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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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離我越來越遠,一個聲音卻越來越刺耳:這是一筆交易。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他結束,然后兌現(xiàn)承諾,讓愛德華回家。
然后,我看到他的眼神變得晦澀,透露著一股驚慌。
“我不要你這樣!我要……我要這個畫上的女孩!”畫上的女孩挑釁、性感。那是我的“出去!彼p聲說。
隨著氣溫降低,小鎮(zhèn)開始騷動起來。德國人加緊了對佩羅訥的控制,每天都有更多的軍隊經(jīng)過。有幾次,法國戰(zhàn)俘從主街上經(jīng)過旅館,但我們已經(jīng)不允許站在人行道上觀看了。酒吧里軍官們的談話有一種新的緊迫感,所以我和伊蓮娜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廚房里。指揮官幾乎不怎么跟我說話,他大部分時間都跟幾個心腹聚在一起。他看上去很疲憊,我在餐廳里聽見,他說話的時候,經(jīng)常生氣地拔高音量。
食物越來越匱乏,我們的官方配額不斷減少,而他們卻希望我能用越來越少的肉和蔬菜做出豐盛的晚餐。
有一天,我突然意識到,鳥兒的歌聲消失了。
《淪陷區(qū)日報》送來的時候,上面說的都是我們知道的村子。晚上,遠處的槍炮聲震的杯中水起了一層漣漪,這已經(jīng)不是什么新鮮事。戰(zhàn)爭逐漸逼近。我們收到命令,所有16歲以上的女孩和15歲以上的男孩都要為德國人工作,拔甜菜、種土豆,或者送到更遠的工廠里去工作。
奧雷利恩還有幾個月就滿15歲了,我和伊蓮娜越來越不安。關于服役年輕人的謠言傳得很兇:女孩要跟一群罪犯一起住在兵營里,有的甚至更糟,被命令去“招待”德國士兵;男孩挨餓挨打不說,不停地轉移地方。德國人想借此讓他們分不清方向,乖乖聽話。事實上,按年齡來說我和伊蓮娜也應包括在內,但我們收到通知,因為我們和我們的旅館里被認為是“德國人的必不可少的福利”,所以得以豁免。當大家都知道這件事后,對我們多有憎恨。
不止如此,我還發(fā)現(xiàn)一些更細微的變化。白天來紅公雞的人越來越少了,從平常的二十幾個人減少到了大約八個。起初我以為是因為天冷了所以大家都待在家里,后來我開始擔心起來,就去老勒內家看看他是不是病了,但他在門口見了我,粗暴地說他更樂意待在家里。
他說話的時候都沒有看我。
我去拜訪福伯茨太太和鎮(zhèn)長夫人的時候也遇到了同樣的情況,這讓我心里感覺極其不平衡。我告訴自己,這些都是我的幻覺。但有一天吃午飯的時候,我去藥店,路上經(jīng)過白浪酒吧,正好看到勒內和福伯茨太太坐在里面玩國際跳棋。我告訴自己眼見不一定為實。當一切越來越明了,事實再不可否認,我選擇低頭迅速走過。
只有莉莉安·貝蒂訥會給我一個友善的微笑。一天早上天快亮的時候,我正好碰到她把一個信封塞到我們家門底下。我打開門閂的時候嚇了她一跳!芭叮业奶臁x天謝地,還好是你!彼恢皇治孀∽彀驼f。
“這是不是我想的那個東西?”我低頭看著那個沒有寫收件人的碩大信封問。
“誰知道呢?”她說著,已經(jīng)轉身朝廣場走去,“我什么也沒看見!
隨著時間流逝,我漸漸注意到一些其他的事情:要是我從廚房走到酒吧,酒吧里的談話聲就會壓低一點,好像不管是誰在說話,都覺得不應該被我聽到。要是談話中間我說了什么,一定不會得到回應,他們充耳不聞。我給鎮(zhèn)長夫人送了兩次湯,她卻只是告訴我,他們已經(jīng)有很多了,謝謝。她用一種很特別的方式跟我說話,不算不友好,但當我不再嘗試把湯給她的時候,她好像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我永遠都不會承認,當夜晚降臨,旅館里再次充滿聲音的時候,雖然那是德國人的聲音,我仍然感到一種安慰。
還是奧雷利恩點醒了我。
“蘇菲?”
“嗯?”我正在做小兔子的點心和蔬菜餅,兩只手和圍裙上全是面粉,我正在想如果用那些下腳料給孩子們做小餅干安不安全。
“我能問你點事嗎?”
“當然。”我在圍裙上拍拍雙手。我的小弟弟用一種奇怪的表情看著我,似乎想發(fā)現(xiàn)什么似的。
“你……你喜歡德國人嗎?”
“我‘喜歡’他們嗎?”
“對。”
“你這是什么愚蠢的問題啊,我當然不喜歡了。我希望他們全都走,這樣我們就可以回到以前的生活了!
“可是你喜歡指揮官先生。”
我停下手里的活,手上繼續(xù)滾著搟面杖!澳阒滥阏f這話很危險嗎?你說這種話會給我們大家惹來大麻煩的!
“不是我說的話讓我們有麻煩!
外面的酒吧里,我能聽到鎮(zhèn)上的人在說話。我走過去關上廚房門,這樣廚房里就只剩我們兩個人了。再次開口的時候,我把聲音壓低并且努力保持平靜。“你想說什么就說吧,奧雷利恩!
“他們說,跟莉莉安·貝蒂訥相比,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什么?”
“蘇埃爾先生平安夜的時候看到你跟指揮官先生跳舞了。你跟他靠的很近,你閉著眼,你們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好像你愛他!
我震驚地差點暈過去。“什么?”
“他們說這才是你不肯去跨年聚會的真正原因,你想單獨跟他在一起。他們說這就是我們得到額外補助的原因。你是那個德國人的最愛!
“這就是你在學校打架的原因?”我想起他青腫的眼眶,想起我問他怎么弄的時他氣沖沖不肯說的樣子。
“是真的嗎?”
“不,不是真的。”我砰的一下把搟面杖摔到一邊,“他問……他問我們能不能跳支舞,就一次,因為是圣誕節(jié)。我想要是他想著跳舞,留在這兒更好,這樣就他就沒空去猜普瓦蘭太太家發(fā)生什么事,你們就沒有危險了,僅此而已。你姐姐我只是為了保護你們好好享受一個晚上。那支舞為你贏得了一頓豬肉晚餐,奧雷利恩!
“但我看到他了。我看到了他欣賞你的樣子!
“他欣賞的是我的畫像,這有很大區(qū)別!
“他跟你說話的方式也不一樣!
我皺著眉頭看看他,他抬頭看看天花板。當然了,他透過3號房的地板偷偷往下看的時候,肯定已經(jīng)聽到且看到了一切。
“你不能否認他喜歡你。他跟你說話的時候用的是‘你’而不是‘您’,而且你也默許了。”
“他是德國的指揮官,奧雷利恩。對于他選擇怎么稱呼我,我可沒什么話語權。”
“他們都在說你,蘇菲。我坐在樓上,聽到他們叫你的名字,我不知道該相信什么!彼哪抗庵虚W著怒火和困惑。
我走到他身邊,抓住他的肩膀!澳蔷拖嘈胚@些:我沒有做任何令我自己或我丈夫蒙羞的事,一件也沒有。每一天我都在尋找新的方式來保全我們這個家,保證我們的鄰居和朋友有吃的、能獲得安慰、心存希望。我對指揮官沒有感覺。我努力記住他也是一個人,就跟我們一樣。但奧雷利恩,如果你覺得我會背叛我的丈夫,那你就是個笨蛋。我愛愛德華,用我的每一部分愛著。他不在的每一天,我都覺得他的缺席是刻骨的痛。每天晚上我都失眠,擔心他可能遭遇什么,F(xiàn)在,我永遠都不想再聽你說這種話,你聽見我說的話了嗎?”
他甩開我的手。
“你聽見我說的話了嗎?”
他悻悻地點點頭。
“哦,”我又說道,或許我不該說這個,但我有點熱血沸騰了,“不要太急于譴責莉莉安·貝蒂訥。你可能會發(fā)現(xiàn)自己欠她很多!
弟弟瞪了我一眼,然后昂首闊步地走出廚房,砰地一聲把門關上。我盯著面糊看了好幾分鐘,才想起來自己本來是打算做餅的。
那天早上晚些時候,我穿過廣場。正常情況下都是伊蓮娜去拿面包——戰(zhàn)時面包——但我需要清醒一下,酒吧里的氣氛太壓抑了。那年的一月很冷,冷得我肺疼。我把頭上的軟帽拉低,用圍巾包住嘴。街上沒幾個人,巧遇老勃納爾太太,她朝我點頭示意。我告訴自己,這只是因為我裹得太嚴實了,她很難認出來我是誰。
我走到城堡路上(現(xiàn)在這里已經(jīng)更名為席勒廣場,我們拒絕這樣稱呼它)。面包房的門關著,我推開門。里面路維亞太太和杜蘭特太太正跟阿蒙德先生聊得起勁。可我身后的門關上的那一刻,他們的聲音戛然而止。
“早上好!蔽艺{整了一下胳膊上的籃子說。
那兩位太太把披肩裹得更緊了,微微朝我的方向點了點頭。阿蒙德先生就站在那里,兩只手放在前面的柜臺上。我等著,然后轉身去看兩位老太太。
“你還好嗎,路維亞太太?我們都好幾個星期沒見你來紅公雞了,我還怕你病了呢!蔽业穆曇粼谛⌒〉纳痰昀锔叩糜悬c不自然
“我現(xiàn)在寧可待在家里!崩咸f,她說話的時候沒有看我的眼睛。
“你收到我上周給你留的土豆了嗎?”
“收到了。”她用余光瞥了一眼阿蒙德先生,“我送給格雷諾耶太太了。她……不太在意食物的來源!
我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所以,這就是現(xiàn)在的情況。這種不公平的滋味像是嘴里嚼著苦灰一樣。
“那我希望她喜歡。阿蒙德先生,麻煩您給我來點面包。我和伊蓮娜的,非常感謝!蹦且豢涛叶嗝聪M苈牭剿f個笑話啊,說個黃段子,或是翻著眼珠子來句俏皮話。但他只是看著我,目光平靜且不友好。他沒有像我想的那樣走進后面的房間。實際上,他沒有動。我正打算再重復一遍自己的要求,這時,他把手伸到柜臺下面,拿出兩條黑面包放在了柜臺上。
我怒視著他們。
小小面包房的溫度似乎降低了,但我卻覺得那三個人的目光火辣辣的。那兩條面包躺在柜臺上,又短又黑。
我抬起頭,吞了吞口水!捌鋵崳遗e了。我們今天不用買面包!蔽倚÷曊f著,把錢包又放回籃子里。
“我也覺得你們現(xiàn)在不會需要太多面包。”杜蘭特太太嘟囔著說。
我轉過身來,盯著那位老太太,她也盯著我。然后,我仰起頭,走出了面包房。
太恥辱了!太不公平了!我就是個笨蛋!過了這么長時間才發(fā)現(xiàn)自己眼皮子底下發(fā)生了什么事,落得被人這般羞辱的境地!
我大步朝旅館走去,激動地滿臉通紅,我的腦袋不停地思考。我耳朵里一片嗡嗡聲,以至于我一開始都沒有聽到那個聲音。
“站!”
我停下來朝四周看了看。
“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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