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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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樹沒有說話,笑笑地走遠了,同手同腳,跨著大步。文森喜歡這樣的女孩兒,甜白,婉膩,又有幾分透明,含粉含光。
01
六月的雨,落出秋天的涼意,小書店也像秋天一樣安靜。
一個細瘦的女孩兒蜷坐在搖椅上,手邊的漫畫書已經(jīng)翻到了最后一頁,只能又折回去,再讀一遍。她小心翼翼,文森的貓在她的膝蓋上睡著了。
那是一只青灰色的俄羅斯藍貓,有一對大而直立的尖耳朵。
一整個下午,她一直保持著同一個姿勢,生怕會驚擾貓的午睡。
雨,下了又下,也只有在這樣向海的小城,雨水才會如此殷勤,下得如此有耐心。
文森坐在墻角的地板上抽煙,煙缸擱在隆起的膝蓋上。貓醒了,伸伸懶腰,從女孩兒的膝蓋上蹦到文森的膝蓋上,打翻了煙缸。
“它叫什么名字?”女孩兒指指文森膝蓋上的貓問。
“它沒有名字,我就叫它貓。”文森掐滅指間的煙,不好意思地笑笑,“如果不是下雨,我就到院子里去抽了。”
“貓,你好啊……”女孩兒繼續(xù)逗貓。
“你叫什么名字?”文森問她。
“小樹,木小樹!
“木小樹?”文森在嘴巴里重復一下這個名字,仿佛是回味,這真是一個蜜餞一樣甜美生津的名字。
雨聲令人惆悵,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了一些過去的事,過去的人,以及貓的來歷。
文森的父親一個是伐木工人,記憶里,他總是戴著一頂帽檐磨破了的棒球帽,坐在工具車的車頂抽煙、吹口琴、瞇著眼睛看夕陽。
文森七歲那年,父親伐來一段櫪木,為他制作了一把精美的小提琴。也是那一年秋天,父親在山上獵到一只鹿,又用鹿皮為他鞣制了一只蜜蠟色的小提琴盒。
父親去世之后,文森在海邊開了這間小書店,他喜歡這樣的木屋,笨重的粗木樁,很像父親守山的那一間。
“你現(xiàn)在還拉琴嗎?”小樹問。
“我好像沒那個天分,所以那把琴后來不知丟去了哪里,倒是那只小提琴盒連同一些樂譜,一直堆在閣樓。后來有一天我忽然發(fā)現(xiàn),有一只貓在里面安家了,我不知道它從哪里來,它也一直沒有走!
“你從哪里來。俊毙渑呐呢埖哪X袋。
“海上!必堈f。
的確是貓說,因為小樹確定文森的嘴巴沒有動,她嚇得差點從搖椅上栽下來,“你的貓怎么會說話,它懂人類的語言?”
“是的,不過一直以來,它只對我說話,你是第二個和它對話的人類。”文森繼續(xù)講著貓的來歷,“它說它是一只水手的貓,水手在港口的酒吧短暫停留,并且喝得酩酊大醉,把它落下了!
小樹還是覺得是自己幻聽,她說:“你能讓它再說一句話嗎?”
可是貓只是喵了一聲,跑上了閣樓。它應該是回小提琴盒里睡覺了。它總是這么貪睡,而且,它好像總是很哀傷,無比依戀那只鹿皮的小提琴盒。
雨,依然下個不停,檐角的吊鐘花開出了一朵,院子里白色的復瓣木槿也開出了一朵,還有路邊的高大的槐樹和荷花玉蘭也開滿了花,細碎的槐花簌簌地落下,恍惚是荷花玉蘭的碎屑。
小樹抱著幾本漫畫書走出小書店,文森點起一支煙,又掐滅,“女孩兒都討厭煙味吧……明天,你還來嗎?我讓貓給你唱歌。”
小樹沒有說話,笑笑地走遠了,同手同腳,跨著大步。
文森喜歡這樣的女孩兒,甜白,婉膩,又有幾分透明,含粉含光。
02
第二天,小樹并沒有來,第三天,小樹也沒有來,第四天,第五天……就在文森等得快要絕望的時候,更絕望的事情發(fā)生了,他的貓不見了。
文森的酒吧靠近舊港的防風林,他穿了一件沖鋒衣,握著登山杖出發(fā)了。他覺得貓應該是去了港口,因為每次有汽笛鳴響,貓都會哀傷地張望,它一定是在想念它從前的水手。
空蕩蕩的舊港并沒有船舶靠岸,只有幾個老人站在礁石上海釣,不遠處,一個少年騎著摩托艇在海面上寂寞地打轉。
文森又折回去,在小書店附近的動物園,他聽見一聲輕輕的“喵”,像一聲嘆息。他攀上墻頭張望。
那邊應該是鹿苑,他看見草地上,一個檸檬茶廣告一樣清新的少年,坐在一架人字梯上喂一只長頸鹿吃蘋果,梯子下面,一個小小的女孩兒正一本正經(jīng)地幫他扶著木梯。
文森看清,那個女孩兒便是小樹。小樹也看見他了,走過來,和他說話,“這只長頸鹿患了脊椎病,不能低頭,也不能抬頭,只能這樣喂它吃東西。”
“他是誰?”文森指指梯子上的男生。
“他是阿侖,林美侖,我的師兄,讀農(nóng)牧專業(yè),最近在動物園見習!
很靦腆的大男生,他朝文森揮揮手,想要從梯子上站起來,結果梯子突然倒了,他一頭栽進了旁邊的草料筐里,驚得長頸鹿兔子一樣在草地上亂跑。
阿侖從草料筐里站起來,他又瘦又高,像是另一只長頸鹿。
“喵……”又是一聲慵懶又委屈的貓的嗚咽,文森扭頭,看見貓就在不遠處,用和他一樣狼狽的姿勢趴在墻頭。
“你怎么會在這里?”小樹疑惑地問。
“我來找它!蔽纳瓫]好氣地扭頭問貓,“你怎么會在這里?”
“喵……我想念小樹了!必埶坪跻仓篮π,喵嗚了一聲,竄到文森懷里,眼巴巴地看著小樹。
“啊……天,你的貓又說話了,它說它想念我!毙潴@訝得張大嘴巴,掰著手指數(shù),“我—想—念—小—樹—了,它說了六個字。”
“噓……”文森示意小樹小聲點,“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的貓會說話,不然它會被送進實驗室,被好奇的人類解剖。”
貓似乎也聽懂了文森的話,瑟縮在他的懷里,眼睛哀怨地看向遠方奔跑的長頸鹿,受了驚嚇之后,它跑得停不下來,阿侖在后面追得氣喘吁吁。
文森從動物園的矮墻上爬下來,拍一拍身上的灰塵,貓也學著他的樣子,抖一抖身體。從動物園到小書店之前的那條林蔭路,清寂幽長,少有人經(jīng)過,文森在前面走,貓遠遠地跟著,它最近胖了許多,走路連滾帶爬,文森只能好幾次停下來等它。
在一棵不知名的花樹下,文森看見一對穿校服的小情侶相擁站在風里,小聲而甜蜜地說著話。貓還沒有過來,文森遠遠地站著,心里想著,不知道多年以后,這對小情侶會不會想起這個初夏的夜晚,想起來的時候,會不會也像他此時覺得這般美好。
貓突然步伐矯健起來,飛快地把文森甩在身后。原來,小樹已經(jīng)從動物園出來,等在路口,朝它招手。
文森激動得跑起了貓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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