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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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黑暗的日子里,總要有些最閃亮的希望,才能支撐著人過生活。所以,蘇菲沒有把愛德華留給她的畫像藏起來。她需要曾經(jīng)的美好提醒自己,未來他們一定會再在一起。
直到有個德國指揮官盯上她。
“我已經(jīng)很久沒跟別人討論過藝術(shù)了!彼麑χ欠嬒裾f,但他落在畫像上的目光仿佛觸摸到了蘇菲的身體。
1916年10月,佩羅訥
我夢見好多好吃的。
香脆的法棍面包在烤爐里散發(fā)著熱氣;熟奶酪的邊延伸到盤子邊上;還有葡萄和梅子,滿滿地裝了好幾碗。那些葡萄和梅子的顏色很深,味道很濃,空氣里全是它們的香味。
我正要伸手去拿,卻被姐姐攔住了。
“走開,”我嘟囔著,“我好餓!
我要先啃一口那塊誘人的奶酪,然后在熱面包上厚厚地抹上一層,再抓一顆葡萄送到嘴里。我馬上就要嘗到那甘甜的味道了。可就在這時,姐姐抓住了我的手腕。
“蘇菲,醒醒!
好吃的慢慢消失,香氣漸漸散去。我伸手去抓,它們卻像泡沫一樣“砰”地一下消失了。
“蘇菲!
“嗯?”
“他們把奧雷利恩抓起來了!”
我側(cè)過身,眨了眨眼。姐姐跟我一樣,頭上戴著一頂棉帽子,手上端著蠟燭。她臉上仍然毫無血色,微弱的燭光下,兩只驚恐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八麄儼褗W雷利恩抓起來了!就在樓下。”
我的大腦瞬間清醒。
樓下傳來幾個男人的叫喊聲,他們的聲音在院子里回蕩,嚇得雞窩里的母雞一直叫。漆黑的夜,空氣里彌漫著恐懼的味道,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發(fā)生。我從床上坐起來,裹上睡袍,摸索著把床頭柜上的蠟燭點上。
我磕磕絆絆地越過姐姐走到窗邊,看著樓下院子里的士兵。刺眼的車燈打在他們身上,還有我弟弟。他兩只手抱住頭,努力試圖避開打在他身上的槍托。
“發(fā)生什么事了?”
“他們知道那頭豬的事了!
“什么?”
“肯定是蘇埃爾先生舉報了我們。我在房間里的時候聽見他們喊了。他們說如果奧雷利恩不告訴他們那頭豬在哪兒的話,他們就把他帶走!
“他什么也不會說的!蔽艺f。
聽到弟弟大叫一聲,我們都嚇得往后一縮。此刻我?guī)缀跽J(rèn)不出姐姐了:24歲的她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老了二十歲。我知道我臉上驚恐的表情跟她一模一樣。這正是我們一直擔(dān)心的。
“有個指揮官跟他們一起來的。如果被他們找到,”伊蓮娜小聲說,她一定嚇壞了,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的,“我們?nèi)紩蛔テ饋,他們會拿我們開刀,殺一儆百。到時候孩子們可怎么辦?”
我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著,但其實根本無法思考。我害怕弟弟可能說出什么。我披上一條披肩,躡手躡腳地走到窗邊,偷偷看著外面院子里發(fā)生的一切。指揮官的出現(xiàn)說明,這不是幾個喝醉的士兵想通過打人來發(fā)泄一下那么簡單。
我們有麻煩了。他的出現(xiàn)意味著我們犯了很嚴(yán)重的罪行。
“他們會找到的,蘇菲,用不了幾分鐘。我們……”伊蓮娜因為恐懼提高了音量。
我腦子里一片空白。我閉上眼睛,隨即又睜開!跋聵恰!蔽艺f,“就說什么都不知道,問他奧雷利恩到底做錯了什么。跟他說話,分散他的注意力。在他們進(jìn)屋之前幫我爭取點時間!
“你要做什么?”
我抓住姐姐的胳膊:“快去,但是對他們什么也別說,明白嗎?不管他們說什么都不能承認(rèn)。”
姐姐猶豫了一下,朝走廊跑去,她身后的睡袍狼狽地拖在地上。那幾秒鐘里,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孤獨,恐懼扼住了我的喉嚨,整個家庭的命運全都壓在我肩上。我沖進(jìn)父親的書房,把大書桌的抽屜翻了個遍,把里面的東西——幾支舊鋼筆、廢紙、壞表的零件、老賬單——全都抓出來扔到地上,謝天謝地,最后終于找到了我要找的東西。然后,我跑下樓,打開地窖的門,三步并作兩步地沖下冰冷的石階。黑暗中,我的步伐異常穩(wěn)健,甚至可以不必借助搖曳的燭光。我打開后面地窖的門閂,里面的啤酒桶曾經(jīng)一直堆到屋頂(現(xiàn)在都空了,就像我們的胃)。我把其中一個空桶推到一邊,打開那臺老鑄鐵面包爐的門。
我藏起來的小豬崽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它站起來,從它的稻草床上盯著外面的我,哼哼了一聲。我們是在吉拉爾先生的農(nóng)場被征用時把它救出來的。仿佛是上帝恩賜的禮物一般,它和那些被裝上德國人汽車的豬崽們走散了,并迅速地躲進(jìn)了普瓦蘭奶奶厚厚的裙子里。自此之后的好幾個星期里,我們一直用橡子和剩飯養(yǎng)著它,盼著它能長大點,好讓大家都吃上點肉。過去一個月里,“紅公雞”酒吧每個人都在期待享受那脆脆的豬皮、潤潤的豬肉。
外面又傳來弟弟的一聲叫喊,接著是姐姐的聲音,她說得又快又急,一個德國軍官嚴(yán)厲的聲音打斷了她。小豬的眼睛閃著智慧般看著我,像是它理解我們,并接受自己的命運。
“對不起,小家伙!蔽倚÷曊f,“但現(xiàn)在只有這個辦法了!闭f著,我向它伸出了手。
回到臥室,我把咪咪叫醒,只跟她說她必須跟我出去但不能說話——前幾個月里,這個孩子已經(jīng)目睹了很多事,所以問都沒問就按我說的做了。她抬頭看看抱著她小弟弟的我,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迅速滑下床。
冬天來了,外面的空氣很冷,傍晚早些時候我們生過火,空氣中的煙味還沒有散去。透過后面的石拱門,我看到了那個指揮官,猶豫了一下。這個人比起上任指揮官比起來瘦一些,胡子刮得很干凈,給人的感覺除了冷漠,還有些智慧。不過,正是智慧,讓我覺得更害怕。即使是在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臉上。
這位新指揮官若有所思地打量著我們的窗戶,或許是在考慮,這里是不是比那些德國高級軍官現(xiàn)在住的傅里葉農(nóng)場更適合當(dāng)軍營。我懷疑他知道我們這兒的高度足以讓他看到整個鎮(zhèn)子。這里有馬廄,有十個房間,以前我們家是鎮(zhèn)上很繁華的旅館。
伊蓮娜倒在鵝卵石道上,張開胳膊護(hù)著奧雷利恩。一個德國士兵舉起了槍,但那個指揮官抬起手制止了他。
“站起來。”他命令道。伊蓮娜踉蹌地后退幾步,跟他拉開距離。我瞥了一眼,她臉上全是淚水。
咪咪看到她媽媽的時候,我感覺到她抓著我的手緊了緊,我捏捏她的手表示安慰,雖然此時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里。然后我大步走了出去。
“我的天吶,發(fā)生了什么事?”我的聲音飄進(jìn)院子里。
指揮官朝我看了一眼,我的語氣讓他很驚訝:一個年輕女人穿過院子朝他走來,裙邊有一個吮著大拇指的小孩,懷里緊抱著一個襁褓中的嬰兒。我的睡帽有點歪了,白色的純棉睡袍貼在我身上幾乎看不出來是件衣服。我祈禱他沒有聽到我砰砰亂撞的心跳聲。
我開門見山地對他說:“我們犯了什么罪,值得你們這個時候跑來懲罰我們?”
我猜他自從離開故鄉(xiāng)后,就沒有聽到過哪個女人跟他這樣說話。院子里突然的沉默讓人不由地一驚。
“你是?”
“勒菲弗太太!
我看得出他在找我的結(jié)婚戒指。其實他不必這么麻煩:跟這里的大多數(shù)女人一樣,我早就把戒指拿去換吃的了。
“太太,我們收到消息,說你們非法飼養(yǎng)牲畜!
他的法語還算流利,這說明他之前來過占領(lǐng)區(qū);他的聲音很平靜,說明他不是一個會因為意外而失去方寸的人。
“牲畜?”
“有可靠的消息說,你們在這里養(yǎng)了一頭豬。你們應(yīng)該知道,根據(jù)指令,私自扣留政府牲畜是要坐牢的!
我迎上他的目光!拔液芮宄钦l告訴你們這個消息的。是蘇埃爾先生,對不對?”因為激動我臉頰緋紅,搭在肩上的頭發(fā)似乎也立了起來,扎的我的脖頸生疼。
指揮官回看他的一個部下,那個部下朝旁邊看了一眼,告訴他我說對了。
“指揮官先生,蘇埃爾先生每個月至少要來這里兩次,他想趁我們丈夫不在的時候說服我們,讓我們接受他特別的安慰。因為我們選擇拒絕他所謂的善意,所以為了報復(fù)我們,他就到處散播謠言,陷害我們!
“如果消息來源不可靠的話,官方是不會行動的!
“我想說的是,指揮官先生,你們的這次到訪恰恰說明不是這樣!
他看我的眼神令人捉摸不透。
他轉(zhuǎn)身朝房門走去,我跟在他后面,提著裙子磕磕絆絆地努力跟上。我知道,光是這樣大膽地跟他說話就是一種罪行了。但是那一刻,我不害怕。
“您看看我們,指揮官先生,我們看起來像是那種天天吃牛肉、烤羊羔或者豬肉片的人嗎?”他轉(zhuǎn)過身來,目光閃爍地看著我睡袍下隱約可見的皮包骨頭的手腕。光去年一年,我的腰就瘦了兩英寸。“我們有因為我們旅館里豐盛的存貨而看起來特別豐滿嗎?我們原來的二十幾只母雞現(xiàn)在只剩下三只,我們開心地養(yǎng)著這三只母雞,喂它們吃的,好讓你的部下可以來把雞蛋拿走。而與此同時,我們卻過著德國當(dāng)局所謂節(jié)儉的生活——減少肉類和面粉的配額,吃著沙子和麩皮做的面包。那些面包差到?jīng)]法喂牲口。”
他走到后面的走廊上,腳步聲在石板上回響。猶豫了一下,他穿過去走到酒吧間,厲聲下了一道命令。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一個士兵,遞給他一盞燈。
“我們沒有牛奶喂孩子,孩子們餓得直哭,我們因為缺乏營養(yǎng)都生病了。而你們卻大半夜的跑來,嚇唬我們兩個女人,虐待一個無知的男孩,打我們、威脅我們,就因為你們聽到了一個下流人散播的謠言,說我們正在享受大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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