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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節(jié) 第一章

李朝東落難入山野  老韃爺上陣斗蜜蛇

李朝東沒有名動京城之前,進出“炮局”猶如家常便飯,用老北京的話說,那就是一“監(jiān)獄油子”。李朝東倒是正經上過學,而且還是藝術師范學校,不但會兩嗓子美聲,篆刻繪畫也能拿得出手。不過他沒趕上好光景,工作沒兩天到了 1966年,工藝美術搞的都是“四舊”,被砸爛了,他丟了工作也就沒了收入。本想靠著父親接濟,可他父親當年追隨過馮玉祥,解放后雖然傍著民主人士的身份,但到底有歷史問題,屬于“牛鬼蛇神”一類,被掃回農村下放,自然顧不上他。

最初李朝東拆過城墻,做些簡單的體力勞動糊口,但收入委實太少,經常是吃了上頓找不著下頓,沒了轍他就跑到房山收購破銅爛鐵,轉手之后再弄些煤去河北換嚼裹兒。不想就因為這,落了個“投機倒把”的罪名,抓了。那時李朝東,二十啷當歲,年輕人心火旺,憋著一股兒勁順不過來,放了他,還接著倒騰。來回來去抓他的警察都懶得銬他了。

時間久了李朝東也自覺沒勁。后來有一次他實在餓得沒招兒了,手頭沒有糧票怎么辦?那就倚著美術功底畫上一張。沒想到還真花出去了。好家伙,這回他算是上了道,糧票、布票、油票、火車票……凡是有價證券他都畫,尤其是火車票讓他賺了好些錢?墒撬渍Z說得好,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假車票的票底畢竟是用站臺票改的,站臺票又比正式車票薄了些,有經驗的檢票員一上手就發(fā)現問題了。就這么著,李朝東又折了進去。這事兒在當時的北京城是個大案,幾近家喻戶曉,現在上了年歲的朋友應該還有些印象。

李朝東被抓以后給銷了戶,本以為會判個十年八載,豈料那時“公、檢、法”已經癱瘓了,不知怎的一桿子把他支到了北大荒,伙在一群犯人里跟興凱湖勞改農場開墾沼澤。這一挖就是小半年,遭了大罪。后來農場解散,李朝東被安排到就近的生產隊,干活重吃不飽不說,當地人還把他當成“四類分子”,整天聽民兵連長訓話。李朝東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就跟同是北京來的“菜幫子”商量逃跑。兩人混得鐵瓷,一拍即合。北京不能回,鬧不好逃回去被抓,還得再送回來。思來想去還是投親靠友,于是,兩人就跑到了舒蘭李朝東他三姨家。

兩人在李朝東他三姨家地窨子里藏身,白天侃大山,用美聲哼二人轉打發(fā)時間,到了晚上才出去瞎逛。菜幫子本名趙秉利,在北京的時候是個出了名的胡同串子小玩鬧,偷雞摸狗駕輕就熟。此時正好派上用場,沒多久,屯子里的雞狗就被他們吃了個精光。但是吃歸吃,菜幫子更明白毀尸滅跡的重要性。這源于當年他偷了一位高官家的看門狗,解饞之后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愣是把狗皮扔回人家院子里。那高官惜狗如命,逮住了菜幫子一氣之下給他弄到了東北。正是因為這個,菜幫子從此長了記性。

不過話又說過來,屯子里的鄉(xiāng)親沒發(fā)現是沒發(fā)現,可李朝東他三姨并不傻。眼見著這兩個小子滿面賊光,腮幫子上都是肉疙瘩,知道不能再留他們了。

李朝東和菜幫子聽聞之下一把鼻涕一把淚,發(fā)誓以后絕不再犯。女人家畢竟心軟,他三姨說屯子里鐵定是不能待了,倒是可以把他們送進山里。李朝東一聽臉都灰了,這明擺著是讓他們自生自滅。他三姨告訴兩人沒那么邪乎,山里有位寡居的老韃爺,是她的干舅。李朝東這才眉開眼笑。

可讓李朝東萬萬想不到的是,這一進山從此改寫了他的人生,非但使他避離了風頭正勁的“革命”風暴,而且還讓他窺知了許多埋藏在深山大澤里的秘密。這段經歷有些離奇,有些不可思議,甚至充滿了詭異,講起來,足以讓您的后脖梗子陰風陣陣——這話絕不是聳人聽聞,單提那斜腰嶺的金腳魃、霍倫河的不老尸、黑山嘴的棺材陣、蚌蛤城的虎奇乸、鷹王坳的大虺蟲、長白山的噴血樹,還有那風雷谷里的吃人地雷……您就大概知道咱們要講的事兒有多邪乎了!不過,飯還需一口一口吃,藥也得一勺一勺補,所謂順理才成章,所以這些后事暫且不表,留待詳敘。

李朝東和菜幫子來到山里以后足足折騰了三四天,幾個月沒見到日頭,他們就跟兩匹脫了韁的野馬,滿山遍野胡尥海躥。白天耗動體力,晚上睡眠足,時差自然倒了過來。

第五天早晨蒙蒙亮,老韃爺就抄著煙袋鍋子戳醒他們,漂河煙呼啦噴在他們的臉上,直辣得兩人眼淚橫流,睡意驟然全消。兩人瞇縫著眼,看到老韃爺已經整點好行裝,忙問這是要去哪里?老韃爺告訴他們,去斜腰嶺采蜂蜜。

李朝東和菜幫子頓時心花怒放。這些天他們已經把落腳的窩棚邊兒轉了個遍,鳥窩也掏干凈了,樹洞里窩著的蛇也給吃光了,正愁沒事兒干,況且乍聽是采蜜,八百年都沒嘗過甜口兒的兩人,說話間就要淌哈喇子?墒抢享^爺當即就給了他們一記悶棍。

老韃爺說:“我可不是白收留你們倆,進了山得聽話,誰不聽話趁早滾犢子!”

李朝東和菜幫子趕緊滿口應承。數日相交,他們已然將這怪老頭兒的脾氣秉性摸清了個大致;再說現在是寄人籬下,說出天去也由不得自己。只不過,那時的兩人還不大明白老韃爺此話的深意,直到……他們親眼目睹了斜腰嶺上的金腳魃王!

沿路之上,兩人撿東問西,老韃爺也漸漸打開了話匣子,講了許多關于蜂蜜的掌故。

原來這蜂蜜有紅白之分,紅蜜為各種山花的雜蜜,白蜜則專指椴樹蜜。

白蜜難取,非得取蜜之椴樹花繁葉茂,倘若發(fā)現半椏敗枝便棄之不取。上品的白蜜美如膏脂,入口即化,能把人甜得摔上一個大跟頭。因這色味雙絕,所以在舊時深受后宮的嬪妃們所喜好?滴跏吣,德妃曾夜服白蜜與圣祖行房事,后誕下四子胤禛,數年之后胤禛繼位大統,母憑子貴,德妃被尊為圣母皇太后,即孝恭仁皇后。自此,后世嬪妃更是對白蜜趨之若鶩,幾欲到了日食夜啖的地步……

菜幫子聽得起勁,于是便問老韃爺,此次前往斜腰嶺是取紅蜜還是白蜜?老韃爺嘿嘿直笑,稀疏的胡須里露出一絲狡黠:“不取紅蜜也不取白蜜。 ”然后,他就把一直不離肩頭的皮簍丟給了菜幫子,并再三囑咐菜幫子萬萬不要開啟。

那皮簍烏漆抹黑老舊不堪,隱約還泛著一股臊臭氣。李朝東和菜幫子琢磨來琢磨去,始終不得要領。問了老韃爺兩次,他推說到了斜腰嶺一切自見分曉。兩人心知就算再問下去亦是徒然,索性不去管它,只是那陣陣臊臭委實讓菜幫子干嘔了幾回。

書需言簡,瑣事不表,但說三人抵達斜腰嶺已是晌午。

簡單吃過幾口干糧,老韃爺這才命菜幫子打開那只老舊皮簍。菜幫子不知深淺,“嘩”地將簍蓋兒揭開,一股濁氣騰地直戳入鼻孔,兩眼頓時迸出淚來。他胡亂抹了兩把去瞧皮簍中的東西,只一眼便驚叫了起來。

“老……韃爺!這……這是……人肝!”“瞎咋呼個啥!”老韃爺吼了菜幫子一句,“你個犢子見過人肝嗎?——牛肝木!”老韃爺說著伸手把牛肝木撈出來扔在旁邊:“快!衣服全都脫了!”

李朝東和菜幫子面面相覷,兩人不知道這怪老頭兒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又不敢問,只好把自己剝得全身上下只剩一件褲衩兒,愣愣地盯著老韃爺。

老韃爺擰著眉毛:“咋,聽不懂我說的話是嗎,褲衩兒也脫了!”

李朝東直撓頭皮,挺了一會兒才脫下來。菜幫子向來順風倒,也跟著褪了下來。

突然,老韃爺抄起那老舊皮簍,“嘩嘩”兩下,直將皮簍里的黑漿子潑向兩人。李朝東只覺一股濃重的臊臭味獵獵襲來,喉嚨一緊,剛才下肚的吃食瞬間涌了出來,跟著弓起腰一通狂嘔;菜幫子也沒好到哪兒去,吐得青筋暴滿額頭。

李朝東說:“老韃爺!您弄的這是什么東西,又臊又臭!”

老韃爺撇嘴一笑:“哪有不臊不臭的尿?再說,我還加了漂河大煙葉漚了半年多!

菜幫子想哭的心都有了:“老韃爺,不帶這么整人的,我們哥倆可是一直把您當爺供著!”

老韃爺說:“哼!你懂個屁!要是我不用它們漚那塊牛肝木,進了斜腰嶺不等你們去采蜜,那些天殺的小咬兒瞎蜢就得先把你們采了填肚子!都別嘰嘰歪歪了,趕緊弄勻乎了去曬太陽,記住嘍,一定要曬干了再穿衣服!”

老韃爺話畢自己也剝掉了身上衣物,將皮簍中剩下的黑漿子倒在身上涂抹起來。李朝東和菜幫子這才放下心來。只是,老韃爺似乎自始至終都對那怪味兒全無感覺,就仿佛洗澡涂抹香皂般怡然自得。兩人看得目瞪口呆,最后還是菜幫子嘟囔了一句。

菜幫子說:“不愧是去年的麻雷子——老炮兒!”

諸事準備妥當,老韃爺又從行囊里掏出三塊狍皮面罩,他們各自戴上這才走入斜腰嶺中。李朝東發(fā)現,眼下這斜腰嶺透著一股瘆人的陰森之氣,他感到自己的汗毛都紛紛奓起來了,似乎撐得那些已然凝固成膠狀的黑漿子亦發(fā)出輕聲的碎裂……

李朝東說:“我怎么覺得這片林子瘆得慌?”

老韃爺說:“屁話!這可不是普通的林子,這是大窩集! ”老韃爺口中的窩集,實則是滿語,說的就是那些翳障天日、人跡罕至的深山大澤。據說舊時僅吉林境內便有四十八處大窩集,這里頭夏日草長,路是沒有,有的只是枝柯糾結滿眼無邊,水澤縱橫沼瘴遍地。林內葉草積腐易滋蚊蟲,小咬兒瞎蜢個個兇猛,常常萬千成團,見有活物直撲上來,頃刻之間便裹你個嚴嚴實實。在行進的過程中,李朝東和菜幫子親眼看到一頭健碩的公鹿不知怎的躥入林子,結果沒一會兒就被它們所噬,成了一攤只剩下湯水的白骨爛尸。

菜幫子嚇得直哆嗦,他跟李朝東說:“朝東啊朝東,看來老韃爺是真疼咱哥倆兒!”

老韃爺說:“小咬兒瞎蜢最怕牛肝木的怪味兒,要不是涂上那些漚它的漿子,咱們就算騎著呂鳳先的赤兔馬,也休想闖過這林子去!

菜幫子又說:“這回我算是知道了,那什么咬刑看來確有此事!

李朝東不明白什么是咬刑,菜幫子就給他講了一段兒。

菜幫子在北京的時候,四九城的邊角旮旯沒他不熟的,閑得蛋疼就伙著一幫小玩鬧騎車去白米倉胡同。胡同里住著一位窩三爺、旗人、故事簍子。解放以前,窩三爺他們家業(yè)大財厚,變著法兒的敗禍,鞲鷹逐兔,挈狗捉獾,什么刺激玩什么。跟人家斗蛐蛐賭宅子,宅子輸掉了賭命,結果贏家沒要他的命,卻一錘子給他敲成了大窩脖兒;又因他在家行三,從此落下了“窩三爺”的綽號。菜幫子那些偷狗的絕招大抵都是拜其所賜。

窩三爺年輕的時候娶過好幾房,精力不濟后院起火。他拿了通奸的家丁不打不殺,卻專程差人到東北弄回一批小咬兒,然后給那家丁灌上淫藥,只待下體勃起再將他渾身裹了個嚴實,這才放出小咬兒開始行刑。那小咬兒密密麻麻裹纏住下體,一針一針地叮啄,奇癢奇痛加上淫藥催發(fā),比那凌遲有過之而無不及。咬刑要持續(xù)三天三夜,燃香計時,許吃但絕不許睡,餓了有參湯燕窩招呼著,閉上眼睛就是一通鞭子,直到香燒盡,人也從此殘了。

李朝東聽罷說:“太殘忍了!這窩三爺喪盡天良,也該著老來潦倒,這就叫報應不爽!”老韃爺插話道:“先別著忙說狠話,我勸你們還是攢點兒力氣對付金腳魃!”菜幫子說:“頭了我問過您,您說這趟不取紅蜜也不取白蜜,那咱們到底取什么蜜?”老韃爺說:“當然是金蜜,不然干嗎要對付金腳魃!”說話間三人來到一處空地,火辣的陽光灌灑下來,晃得李朝東睜不開眼睛,一陣頭暈目眩。他本想摘掉狍皮面罩透口氣,不料老韃爺伸手扽住了他。李朝東手腕連連發(fā)麻,像是被鐵鉗掐死了,疼得他齜牙咧嘴直嚷叫。

老韃爺放開手:“號喪能當飯吃!誰讓你摘罩子的?我再跟你們說一遍,從現在開始干啥都要聽我的命令,不然出了岔子有個三長兩短,可別怪我沒提醒過你們!”

菜幫子聞聽老韃爺連“三長兩短”這類話都說出口了,猜想接下來的事兒肯定是非同小可。他最清楚不過自己是個什么貨色,偷個雞摸條狗、逗逗瞎子罵罵啞巴還成,玩命的活計他可是連想都不敢想,要不自己怎么落了“菜幫子”的綽號?菜幫子一著急直恨自己倒霉催的,不好好在窩棚里待著,跟著瞎起哪門子哄?

老韃爺說:“咋的,怕了?怕了你們就原路返回,我可沒拽著你們!”李朝東憋起一股火:“怕?誰怕誰是孫子!”老韃爺冷冷地笑了笑,突然歪過身來喊了一聲:“來了!”

幾乎就在老韃爺話音剛落之際,一團子錚錚作響的飛物迎面直撲而來,李朝東在閉眼的瞬間,只瞥到它們個個通體金黃,跟著自己的狍皮面罩便“噗噗”作響起來,好似冰雹子紛紛砸在了上面!李朝東頓感呼吸沉重,他不知道這些飛物是不是蜂子,不過他在北京的時候可聽說過,東北的蜂子老霸道了,什么“葫蘆頭子”、“大馬猴”,蜇著鼻子能讓眼睛跟著封喉,沒小半個月準消不了腫。這么想著,他差點兒撓丫子顛兒了?尚乃家粍玉R上又想到了老韃爺的告誡,剛抬起的腳又落回了原處。隨著金黃飛物砸來的頻率越來越快,李朝東感到自己馬上就要魂飛魄散了——還好,他終于聽到了老韃爺的聲音。

“這回還差不多,算是兩塊料!”

“老韃……爺……現在……該怎么……辦? ”菜幫子話都說不利落了,音也走了調。

老韃爺不緊不慢地說:“睜開眼睛吧,沒事了!

李朝東和菜幫子這才動了動眼皮,試著睜開了眼睛。他們再看對方,兩人的身上已然全都裹滿了金黃飛物,密不透風。李朝東一下子就記起了那頭被噬成湯水白骨的健碩公鹿!

老韃爺猜中他的心思:“別怕!它們不是小咬兒,不會把你吃嘍!”

老韃爺隨手捏起一只那東西,慢慢湊到李朝東眼前,說:“這就是金腳魃了!

李朝東認真觀察這金腳魃,但見它的輪廓與平常的蜂子無異,只是通體皆金光閃閃,尤其足部顏色更深,個頭也比尋常的蜜蜂要大上兩號,長短近似人之小指。

“這些金腳魃不會攻擊咱,它們是在虛張聲勢,真正厲害的是魃王! ”老韃爺指向前方,“魃王就藏在那里,滅了它咱們就可以取金蜜了。不過……見到魃王可沒那么容易!

老韃爺一邊說一邊使勁地抖了抖身子,果然如他所言,那些原本落在他身上的金腳魃并不展開攻擊,踟躕片刻便結伴飛掉了。李朝東和菜幫子逐一照做,亦擺脫了身上的那些金腳魃。松掉束縛,兩人都感到身子骨立馬折去兩斤肉,身輕如燕了。

老韃爺背著手在空地上亂轉,撒開眼睛左瞧右看,少頃,便用棍子挑回一大卷金燦燦的東西來,菜幫子眼尖,瞟了兩眼就明白了,這是蛇蛻。他們將這蛇蛻慢慢展開,李朝東發(fā)現這蛇蛻的長度五米還不止,更奇怪的是,它通體散發(fā)著一股異香,并不似尋常蛇蛻那般既腥又咸苦,叫人忍不住想品嘗一番。李朝東正思量著,抬眼看到老韃爺已然掰下了一小塊送入嘴中,年輕人到底是穩(wěn)不住心,這邊他剛準備上手,那頭菜幫子早就吧唧開了。李朝東見菜幫子滿臉陶醉,比撿根金條都興奮,又見老韃爺并未制止,索性也吃了起來。這一入口可不要緊,李朝東頓感一股烈香脹滿口腔,直往舌根兒里沁,他第一次吃豌豆黃兒的時候也沒這么過癮。整個人也忽覺神清氣爽,扯著心口窩都跟著一陣陣發(fā)熱。

李朝東嘗到了甜頭豈肯就此罷休,說話就要再去扯蛇蛻,不料老韃爺揚起棍子打過來,多虧他眼疾手快才沒挨著。

老韃爺說:“嘗個鮮兒得了!年輕人火力壯,小心流鼻血!

菜幫子笑嘻嘻地說:“老韃爺您考我不是,我知道這蛇蛻祛風解毒,流鼻血?沒聽說過。”

老韃爺也不著忙辯解,待將蛇蛻盤好,他這才向李朝東和菜幫子緩緩道出因由。

尋常蛇蛻自然大抵是祛風解毒的良藥,中醫(yī)藥典稱之為龍子衣或蛇符,但此蛇蛻卻是源自蜜蛇。但凡蛇類交媾皆是雌蛇通過身體散發(fā)出氣味引雄蛇前來,但蜜蛇必須依靠金蜜和自身的分泌物相結合方能達成此愿。雌性蜜蛇性奇淫,即便到了交媾旺期雄蛇也有所忌憚,可雄蛇卻無法抵御金蜜的誘惑,聞之便無法把持。故此,雌蛇為了滿足淫樂,頻繁將金蜜裹蹭在身體表皮,儼然是為雄蛇下了劑猛藥,明知是火坑亦不得不跳。

老韃爺說:“你們兩個犢子這回懂了吧?”李朝東說:“怪不得!剛才我吃過這蛇蛻之后,心口窩像是燒了一團火!辈藥妥友壑閮簛y轉:“老韃爺,那要是我把這東西給哪個婆子吃了,是不是一拍一個中?”老韃爺說:“揍性!腦仁跟個瓜子瓤兒似的,屌倒志氣大!”李朝東突然一驚:“糟了!老韃爺,那咱們要取金蜜,還不跟蜜蛇狹路相逢?”老韃爺說:“你以為哪,這是咱們見到魃王要過的第一關!辈藥妥佑至,剛才他比量過那盤蛇蛻的直徑,足有二十公分,這得多老粗的蛇!他趕忙湊到李朝東身邊,正想跟李朝東商量著打退堂鼓,一瞥之間,恍然看到老韃爺聳了聳兩片瘦削的肩膀,瞇縫的雙眼也瓦亮起來。菜幫子心道,不妙!果然老韃爺向他們吼了一聲:“兩個犢子別傻站著!快去給我拿漲刀!”

李朝東和菜幫子掉頭就跑,跑了兩步李朝東才回過神來——漲刀?什么是漲刀?老韃爺見狀把手中的棍子扔給李朝東:“幫我先前斗弄一陣子,千萬別讓它的尾巴掃到!”

老韃爺搶步直奔掛在樹上的行囊而去。李朝東握著棍子緊張得一塌糊涂,瞥出眼睛四下找尋蜜蛇的蹤跡;菜幫子手無長物就薅起兩塊石頭,覺得不妥又扔掉掄起塊更大的,將將弓起身子,猛地見一道金光掛著呼嘯橫掃過來。菜幫子“媽呀”一聲縮起細脖,只覺頭皮一陣涼颼颼,再看一綹子頭發(fā)已經散落在腳邊,他趕緊摸了摸頭頂,禿了!

那邊李朝東已經跟蜜蛇斗上了!這蜜蛇上下翻飛看起來賞心悅目,但委實兇悍,蛇芯子好似一條利鞭嗒嗒作響,蛇尾卻薄得仿佛一葉柳葉刀片。李朝東跟它繞著圈賽快,每次蛇尾掃來,他便用木棍解圍,沒幾個回合木棍就被削成了短棒,然后又變成了搟面杖。這時蜜蛇突然變換姿勢聲東擊西,李朝東腳底拌蒜一個趔趄正中其下懷,身子給它攔腰纏住了!

李朝東用手中的“搟面杖”猛戳蛇腹,不料這蜜蛇由于沾染的金蜜過厚,無形之中又增添了一副甲胄,根本無絲毫疼痛之感!李朝東漸覺腰腹受力愈重,加之蜜蛇自身分泌物與金蜜雜混,氣味過于濃烈,他不禁頭暈目眩起來,手中“搟面杖”的勁道也就弱了……

影影綽綽間,李朝東看到菜幫子手舉石頭咧著大嘴砸向蜜蛇,他本以為蜜蛇會棄自己不顧,豈料蜜蛇遭到攻擊,身子驟縮卻把他勒得更緊,這一下幾乎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李朝東感到腰腹一陣燎燙!

“別傻愣著!快招呼它的七寸!”

翻在地上呼呼直喘的菜幫子猛地聽到老韃爺喊了一聲,他再看李朝東已經直翻眼皮,情急之下也顧不得了,赤手空拳就撲上前去。

菜幫子哪知蜜蛇七寸所在何處,再問老韃爺根本來不及,索性互握雙掌一通亂砸,也該著瞎貓碰上死耗子,還真就讓他給砸對了地方。那七寸是蜜蛇弱處,猶如人之后腦海,重擊之下非死即暈。只聽蜜蛇發(fā)出一聲凄慘的叫聲,呲毛厲鬼被抽了皮鞭子似的,繼而全身力道全無。李朝東算是撿回一條小命!菜幫子跟頭連著跟頭把李朝東扯離了蜜蛇,再看老韃爺已經變了副模樣。老韃爺罩上了一身滿是窟窿眼的短褂,舉手投足之間叮當作響。李朝東不明所以,忙問老韃爺不是去拿漲刀了嗎,老韃爺晃晃身上的破爛褂子告訴他:“這就是漲刀!崩畛瘱|和菜幫子狐疑地望著老韃爺走向蜜蛇。那蜜蛇此時已然恢復了元氣,比之剛才更為兇悍躁動,尾巴抖得甚烈,閃出的光羽讓兩人根本無法直視。老韃爺向蜜蛇的方向越走越疾,突然他縱身躍起,精瘦的身子猛地緊縮,頭亦下沉,仿佛是把自己扔出去一般向蜜蛇的頭部,那蜜蛇遽爾張大了血盆大口……

李朝東和菜幫子這一驚魂魄出竅,雙雙喊道:“老韃爺!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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