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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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單位加完班出來,將將趕上地鐵的末班車,聽著空蕩蕩的地鐵站里機器女聲重復的通知聲,沐芷加快了腳步。北京晝夜的溫差大,十一月的天氣,冷風像是從平地驟然升起,吹得她忍不住裹緊了身上的大衣外套,外套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聲在此時此刻顯得格外清晰。
腳步未停,她拿出了手機,上面是一條微信,發(fā)件人:趙可以。
手機的顯示屏并不算太大,但上面的每一個字,她看在眼里,都那么清晰。
“我要結(jié)婚了!
她愣了一下,臉上并沒有什么表情,就好像是很遙遠的人,很遙遠的事,像一個微弱的回音,只帶給耳邊輕微的回響。只是腳步不知不覺地停了下來,她安然地回了趙可以信息,就像是普通人之間的寒暄:“是嗎?那恭喜你!
淡淡的一句話。
趙可以沒有回。
不知道為什么,沐芷希望他和自己多說那么幾句。他廢話多,還總是自鳴得意,每次和自己呱呱地說個半天,看自己沒有太多的回音,他總是特別沮喪。比如之前他老是酸溜溜地說自己:“北漂有什么好?灰大、土多、人丑、交通差,收入還低,北方人和我們南方人就是兩個物種,這種差別,就好像白人和黑人之間的差距一樣,你竟然也能融入進去!庇直热缯f,“最近我看了周杰倫的新電影,太爛了,這么爛,我竟然還堅持看完了,他就不能爭點氣嗎?太讓人傷心了。嘿,沐芷你說啊,你沒看法嗎?別總是一副無所謂的臉啊,老氣橫秋的樣子。”
她盯著趙可以的微信頭像,還是《葉惠美》那張專輯的封面,那是他們兩人共同認為周杰倫最好的時期。照片上的人,意氣風發(fā),雄心勃勃,就好像從前的他和自己,總認為世界就在腳下,未來一切皆有可能,只要自己努力,什么都可以被自己改變,但往往是時間讓每個人都改變,被打磨,讓他們開始知道,從前的天真和渺小。她盯著盯著,手機屏幕暗淡了下去,也沒等到他的回復。
一滴眼淚從她的眼中掉到了屏幕上,被她迅速抹掉了。她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只覺得腦子很亂,不知身處何方,不知該去哪里,她只是拼命告訴自己。
回家,我要回家,必須要回家。
回到北京的那個狹小、溫暖,放滿了她青春時期回憶的地方去,讓那層殼撫平她,安慰她,保護她。
但北京真的就是外鄉(xiāng)人的家了嗎?這里是北京人的家,胡同、前門、唱大戲,這些詞語,距離南方人太遠了。他們愛吃紅糖油餅、豆汁兒焦圈,配三盤老咸菜,喝完大碗茶,遛遛鳥、吹吹牛、聽聽相聲,再吃碗爆肚兒;而我們從小吃著梅花糕、芝麻小元宵,青團點著紅綠絲兒,下著雨的下午匆匆忙忙收起早上曬出去的衣裳,傍晚用小銀壺燒點黃酒,加點姜絲和冰糖,熱辣辣煮滾了冰鎮(zhèn),拿來配新蒸好的螃蟹和剛切完的鹽水鴨。
北方和南方,文化不同、飲食不同、三觀不同,更何況,中間還隔著黃河和長江。
不過高三那一年,沐芷從來不會懷疑這一點,那一年她因為高考志愿的選擇問題,和趙可以在規(guī)劃上有了分歧。那是高考改革前的幾年,所有人都要估分后再選擇學校,風險與機遇并存,趙可以本來笑瞇瞇地和沐芷商量:“我們考去上海,大學上哪兒的都無所謂,上海那邊做一下預科準備,然后出國……”
沐芷卻很猶豫:“我一點都不想出國……”
“為什么?”
“我想去北京,我從小就想去北京,我想考北京的大學,我的成績足夠報考了……”
趙可以打斷了她的話,眼里有著不解:“北京哪里好了?你去了北方,連一口湯圓都吃不上!彼种敢粯右粯拥財(shù),“新鮮的筍子你吃不到了,清明果你也吃不到,黑芝麻粑粑你也吃不到。據(jù)說北京的冬天還零下幾十度,嘩,凍死個人,我聽說有個南方人去了北京,臉上脫了一層皮!彼尊哪樕戏褐t暈,細長的眼睛睜得圓滾滾的,“你看,你不適合那里。”
“可是我從小就想爬長城,不到長城非好漢,我還想看看故宮到底是什么樣子的……”
“那個你去橫店看就可以了啊,橫店和我們那么近!壁w可以很傷心。
“那不一樣!
“哪不一樣了?不就是皇帝關(guān)著一群女人,用來睡覺的地方,大不了地方比較寬敞,哦?房子比較金碧輝煌?我可不相信那些北方人的品位,不對,北方人什么時候有過品位了?他們連吃的東西都做不好。哈哈哈哈,沐芷,你覺得我這個笑話說得好不好笑。”
“趙可以,你這么說,一點都沒意思。”沐芷生氣了,她一生氣,就喜歡連名帶姓加重語氣地叫著趙可以。
“那什么有意思?去北方就有意思了?”趙可以拖長了聲音。
他說最后一句的時候,操場上正在打球的校草嚴密剛好進了一個球,引起女生們的一片尖叫聲。沐芷順著人聲看了過去,發(fā)現(xiàn)沒什么大事,這才扭頭看著硬著脖子生悶氣的趙可以:“去北方有意思啊,這是我從小的理想。理想之所以可貴,就在于它實現(xiàn)的那一瞬間。”
趙可以不說話了。
“你可以一起考去北京啊,北京也不全都是重點大學,高考還有大半年,我可以給你補習……”
“誰稀罕一個女的給我補習?”趙可以轉(zhuǎn)過身,頓覺自己男人的自尊心十足十的受到了羞辱,“你愛考哪里就考哪里,隨便你啊!
沐芷一腔熱血,被趙可以漫不經(jīng)心的態(tài)度淋得冰涼。
她拔高了嗓門,“趙可以,你這什么態(tài)度?”
“趙可以,你走啊,你走,你走了就別想我和你說話了!
“姓趙的,你還真的走了!”
沐芷一個人站在操場邊發(fā)呆,趙可以腿長個高,沒一會兒,整個人走得沒影了。她滿心委屈,覺得自己被當眾甩臉子,也不知道多少人在看自己的笑話,委屈這件事不能細想,越想越覺得自己委屈,想久了,兩眼忍不住發(fā)酸,眼淚奪眶而出,她哭出了聲:“趙可以,你是沙文豬!
“趙可以,你這個渾蛋!
“趙可以,我就要考北京去,就去就去!
她一個人站在那兒哭得梨花帶雨,被嚴密注意到了,他把手里的球扔給自己的隊友,先走過來,連聲問:“沐芷,怎么了?趙可以欺負你了?這小臉哭的,咱們走,以后都不帶趙可以玩了。”
沐芷抽抽噎噎,還不忘飛了嚴密一個白眼:“關(guān)你什么事,趙可以再差勁,也比你強一百倍。對了,我警告你,你離我朋友李沁遠一點!
嚴密吃了她的白眼,也不生氣,仍然笑嘻嘻地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都哭成這樣了,還幫趙可以說話。上次?记拔覐内w可以那收到的模擬試題是你給的吧?哇你猜題可真是精準,數(shù)學幾個大題基本一模一樣,托你的福我一下進了一百多名,我媽可高興了,走走走,我請你吃飯……”
他的話還沒說完,趙可以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了,他的拳頭已經(jīng)先打在了嚴密的臉上:“姓嚴的,放開你那只臟手!
他本來是生氣,扭頭就走,但走了一半,自己不知不覺又轉(zhuǎn)將回來,結(jié)果,看到了嚴密這家伙果然死性不改。
嚴密感覺自己簡直比竇娥還冤枉。
沐芷目瞪口呆地看著趙可以出現(xiàn),心中除了詫異,還有點驚喜……
在地鐵口吹著冷風,沐芷不知道為什么會想起高三發(fā)生過的這件事,盡管每每回想,總覺得當時的兩人既幼稚,又很做作,但那時那種情緒,卻是成年以后再也找不到的。從前的笑聲直到現(xiàn)在好像還是那么無憂無慮回蕩在自己的耳邊,但自己早就不是從前的那個自己了。她突然感覺到被風吹過的臉開始刺痛,伸手摸了摸臉,才發(fā)現(xiàn)滿臉的眼淚。地鐵早就走了,她從地鐵站出來,攔了一輛出租車,報了自己家的地址,剛坐到后排沒一會兒,手機響了。
趙可以回了微信:“十一月十五號,你有空嗎?高中同學都來!
怎么可能去看自己曾經(jīng)愛過的人迎娶另外一個人?
他邀請自己是什么意思?
看看,我和你分手了,我趙可以依然可以過得很好。
是這個意思嗎?
她手忙腳亂地措辭:“好是好,但我也要看看時間呢,你也知道,我工作很忙的,呵呵……”
但編著編著,又好像顯得自己很小氣,好像自己還是很在意他一樣,她又迅速地開始回刪內(nèi)容,司機從前面的后視鏡看著她,開口問:“姑娘,你南方人吧?”
“是啊!便遘苹卮鸬寐唤(jīng)心。
“我一看你的臉就知道你肯定是南方人,皮膚真是贊!彼斐鲇沂郑攘藗大拇指,又說,“看你這樣,失戀了吧!
這北京的的哥,個個都是人精啊。
沐芷說:“嗯,是!
“別難過,誰沒有過去呢!彼緳C說,“聽哥一句話,找個北京人,咱老北京人,別的不說,疼女人,絕對不會讓自己的老婆哭成這樣,讓女人哭的,都不是咱北京男人,對不對?”
沐芷笑了,她眼角還流著淚,但心情放松了許多,她說:“師傅,不見誰這么自夸的。”
“我是可惜,你這么好一閨女,我說得對吧,你以前的男朋友不是咱北京人吧!睅煾悼粗c了點頭,又說,“聽我的沒錯,找個北京男人,北京男人疼老婆!
結(jié)果他說著話,前面一輛車突然拐彎迎面沖來,司機趕緊一拐方向盤,沐芷一下沒控制住,整個人往旁邊一摔,手往手機上一按,等她坐正了,就看到自己那條刪了又刪的微信被發(fā)了出去,內(nèi)容是:“好!
這……
沐芷無語地望著天空,其實只能看到出租車的車頂……
耳邊傳來司機的罵聲,他搖下了車窗,沖著那個罪魁禍首大喊:“怎么開車的呢,傻×!
算了……意外嘛……
這次,趙可以回得格外快:“呵呵,我還以為你不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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