-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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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驚四座,鴉雀無聲。
武和帝以為他要狀告孫令,不曾想李承影一開口,竟是將矛頭指向他!這匪夷所思的事態(tài),讓武和帝一下子蒙了。
李承影道:“君王居萬民之上,號為天子,是否便只有天才能掣肘!奈何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即便天降禍殃,也是民受荼毒,昏君無恙!所以陛下你九五之尊,高坐明堂,是不是就可以胡作非為,屠戮忠良!”
過度震驚,便使人茫然,武和帝被這劈頭蓋臉一頓罵,只不可置信地瞠目結(jié)舌。
李承影上前幾步,指著他的鼻子喝罵道:“你這個背信棄主、兩面三刀、忘恩負(fù)義、卑鄙無恥的小人!得故主重用,手握兵權(quán),故主尸骨未寒,你卻黃袍加身,欺負(fù)孤兒寡母!沈大將軍被你提拔于行伍,為你出生入死,南征楚越,落得個灰飛煙滅,所余孤女,被你帶入宮中,不予飲食,刑求逼供!朱必武國之將軍,忠心耿耿,卻被你當(dāng)作殺人的幌子,不得已為一杯酒胡攪蠻纏,身死人滅,落得個聲名狼藉!我家先生起于草莽,天縱之才,為你平息湘東王之禍,救你燕王,卻遭你疑忌一殺再殺!你如此倒行逆施,不擇手段,便不怕天下人人自危,心寒齒冷嗎?”
李承影話音剛落,眾人如夢初醒,卻都是噤若寒蟬。武和帝瞬間白了臉,怒而站起,講不出話,卻氣得直哆嗦。
李承影一聲冷笑,鷹目一斂,寒光好似刺透骨髓,令武和帝的心猛地抽搐!
李承影道:“陛下你一再誅殺,敢問我家先生治病行醫(yī),仗義出手平息燕王之禍,有何罪?”
武和帝畢竟也是一世英豪,此時驚醒,氣怒之下,語聲雖些微顫抖,但也十分傲然冰冷。
他說:“無罪!”
李承影道:“陛下你借刀殺人,必欲除之而后快,那么請問,我家先生一介布衣,與世無爭,與陛下有何仇?”
武和帝切齒道:“無仇!
李承影道:“無罪無仇,陛下因何巧做偽飾,痛下殺手,不死不休!”
武和帝冷然哼笑:“如此不齒之事,朕不屑為之!”
李承影道:“國之將軍,為杯酒妄動殺機(jī),君王心腹,為私仇罔顧國法,你說不是你,誰信!”
李承影最后的話,已然不是質(zhì)問,而是呵斥,他冷笑一聲,繼續(xù)道:“你以為天下人都是白癡,就你一個人工于心計!你以為悠悠眾口,千秋青史,便任你一個人顛倒黑白指鹿為馬!欲加其罪,何患無辭,陛下你連個詞也不想出來,是自以為做得太隱秘,還是根本太狂妄,以為這天底下的人,沒人敢置疑,沒人敢忤逆,任你作威弄權(quán),為所欲為!”
武和帝猛地握緊拳,威儀畢露,吐字道:“你放肆!”
李承影突然輕描淡寫地道:“陛下敢偷偷摸摸做,不敢明目張膽認(rèn)嗎?昨日截殺我家先生的刺客,為首的被我活捉,只聽令于陛下圣旨的驃騎營都督孫令,紅口白牙,官憑印信,陛下可要傳喚訊問嗎?”
武和帝慘然失色,顫聲道:“你說什么?”猛地勃然怒道,“傳孫令!給朕傳孫令!”
四喜慌忙昂首高聲道:“傳驃騎營都督孫令覲見!”
李承影便抱臂笑了:“陛下還何苦惺惺作態(tài)?我家先生不過一介布衣,陛下看不順眼,殺就殺了,這天下除了我這不要命的,誰還敢說陛下碾死只螞蟻,有什么不對的?”
大殿之上,群臣平心靜氣,低頭不語,只覺得竟有點空蕩。
孫令久候不至,一個小侍衛(wèi)跑進(jìn)來低頭回稟道:“啟稟皇上,孫都督昨日外出,至今未歸!
武和帝砰的一拳擊下,困獸般來回踱了幾步,猛地停下用手指著小侍衛(wèi)雷霆震怒:“給朕查!掘地三尺,馬上給朕找出來!”
小侍衛(wèi)哆哆嗦嗦稱是,退下。
李承影斜睨了眼群臣,淡淡笑語道:“昨夜我問孫大人,我們無冤無仇,為何要來殺我家先生,孫大人說,陛下嚴(yán)令,不敢不遵。”
四喜尖厲著嗓子怒斥道:“你血口噴人!”
李承影臉上笑意更濃,說道:“我問他,我家先生何罪,皇上要殺他,孫大人說,我家先生最大的錯就是救下了燕王。”
石破天驚。
四喜駭?shù)煤笸肆艘徊,正好看見武和帝一個踉蹌要倒下來,連忙一下扶住了,磕磕巴巴對李承影道:“你胡說八道!”
武和帝咬牙切齒地顫抖,咆哮道:“把這佞臣賊子給朕找出來,看朕將他誅滅九族,碎尸萬段!”
李承影輕飄飄地道:“陛下不用找了,他說完這話便欲服毒自盡,可他忘了我們問心閣是做什么的了,所以,也沒死成。但俗話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孫大人若不抱著必死之心,未必敢說出真話。我家先生遭受接連重創(chuàng),如今正如陛下所愿,命懸一線,氣若游絲,大限之日不遠(yuǎn)矣。在下今日來,是給我家先生討個罪名,求一道賜死圣旨的,圣旨到,我們自撤銷一切救護(hù),我家先生愿引頸就戮!”
李承影說完,突然恭恭敬敬地單腿跪地,低頭伸出雙臂,大聲道:“請陛下賜圣旨!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殺人不過陛下一句話,何必暗中動用千軍萬馬!”
武和帝聽到此話,猛地一把甩開攙扶的四喜,踉蹌著上前幾步,怒道:“孫令信口雌黃!你讓他和朕對質(zhì)!”
李承影保持著跪地請旨的姿勢,恭聲道:“孫令一只學(xué)舌的鸚鵡,陛下何必動怒!
武和帝愣了一下,轉(zhuǎn)而意識到這句話十分惡毒。說孫令是學(xué)舌的鸚鵡,那么教鸚鵡說話的人便是自己,自己讓他說什么他便會說什么,還談什么當(dāng)堂對質(zhì)。
武和帝覺得有生以來從未受過如此奇恥大辱,偏偏還不能發(fā)作泄恨,還得在天下人面前放過李承影,證明自己闊大的胸懷,維護(hù)自己仁君的名聲!
武和帝突然笑了兩聲,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四喜一把扶住,大聲道:“皇上!皇上!”
群臣終于有了動靜,齊齊跪地山呼:“陛下息怒!”
四喜扶著武和帝坐下,指著李承影厲聲道:“來人,把這個目無君上的逆賊拿下!”
侍衛(wèi)猶疑了一下,李承影輕聲道:“這位公公,陛下尚未發(fā)話,您就等不及,越俎代庖了?”
四喜失色,一下子跪在武和帝面前道:“皇上,奴才有罪!”
武和帝無力地?fù)]了揮手,李承影那句鸚鵡學(xué)舌的話雖然十分惡毒,但也突然讓武和帝明白了所有的關(guān)節(jié)肯綮,了悟到自己順勢而為,尚有回天之術(shù),若逆勢而為,必定離心于天下。
孫令活著,在問心閣手里,這便是問心閣留給他最大的豁口與玄機(jī)。有了孫令,只要問心閣愿意,一切的爭執(zhí)都可以是敵人挑撥,一切潑在他這個帝王身上的污水,都是別有用心的陷害。
給了臺階,就一定得下,再不下就來不及了。
武和帝遂對李承影一笑,說道:“承影公子出于義憤,犯上忤逆,但忠心為主,可嘉可獎,朕恕你無罪,起來吧。”
李承影道了聲謝,起身。
武和帝的聲音越柔和,笑容越親切,對李承影道:“至于昨日葉先生遭孫令伏擊一事,朕確實不知,這其中必有古怪。所幸孫令未死,訊問可知,承影公子切莫著急,中了奸人詭計。葉先生國之棟梁,妙手天下,智謀無雙,是大周百姓之福,朕愛之護(hù)之尚且不及,豈會傷之害之?唯愿天佑我大周,讓葉先生遇難成祥!闭f完,揚(yáng)聲道,“速傳朕旨意,太醫(yī)院所有屬員竭盡全力去救治葉先生!”
事情始料未及急轉(zhuǎn)直下,令眾朝臣如同做了場夢。殺氣騰騰闖進(jìn)來一個愣頭青,指著皇帝的鼻子一陣破口大罵,然后不但無罪,反受嘉獎,皇帝還誠惶誠恐令太醫(yī)院傾巢出動去救治葉修?
直到出了宮門,吹著風(fēng),慢慢地醒過夢來,沉思細(xì)想,眾人才突感破骨驚心,問心閣葉修,這心機(jī)謀算,真是太可怕了。
武和帝鐵青著臉,服了藥,閉上眼靠下休息。
四喜也不敢多言,正待悄悄地退出去,聽到武和帝吩咐道:“傳燕王來!
聲音很虛弱疲憊。四喜輕輕應(yīng)了一聲,出去了。
燕王蕭煜一進(jìn)殿便跪下了,叩首道:“兒臣叩見父皇!
武和帝吃力地?fù)巫穑吭谒南卜藕玫膲|子上。他面帶病容,卻笑得很溫暖慈祥,柔聲道:“煜兒來了,快起來,這不是朝堂,不必多禮!”
蕭煜保持著跪地叩頭的姿勢,說道:“兒臣不敢,請父皇降罪!”
武和帝道:“煜兒何罪之有,快起來吧,近來咯血可好些了?”
蕭煜頭也不敢抬,只叩首道:“父皇,今日之事,兒臣事先不知,望父皇明察!”
武和帝道:“煜兒起來,坐!
蕭煜道:“兒臣跪著聽!
武和帝嘆了口氣,說道:“你這是何苦,知子莫若父,你我親生父子,來,煜兒,到父皇身邊來!
蕭煜膝行過去,又叩首道:“父皇,兒臣罪該萬死!
武和帝道:“煜兒,你抬起頭來!
蕭煜遲疑著抬起頭,低眉順目,表情哀懇惶恐。武和帝靜靜地看著蕭煜的臉,問道:“煜兒恨父皇嗎?”
蕭煜口稱不敢。
武和帝說道:“你心里也是怨恨父皇偏向你五弟的吧?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五弟溫良謙讓,絕不會和你爭奪什么的?這么些年,你悉心輔政,大權(quán)獨攬,你五弟閑云野鶴,風(fēng)花雪月,他甘心做,也只能做一個閑散王爺。這次煜兒你遭此兇險,父皇驚駭至極,方覺我大周皇子,太孤太單薄了。朕讓你五弟出來歷練,不過是想將來有個同氣連枝的自己人,能幫幫你罷了!不曾想煜兒你多心了!
蕭煜哀哀地喚了聲“父皇”,叩首流涕道:“兒臣敢有此心,就該天誅地滅!”
武和帝也不再爭,靠在墊子上閉上眼,緩緩嘆了口氣。那個剎那他顯得老邁而弱小,說出口的話連他自己也覺得虛浮虛偽。
他說:“那煜兒便快點好起來,輔佐父皇,這樣天下人自會知道父皇對你依仗如舊,那些流言也便自消了!
蕭煜抽泣著應(yīng)是。
武和帝張開眼,望著伏地不起的蕭煜,說道:“如今你我父子離心,已被別人拿作打擊父皇的口實了,當(dāng)下之時也唯有煜兒出面,才能收拾殘局。煜兒啊,你確定,葉修,你真能駕馭嗎?”
蕭煜痛哭道:“葉修以兒臣為由辱及父皇,兒臣死罪!”
武和帝閉上眼嘲弄一笑,嘆氣道:“罷了,煜兒,孫令一事,便交由你處理吧。”
葉修一直昏睡,又趕上連日陰雨,惱人天氣。太醫(yī)院傾巢出動,如臨大敵,使出渾身解數(shù),終于在兩日兩夜后,將葉修救醒。
燕王蕭煜松了口氣。
那時一場雨剛剛下到頭,屋檐尚自淅淅瀝瀝地滴水,天空已露出一方青碧。蕭煜在梧桐苑恪守了兩日,疲憊地欲回府休息,走至花園時陡然遇到了沈墨瞳。
兩人皆是一愣。
沈墨瞳斂首行禮。
蕭煜望了她半晌,欲言又止,終是沒說話,點了點頭,兩人擦肩而過。
走了兩步,蕭煜頓住,喚道:“墨瞳兒!
彼此之間不足三尺距離。
沈墨瞳轉(zhuǎn)首回眸,目光微涼水潤。
但姿態(tài)是靜美的,她半垂著頭走近他,溫順又謙卑。
“王爺!彼p輕地喚道,等他的吩咐。
蕭煜卻難言,眼底深沉莫測。
似乎有好多話,可是又無從說。葉修這樣子,雖是活轉(zhuǎn),但元氣也快喪盡,可是這些話,難道要對著人家的妻子說一遍嗎?
蕭煜沉默半晌,輕輕地吐字道:“沒事。”便抽身往外走,他一邊走一邊想,我這是,心疼她了嗎?
沈墨瞳獨自走在漫長的、開滿紫藤的長廊上,有細(xì)細(xì)的風(fēng)搖曳著殘留的雨水,不時滴進(jìn)她的衣服里。雨過初晴,正值黃昏,夕陽一露面,便將整個世界暈染上厚厚一層久違的粉紫。而茂美搖曳的紫藤,沁著光,枝枝蔓蔓地盛放,那本來清雅的紫色,也變得十分豐滿而熱烈。
沈墨瞳看著它們覺得美麗,遂動手折了一大枝,剛拿在手里,李承影匆匆走過來,弓身道:“夫人,先生請您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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