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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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會的助理正在整理音響設(shè)備和投影儀，廖長寧就站在一邊靜靜地等待。他的視線微微動了動，最后落在落地窗外簇擁盛放的那片海棠樹上。
他個子很高，穿了件亞麻料子的灰色襯衣，顏色特別低調(diào)，但是設(shè)計又十分獨特，有些斜襟，領(lǐng)口綴了一顆高調(diào)簡約的手工盤扣，七分袖，露出一截細白的手腕。他就那么漫不經(jīng)心地站著，氣勢倒是渾然天成，整個人都透著孔孟風骨，與窗外一樹一樹粉白嫩綠的海棠交相輝映，當真是風姿殊容，美不勝收。
“真是一幅畫啊……”我聽到前排的女生感嘆。
莫曉楠雙手托腮，兩只眼睛幾乎變成了心形：“你快看啊，簡直美得讓我好想暈倒。”
廖長寧說得不多，從開始到結(jié)束只用了半小時，沒有一句廢話。最后，當他用那把好似空山新雨般清越無比的聲音說出總結(jié)語“只要你走在前面，你永遠看得比別人遠”時，禮堂內(nèi)立刻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廖長寧微微點頭致意，唇角笑容的弧度優(yōu)雅得無懈可擊。
我握著水晶擺臺的手指越扣越緊，堅硬的棱角幾乎要在我的指尖硌出傷痕。我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廖長寧，但是我?guī)缀跄芸隙�，他已�?jīng)認不出我了。又或者，他早就已經(jīng)把那個在他稱不上很愉快的舊時光中只占據(jù)一小部分的小女孩忘記了。
他的生活那么流光溢彩，遇到我就好像漫步云端的王者俯瞰眾生的時候偶然邂逅了一片云。但對于我來說，見到他就像是一出黑白默片突然有了色彩和聲音。
那次校慶的講座，我本以為事情只能到我從院宣傳部攝影師的單反中拷貝一張我跟廖長寧中間隔著獻禮教授的照片為止，再也不會有什么驚喜了，卻沒有想到，我人生的多米諾骨牌已經(jīng)完全朝著不可預(yù)期的方向發(fā)展。
講座結(jié)束之后，有在場的教授上臺去跟廖長寧交談。他很瘦，人又高，下巴尖，不經(jīng)意地站在那里就帶著倨傲。不斷有人跟他握手，他只是脊背微傾，握手也仿佛只是輕輕擦過一般，傲慢得不著痕跡。
我站在外圍沒有立刻離開，只聽見一群人圍著他不停地用各種句式拍著馬屁。
莫曉楠這時突然在門口大聲叫我：“翹翹，翹翹，我在外面等你哦！”
廖長寧順著她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剛好我也在偷偷觀察他，眼光碰在一起，我只好尷尬地轉(zhuǎn)過頭去。他的臉色沒有一絲波瀾，繼續(xù)跟教授寒暄了幾句，接著突然大方地邀請道：“要不，請師弟師妹們一起吃個飯吧！”
教授根本沒有想到廖長寧會如此熱情，又不好直接就立刻答應(yīng)，顯得好像自己上趕著一樣，但是又舍不得拒絕這樣擴大交際圈子延伸人脈的機會，蘇文人精似的立刻接了句：“這……方便嗎？”
旁邊的顧雁遲笑道：“方便的，我安排公司的車來接一下�！�
他的話音剛落，一直安靜立在廖長寧身后的助理立刻就低頭撥出了電話，開始安排司機、車輛和飯店。這下教授也不再繼續(xù)拿喬，只吩咐蘇文招呼我們過去。
飯局安排在一條不起眼的小巷中的一座老房子里，院子不大，布置得卻很別致清新。中庭是一個大理石堆砌的水池，池中養(yǎng)了幾條錦鯉，飄了幾朵牡丹花大小的碗蓮和三兩片荷葉，墻角有一片郁郁蔥蔥的竹子。人間四月天的景象，像是從電影中剪輯出來的畫面。
客人極少，內(nèi)部裝修也極低調(diào)，顧雁遲引著眾人上了二樓主包房，花紋繁復(fù)的刺繡幕簾垂地，好似盛宴的帷幕開啟。鏤花落地玻璃側(cè)門通往精巧的露天庭院，有好奇的同學忍不住走過去，卻沒有想到內(nèi)里更有玄機，這里的視線極開闊，能看到故宮橙黃的飛檐和遠處的青山碧水。
天色漸暗，湖面升騰起煙波浩渺，不一會兒，天空竟然飄起雨來。
大家也從露臺回到寬敞的主包，四面開了窗，又臨湖，倒是有幾分把酒臨風的美意。
菜色更是意料之中的精致，裝盤也漂亮。但是我根本無心在此，一頓飯吃得食不知味，只聽著大家推杯換盞之間對廖長寧的恭維聲此起彼伏。
我當時就覺得，這樣的生活真是沒意思透了，但是曾經(jīng)寧靜淡然如玉雪仙人一般的廖長寧竟然已經(jīng)習慣了。
吃過飯以后，顧雁遲送教授回去。
公司的司機送同學，商旅車里正好缺一個座位，顧雁遲又剛好站在我身邊，他順勢說了句：“那，這位同學就乘廖總的車回去吧。”并且十分紳士地替我拉開了副駕駛的門。
因為下雨，又因為在場沒有任何人質(zhì)疑顧雁遲的權(quán)威，我也不敢說不同意。實際上當時我的心里波濤洶涌，面色卻異常緊繃，不敢表露絲毫。我只好肅著一張臉，上了廖長寧那輛中規(guī)中矩的黑色奔馳。
后來，我漸漸通曉人情世故，才懂得了當一個人真的走到了一定的位置，有些事情他是不需要親自去做的，他只需一個眼神，一句提示，身邊就自會有人替他鋪墊好下面的臺階。也只有掌控大局的人，才會有游刃有余的悠閑自得。
廖長寧在駕駛位上坐下來，右手手指抵著嗓子咳了幾下，我脫口而出問他：“你不舒服��？”說完我又有點后悔自己的冒失。
他翻了翻手旁的置物箱，拿出一瓶礦泉水，那么修長好看的手指，因為瓶子的低溫略微顯得有點蒼白。他擰開蓋子喝了一口，才啞聲說了句：“沒關(guān)系，一到換季就這樣，老毛病�！�
他發(fā)動車子，駛?cè)肼掏痰能嚵鳌?
雨越下越大，車窗上一片模糊，只看得到前面的車模糊的尾燈，鮮亮的紅色在水跡里暈染開，像一朵開得盛大的花。
雨把車廂與外面的世界隔絕，形成一個狹小的空間。
我突然有點享受此刻的靜謐時光，有限的空間里，能聞到他身上若有若無的清冽松木香，干凈溫和。我偏過頭去看他，雨天特有的銀灰色光線里，他線條俊朗的側(cè)臉影影綽綽的，黑色眼眸映在陰影里。
“飯菜不合胃口？”廖長寧熟練地轉(zhuǎn)著方向盤，開始與我閑談，“我看你幾乎沒吃什么�！�
我下意識地點點頭：“嗯，吃不太慣�！�
“哦？你老家是哪里的？”
廖長寧極自然地跟我聊著天，我卻突然開始緊張起來。
他的段數(shù)實在太高，只怕這個飯局就是從聽到“翹翹”那兩個字開始的，再加上這看似簡單的兩三句對談，如果他真的有心試探，那么我的答案就已經(jīng)能驗證他心中所想。我怕是自己想得太多，又怕自己冒冒失失的敘舊惹他反感弄巧成拙，更怕今天的事情只是巧合，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他根本都已經(jīng)不記得我。我心中患得患失得厲害，所以躊躇著不愿意開口。
他也沒再開口說話，車里只有音樂在響。
我沉吟片刻，還是照實說了：“我老家在浙北一個叫連云的小鎮(zhèn)�！比缓笪矣旨恿司�，“小地方，廖總可能沒有聽過。”
如果他還記得我，如果那天他直接問我，那么我也會給出最直接的回答。
但他是用那種不緊不慢跟我打機鋒的方式來確認，我就要把問題再重新拋還給他。高手過招，講究的是對等功力之間電光石火般迸發(fā)的快意，而那時，我跟廖長寧之間還隔著世俗感情所不能超越的背景鴻溝，距離還差得太遠太遠。我已經(jīng)不是懵懂無知的孩童，也懂得他亦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對我義無反顧。
而我想要的，恰恰是他的愛情。
聽了我的回答，廖長寧微微挑了細長的明眸，似乎是有點意外。他眉宇飛揚，有低調(diào)的奪目，卻沒有立刻接我的話。
前面剛好要等紅燈，他靠在椅背又開始翻置物箱�？吹贸鰜恚钦娴牟唤�(jīng)常開這輛車。他隨口說道：“我小時候也曾住在那里，說不定我們以前還碰過面�！�
我聽著他模棱兩可一語雙關(guān)的話，心突然跳得很快，但又不敢貿(mào)然接話，只好一味沉默。他遞給我一張素白的名片，上面只有他的名字和一串數(shù)字：“這是我的私人號碼，有事可以給我打電話�！�
每個人都有各自因循執(zhí)著的路要走，而我的這條路才剛開始。
我斗志昂揚地踏上期待已久的旅程，只覺得生活終于慢慢歸于自己的掌控之下。我亦不想去計較這樣的追尋究竟值與不值，只隱隱覺得，大概，生而為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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