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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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端五最初生下冬天的時(shí)候，心里始終懷著幾分期待。
冬天是在寒冬臘月出生的，在醫(yī)院整整折騰了程端幾十個小時(shí)，她一共就只有九百塊錢，只夠付順產(chǎn)的手術(shù)費(fèi)，所以即使醫(yī)生一直在她耳邊對她說危險(xiǎn)危險(xiǎn)，建議她剖腹，她都死撐著沒有答應(yīng)。
也許真有皇天不負(fù)有心人這句話，她拼了命的堅(jiān)持，在幾乎精疲力竭的時(shí)候終于把冬天給生了下來。
剛出生的冬天是那么精靈可愛，在襁褓里有力的揮舞著小拳頭，一雙剛剛睜開的眼睛還十分混沌，他好奇的打量著這個世界，天真的讓人心疼。
程端五總是在夜幕降臨的時(shí)候偷偷幻想，如果陸應(yīng)欽見到他，會不會因?yàn)楹⒆有能浤兀?
畢竟也是他的親生骨肉啊。
只可惜，幻想畢竟是幻想。六年多的時(shí)間，她日盼夜盼，仍是沒有把他盼來。他有那樣滔天的權(quán)勢，只要他愿意，又怎么可能找不到她呢？
她一直沒有離開這座城市，她在心里卑微的希望他來找她。但他始終沒有。
六年多的時(shí)間，生生把她心里那些刻骨的思念熬成了灰燼。
她對陸應(yīng)欽還剩什么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愛嗎？不，她愛得疼了愛得怕了。
恨吧！她總這樣對自己說，可她卻悲哀的發(fā)現(xiàn)，她恨不起來。
所以她最后對自己說，忘了吧，只有忘了他，才能不再那么疼�。�
懷里揣著他給的支票，只覺得那支票和他的人一樣，冰冷蝕骨。
她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超市。一下午都心不在焉，點(diǎn)貨也點(diǎn)錯好幾次。
臨下班的時(shí)候上頭來人給她們一人發(fā)了一張餐券作為員工福利。是城中一家平價(jià)自助餐，每張餐券價(jià)值40元。她定定的盯著餐券，最后咬緊牙關(guān)，有了主意。
“張喬，能給我?guī)蛡�忙么？”
準(zhǔn)備下班的張喬一邊換衣服一邊應(yīng)和她：“什么？”
程端五想了想，才對她說：“明天是我哥的生日，我想偷偷準(zhǔn)備準(zhǔn)備給他個驚喜，我準(zhǔn)備把這餐券給他，明天你就幫我拖住他，等我準(zhǔn)備好了你再讓他回來�！�
張喬一聽噗嗤的笑了：“哎喲，還以為多大個事兒呢！看不出來你還挺有心的！”她爽快的答應(yīng)了程端五的要求，單純的張喬沒有往旁了想，還在一旁給她支招，而她一門心思只想趕快回家。
她和冬天，還有最后一個晚上。
下班回家之前，她特意到水產(chǎn)區(qū)買了基圍蝦，把她手上最后的幾十塊錢全部花光。二三十塊錢一斤的活基圍蝦，程端五每年只有過年的時(shí)候才舍得咬牙買一次，所以冬天每年過年吃上一次以后整整要念想一年，才能吃上第二次。孩子多是貪嘴的，可她的冬天從來不會挑食，從來不會和其他的孩子攀比。從小到大她連玩具車都沒有給他買過一輛，他也從來沒有抱怨過。
冬天五歲前總是生病，程端五的生活因此總是過得入不敷出，每次冬天治病花錢，她總是厚著臉皮挨個兒找同事借錢，借到錢就和哥哥馱著病蔫蔫的冬天四處跑醫(yī)院。
她們的日子過得太辛苦了，辛苦到程端五無數(shù)次覺得撐不下去。
但是每天晚上當(dāng)她聽到孩子睡著后均勻的呼吸聲，她又覺得，即使是死了也值了。
那天晚上冬天吃了很多蝦，一無所知的哥哥也吃了些，他們都相信了程端五所謂“獎金”的謊言。只有程端五，一點(diǎn)都沒有動過。坐在飯桌上，她的整個身子都在輕微的發(fā)抖，卻還裝作若無其事的笑。一雙眼貪婪的落在吃的滿嘴油的孩子身上，一刻都舍不得移開。
夜里關(guān)上燈的那一刻，她的眼淚才悄無聲息的流下來。
她抱著已然熟睡的孩子，心疼的全身都似乎痙攣了。
冬天這孩子是那么招人心疼，吃完蝦晚上怎么都不肯洗手，說是怕明天就忘了是什么滋味。
那可憐兮兮的模樣，讓程端五更加堅(jiān)定了自己的念頭。
第二天，一切都按照她的計(jì)劃在進(jìn)行。
一無所知的哥哥拿著她的餐券獨(dú)自去了自助餐廳，而程端五抱著冬天借口打預(yù)防針不去。
陸應(yīng)欽還算守信，他手下人把車都停在了隔著幾條街的地方，沒有引起任何騷動。
程端五一直緊緊的抱著冬天，明明手臂酸的不行也舍不得放下來。
冬天暖暖的小手抱著程端五的脖子，溫?zé)岬暮粑鲯咴谒哪X門上，他怯生生的問：“媽媽，你累不累��？你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走�！�
程端五強(qiáng)忍著眼淚，親了親冬天嬌嫩的小臉：“媽媽不累�！�
“媽媽，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呢？可以不去打針么？前天不是才去了么？冬天怕疼�！�
程端五鼻尖一陣酸澀。良久，她才強(qiáng)忍著哭腔答應(yīng)：“好，不去打針�！�
一聽不用打針，冬天方才還頹喪著的腦袋馬上揚(yáng)了起來。一雙黑溜溜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美好的像天上的星辰。
連續(xù)走了幾條小巷。程端五終于把孩子放下來。她半蹲在冬天面前，溫柔的整了整他的衣服。深吸一口氣鄭重其事的對冬天說：“冬天，你想不想見見爸爸？”
冬天的眼睛倏地閃了一下，明明是充滿了期待的樣子，片刻后卻又違心的說：“不想，我有媽媽和舅伯就好了�！�
雖然這六年她從來沒有聽過冬天問“爸爸”，但他方才的表情還是出賣了他。畢竟只是孩子，他的拙劣演技還不夠高明。
“冬天，以前爸爸是去了很遠(yuǎn)的地方，媽媽怕你太想他，才沒告訴你，現(xiàn)在爸爸回來了，冬天有爸爸了，知道么？”
冬天睜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難以置信的問：“真的嗎？”
“真的�！�
“那冬天的爸爸在哪里？”
“我們馬上就去見他，但是冬天你要答應(yīng)媽媽，一定要聽爸爸的話。要讓爸爸喜歡你。”
“……”冬天一陣沉默，他皺著眉頭，小心翼翼的抬頭望著程端五：“媽媽，你是不是沒錢了不要冬天了？”
孩子的敏感讓程端五胸口一滯，一股酸澀的熱流從她的心房直往她的眼眶里奔涌。
“不會。”程端五眼眶紅紅的，在安慰冬天，也在安慰自己：“冬天這么乖的孩子，媽媽怎么舍得不要？”
也許是有幾分感應(yīng)，冬天突然嚎啕大哭了起來，一雙大大的眼睛紅紅的，白嫩的小手緊緊的拽著程端五的衣服，“媽媽，我以后吃很少的飯，我再也不吃零食了，我也不上學(xué)，我不要見爸爸了，媽媽，以后冬天會乖乖的，媽媽，你別不要冬天好不好！冬天不要爸爸，冬天只要媽媽和舅伯！”孩子撕心裂肺的哀求讓程端五的心里像刀絞一般的疼。
程端五看著孩子哭，自己也跟著哭，她緊緊的抱著孩子，幾乎是無意識的呢喃：“媽媽不會不要冬天，媽媽不會的……”
孩子的力氣自是敵不過她。即便冬天再怎么掙扎，她還是殘忍的把哭喊著的孩子遞給了一直面無表情的關(guān)義。接過孩子的關(guān)義轉(zhuǎn)身就要離開，程端五下意識的抓住了關(guān)義的衣角，她哆嗦著嘴唇想交代幾句什么，卻最終什么都說不出來。最后顫顫巍巍的撒開了手，戀戀不舍的望著冬天。
冬天眼睛哭紅了，聲音哭啞了，在關(guān)義懷里使勁掙扎，一直哀慟的喊著“媽媽”，而程端五，只能默默的站在一旁流眼淚。
載著冬天的那輛車最先發(fā)動。程端五站在路邊，看著那輛車漸漸駛離她的視線。她站在那里良久，久到有路人過來詢問她是不是有什么“想不開”……
她的心徹底被掏空了，一路幾乎是飄回家的。
而原本應(yīng)該在自助餐廳的哥哥，卻出人意料臉色嚴(yán)峻的坐在家里。
程端五全身疲憊，卻還是收拾了表情，扯動嘴角：“哥哥，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自助餐不好吃嗎？”
哥哥還是坐在那里，一動不動，看向程端五的眼光充滿了鄙夷和不屑。
“怎么了？”
“冬天呢？”
程端五不語，轉(zhuǎn)移話題：“我餓了，家里還有飯么？”
哥哥勃然大怒，一把推倒程端五面前的椅子，椅子倒地發(fā)出哐當(dāng)?shù)恼鹛祉懧�。他大聲呵斥：“我問你冬天呢？！�?
程端五撇開臉去，她痛苦的咬著下唇，還是不說話。
哥哥氣極，幾乎是從椅子上跳起來。他揚(yáng)起陸應(yīng)欽給她的支票，高聲吼道：“這是什么？程端五！你告訴我！這是什么！”
程端五毫無意識的盯著那張?jiān)诟绺缡种酗w揚(yáng)的紙片，上面陸應(yīng)欽遒勁有力的簽名此刻仿佛是張牙舞爪的怪物直向她襲來，她幾乎毫無意識，只漠然的看著這一切，冷漠的吐出二字：“支票�！�
哥哥的瞳孔急速的收縮，復(fù)而又急速的放大，幾乎難以置信的瞪視著程端五：“你是不是瘋了？！冬天是你的兒子！你養(yǎng)他這么大！就為了這五十萬？！冬天在你眼里只值五十萬？你拿命換的孩子！你拿他換五十萬！程端五！你是不是瘋了！”
“嘶——嘶——嘶——嘶……”連續(xù)十幾聲明晰的撕紙聲音，聽著像是一種解脫，把程端五一直緊揪著的心解脫了出來，她用力的吸氣，冷漠的看著哥哥把支票撕成粉碎，最后將紙屑重重的砸在她的臉上。
那些尖銳而細(xì)小的紙屑迎面而來，像一個個的刀片刮在她的臉頰上、額頭上，但她幾乎感覺不到疼，只癡癡的看著那些撕碎的紙屑在空中緩慢的打著旋兒……
哥哥的咆哮還在耳畔：“程端五！你稀罕這五十萬！我不稀罕！你現(xiàn)在立刻馬上去給我把冬天要回來！聽見沒有！”哥哥氣得嘴角開始抽搐，面部肌肉不自然的抖動，
程端五知道這是他發(fā)病的前兆，但她顧不得那些，倏然起身，“你別說話了，別動怒，趕緊休息！”
強(qiáng)撐的哥哥眼睛瞪得圓圓的，他說話漸漸開始不利索，指著程端五鼻尖的手指也開始顫抖：“你不去是不是！你不去我去！”說著就從椅子上起來，搖搖晃晃幾乎是亦步亦趨的往外走。
最后程端五忍無可忍拽住了他。
她從來沒有這樣大聲的對哥哥說過話，但她此刻終是忍不�。骸澳阋ツ睦�？”她又重復(fù)一遍：“你告訴我！你能去哪里？！找陸應(yīng)欽么？”她冷冷的嗤笑：“程洛鳴！陸應(yīng)欽今時(shí)今日是什么地位你比我清楚！你想去干什么？自取其辱么？”
“你知道外頭想給陸應(yīng)欽生孩子的女人有多少么？他看得上我程端五生的那就是我的福氣！”
“你去把孩子弄回來！你能給他什么？你告訴我！我又能給孩子什么？就算我籌到錢給他讀書又怎樣？孩子跟著我，連病都生不起！陸應(yīng)欽有錢！他能給我兒子最好的！你懂嗎？！”
她的眼淚猝不及防積滿了眼眶，她高昂起了頭，讓那些眼淚逆流回去，半晌，她才冷冷的說：“程洛鳴，請你，別擋了我兒子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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