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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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蕊嘴里的林阿姨，正是林霞，邵然的母親。
她與邵廣生離婚那年三十五歲，還正是一個女人意氣風(fēng)發(fā)的時候，在分得了家產(chǎn)股份的一半之后，花了兩年的時間學(xué)習(xí)英語，之后迅速移居美國，事業(yè)正如日中天的邵廣生自然不會走，繼續(xù)開拓著他的事業(yè)。
邵然是他們在離婚中唯一沒有談攏的一個問題，雙方對他的撫養(yǎng)權(quán)都極其堅持，最后庭外調(diào)解的結(jié)果是雙方共同撫養(yǎng)。
而這種結(jié)果帶給邵然的只有疲憊感——這種疲憊感是指，他看似還擁有著父母雙方最完整的愛，然而實際上，這種愛早已因為父母雙方的相互敵視而異化和變形，他不得不一直轉(zhuǎn)換著自己的角色，在母親面前扮演好母親的兒子，在父親面前則扮演好父親的兒子。
十九歲邵然再一次去美國的那年，母親把宮蕊介紹給他，說是自己在美國的一個好友的女兒，基本上也算是自己的干女兒。
當(dāng)時的邵然，沒有弄懂母親的心意，只當(dāng)是一件平平常常的事，也并未放在心上，直到一連一個星期他都可以在自己方圓百米之內(nèi)看到宮蕊才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勁。
他開口問過母親：“宮蕊怎么一直都住在我們家？”
母親不直接回答，只是揚(yáng)起嘴角笑：“怎么？你不喜歡她？”
“不，不是�！鄙廴悔s緊搖頭，也就沒法再問下去。
他并非不喜歡宮蕊，說實話她是個很漂亮的女孩，雖然是在美國長大，但一直讀的都是中文學(xué)校，接受的也都是傳統(tǒng)教育，所以渾身上下沒有一點美國味，柔柔弱弱的，倒是個東方古典美人。
她也的確是林霞在美國的一個朋友的女兒，只不過那個朋友如今生意上遇到一些風(fēng)浪需要回國避上一段時間，所以就把宮蕊托付給林霞照顧。那邊林霞一直都很喜歡宮蕊，正好趕上邵然要來美國讀書，便在心里盤算著想讓他在美國長久定居，所以有心撮合他和宮蕊。
宮蕊倒是很快就喜歡上了邵然。是的，很快就喜歡上了。十九歲的邵然，遺傳了他的父母身上最顯著的優(yōu)點，高挺的鼻梁，修長的身材，五官精致得像是拿著刻刀一點點在大理石上雕刻出來的。更為重要的是，他還沒有一般十九歲男孩不可一世的傲氣和不切實際的幻想，他整個人彬彬有禮，又懂得進(jìn)退，玉石一般的光澤已經(jīng)微微顯露。
邵然并未看出她的情意，他與她依舊平平和和地相處，不算親密也不算疏離，時間久了倒也產(chǎn)生了某種類似于親情的情感。
宮蕊對他的表白發(fā)生在他二十一歲生日的那天，母親在酒店安排了生日晚宴，他下課之后先回了一趟家，想回臥室換一身衣服，誰知一推開自己臥室的門就看到宮蕊坐在那里。
一股濃烈的酒味傳了過來，邵然微微蹙起了眉頭，看了看坐在那里的宮蕊。今日的她完全不同于往日，她穿了一條極短的黑色蕾絲旗袍坐在床邊，臉上也帶著淡妝，腳下是一個已經(jīng)空蕩蕩的酒瓶，想必是喝了不少酒。
“小蕊……”邵然不知道該如何張口，“你怎么了？”
臥室里的燈光是曖昧的暗黃色，她沖他笑了笑，便從床邊起身走了過來。在邵然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雙手已經(jīng)繞上了他的脖子。
她的整個身體都向他湊了過來，邵然甚至聽得見她在他耳邊的呼吸聲：“邵然……”她輕輕地喊出了他的名字，把臉轉(zhuǎn)過來緩緩地靠近他的嘴，“邵然，我愛你……”
邵然一時之間有些手足無措，但理智還是告訴自己要推開她。當(dāng)然，對于那個時候的邵然來說，想要推開她的理由并非是道德感之類的虛無縹緲的東西，他想推開她的原因不外乎他想到了這樣做的后果——他要對她負(fù)責(zé)，要互相牽著手出現(xiàn)在母親面前，母親則會喜笑顏開，說不定還會立馬召集宮蕊的父母談?wù)撍麄兊幕槭隆@是最現(xiàn)實的后果，邵然想到都會不寒而栗。
婚姻的可怕，他打小就見識過，而且不管怎么說，婚姻中的父母還存著那么一丁點的愛，甚至在結(jié)婚之前還存在過濃烈的情感，然而即便是這樣，他們的婚姻也依舊像一襲爬滿虱子的舊袍。若是和宮蕊呢，邵然在心底思忖，他連這一丁點的愛都沒有，所以必須拒絕面前這滾燙的身體。
邵然往后退了幾步，誰知宮蕊反而把他抱得更緊，抱得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她的神情中帶著少女的渴求與天真，她用力吻上他的唇，胡亂呢喃著：“不要推開我，邵然，我愛你，不要推開我……”
該是酒精的緣故，邵然知道她的情緒已經(jīng)完全失控，也已無法進(jìn)行正常交談。不知道為什么，在那個時刻他做出了一個讓他以后的很多年都會后悔不已的行為。
他狠狠地推了宮蕊一把，用了足夠大的力氣。她的身體搖晃了一下，然后就摔倒在了地上。
是冰涼的大理石地板，倒下去的時候發(fā)出沉悶的聲響，讓邵然的心都跟著揪緊了一下。他猶豫著要不要上前去扶起她，然而疼痛已經(jīng)讓她清醒了，那種柔情而癡狂的神情一下子從宮蕊的眼中被抽離，她抬起頭來看著他，眼神空落落的。
然后她飛快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推開門就向外面跑去，沒有理會邵然剛剛喊出口的那一句“外面在下雨”……
那天下午邵然的生日宴會上，宮蕊沒有出現(xiàn)，母親不是沒有注意到，問了邵然幾句，邵然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他是愣了一會兒之后跟著跑出去的，可是宮蕊已經(jīng)沒了人影。她的手機(jī)應(yīng)該沒有帶在身上，邵然尋找了一圈找不見她之后回到房間，發(fā)現(xiàn)她的手機(jī)留在了臥室里。
那邊母親的電話已經(jīng)打了過來：“客人已經(jīng)來得差不多了，你趕緊過來吧。”邵然怔怔地“嗯”了一聲，從衣柜里取出衣服心不在焉地?fù)Q上。
那天的宴會直到很晚才結(jié)束，邵然很難集中精神，他給宮蕊的手機(jī)發(fā)了條信息：“小蕊，你如果回家后看到信息給我打個電話，我很擔(dān)心你�！笨芍钡窖鐣�，賓客們的祝詞都說盡，邵然也沒有等到宮蕊的電話。
母親在宴會上和幾個有一段時間沒見的朋友聊得很開心，都是離異又富裕的中年婦女，說好了宴會結(jié)束之后一起去找個地方好好聊聊天，邵然便自己驅(qū)車回家。
房子里還是空蕩蕩的，宮蕊一直都沒有回來。他去衛(wèi)生間沖了個澡，可情緒還是不能穩(wěn)定下來，總覺得心煩意亂的，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發(fā)生。
客廳里墻壁上的掛鐘已經(jīng)指向了十一點，邵然從沙發(fā)上坐了起來，拿起一件外套走了出去。
他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開著車，外面的雨下得一片迷蒙。他的眉頭也越蹙越緊，平日里難得抽煙的他在那一會兒的工夫里連抽了好幾支。他找了她一夜，直到后來天色漸亮，才悵然地開車回去。
宮蕊是第二天中午才回來的，邵然那天沒有上課，一直坐在客廳里等著她，直到看到她安然無恙地走了進(jìn)來才松了一口氣。他站起身來迎了上去：“小蕊，你沒事吧？”
她抬起頭來看了看他，那神情對邵然而言，是極其陌生的，他從未在宮蕊的臉上看到過這樣的神情。好在只是浮光一現(xiàn)，宮蕊很快就恢復(fù)了往日的神色，對邵然笑了笑：“沒事，我先去洗個澡�！比缓蟊銈�(cè)身從他身邊走開。
邵然的嘴角動了動，想說什么卻最終什么都沒有說出來。
所有事情的后果都是在一段時間之后才會顯露端倪的，一個多月以后的某一天的早餐時間，宮蕊忽然放下自己手中的筷子向衛(wèi)生間沖去。邵然有些擔(dān)心地跟了過去，看到她正趴在馬桶上嘔吐。
她回過頭來看到了站在身后的邵然，沖他嫣然一笑，那笑里卻似有著說不盡的悲傷：“我懷孕了，我前幾天就知道了，想找個時間去一下醫(yī)院……”
她忽然說不下去了，用手捂住嘴巴，幾秒鐘之后才恢復(fù)常態(tài)，還是對著邵然笑。
邵然愣了愣，那一句“發(fā)生了什么事”卡在了嗓子眼里，怎么都說不出口。
宮蕊自己解釋起來：“是你生日那晚，也怪不得別人，我醉醺醺地穿成那個樣子出門，雨實在是太大了……我就想找地方躲雨，后來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大概是一條小巷子，黑漆漆的……是一個美國人，我看不清長相�！�
那一刻的邵然只覺得好像掉進(jìn)了冰窟一般，渾身上下發(fā)涼，好似有千萬只螞蟻吞噬著他的心：“你為什么不告訴我？”他的聲音微微顫抖，“你回來之后為什么不告訴我？”
是的，他想起那日，宮蕊回來之后從他的身邊走過，她看起來與平日并無異樣，除了臉上有那么一瞬閃過的空洞。
“告訴你有什么用？”她蒼白的臉上浮現(xiàn)一抹笑容，“是我自取其辱�！�
“你不要這么說，不要這么說，都怪我，都怪我，小蕊……”邵然語無倫次地說道，“你要去醫(yī)院，我陪你去，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去醫(yī)院，我陪你去……”
五天后他們?nèi)チ酸t(yī)院，一路上宮蕊一句話都沒有說，邵然試圖從腦海中搜索一些聽過看過的笑話與她分享，她亦只是敷衍地一笑，而后便把目光轉(zhuǎn)向車窗外。
手術(shù)所需要的所有簽字都是邵然簽的，宮蕊站起身來向手術(shù)室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回過頭問了邵然一句：“會不會很疼？”
她這樣問了一句之后便轉(zhuǎn)過身，面無表情地走了進(jìn)去。
如果非要給青春的終結(jié)一個具體的時間的話，宮蕊的青春，是在這天結(jié)束的。
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是——她的身體恢復(fù)得不錯，心理卻沒有完全恢復(fù)過來。她有一段時間甚至患上了抑郁癥，回到了自己家里居住，什么人和她說話她都愛理不理，只有邵然來看她的時候，才會露出些許快樂的表情。
她不再是以前那個溫柔的宮蕊，她暴躁，厭世，經(jīng)常會莫名其妙地號啕大哭，這樣持續(xù)了很長一段時間，將近半年才慢慢恢復(fù)過來。
邵然始終無法愛上她，他對她有呵護(hù)，有疼惜，有愛戀，但他確實無法愛上她。他不知道宮蕊是否明白這一點，抑郁癥好了之后她的性格卻沒有再恢復(fù)過來，她就像是一只幼獅依賴母獅一樣渴求著邵然的愛，她對他充滿了占有欲和控制欲，她再也不是以前的宮蕊。
邵然一畢業(yè)就義無反顧地回國，和宮蕊也未必沒有關(guān)系。在他的心里，或許只有他徹底抽離她的生命，他們各自的人生才有好好走下去的可能。
換言之，他已經(jīng)毀了她的人生一次，他不能再毀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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