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防線這樣被突破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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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4日晨7時,中井良太郎106師團2千余人向會埠萬保邦184師陣地發(fā)起猛烈攻擊。”
重慶、桂林、長沙同時接到這一份電報時,閱報的人都說了聲:“開始了。”
會埠地處江西境內(nèi)。這場會戰(zhàn)從這個緊靠湖南省界的小鎮(zhèn)揭開序幕。日軍攻占南昌的106、101師團,與反攻南昌未成的前敵總指揮羅卓英將軍所轄各部,在對峙了整整5個月之后重又廝殺起來。
這是岡村寧次“湘贛作戰(zhàn)”計劃中的第一步,即首先在贛發(fā)起攻擊,吸引和牽制中國軍隊,為緊接著進行的湘北方面攻勢準(zhǔn)備條件。日軍在贛北兵分兩路,分別攻向高安和修水,中國軍隊第1和第19集團軍部隊嚴陣以待,一場激戰(zhàn)在丘陵與叢林中展開。
局部之一:高安不安
羅卓英得到前線的電話報告時,甚至連應(yīng)有的最初一刻的緊張都沒有,不看地圖,全在心里。
他下達命令時聲音很平靜。記錄命令的機要參謀感覺羅總的語氣與命令內(nèi)容太不相吻合。
“著令各部嚴守陣地,以各自預(yù)備隊增援危急區(qū)域,不得期待總預(yù)備隊,失守陣地由各部自行奪回,為敵突破防區(qū)累及作戰(zhàn)全局者,殺無赦!”
口述完畢,他叫來參謀處副處長楊秀琪:“什么事都不要辦,你就給我盯住高安。”
高安是中國軍隊占據(jù)的距南昌最近的城鎮(zhèn),因而成為日軍傾全力要拔掉的釘子。1939年9月15日,日軍突破宋肯堂32軍部隊在高安周圍的幾個前進陣地,由東、西、北三面向高安推過來,32軍下轄的李兆瑛139師與唐永良141師官兵們冒著日軍飛機和火炮的猛烈轟炸,在越來越殘破的工事中頑強堅守。
一批批傷員和烈士被抬下陣地,日軍也成片倒在陣地前沿。軍長宋肯堂雙眉緊鎖,正打算將部隊撤出高安,避一避敵鋒。深夜時19集團軍參謀處副處長楊秀琪奉命前來督戰(zhàn),并帶來羅卓英的命令:堅守高安,決不能撤離。
9月16日,日軍發(fā)瘋似的連續(xù)組織強攻,守軍前沿陣地被炸成一片廢墟。官兵們在廢墟中堅持到黃昏時,各部隊傷亡均已過半。
入夜,宋肯堂與楊秀琪愁顏相對。宋請楊轉(zhuǎn)告羅總指揮,如果沒有增援部隊攻打敵側(cè)翼,就很難再堅持到明天晚上了,建議還是先撤出來再說。楊連夜將戰(zhàn)況和宋的意見電報羅卓英,但直至17日中午,仍未見回復(fù)。
楊秀琪回憶說,17日下午,天下小雨,他隨收容隊到路口,見從前沿至高安城南臨時設(shè)立的傷兵醫(yī)院人流不斷,一路上許多重傷兵被抬下來,輕傷兵自己走著下來,抬擔(dān)架的士兵說有許多槍丟在陣地上沒人管,軍法處的人說逃兵不少。過去作戰(zhàn)統(tǒng)計時有“失蹤”一欄,那其中大部分是逃兵。
18日,從拂曉開始打,日本飛機把高安城炸成一片平地,步兵也攻得特別猛。中午,宋肯堂下令部隊撤出城里,在城南附近占領(lǐng)了幾座山坡。高安遂陷于敵寇手中。
晚上,軍作戰(zhàn)科科長季某對楊秀琪說,接到桂林行營主任白崇禧和戰(zhàn)區(qū)長官薛岳的命令,32軍立即組織反攻高安,并說將“王牌軍”也調(diào)上來了。“王牌軍”指王耀武74軍,這是九戰(zhàn)區(qū)的總預(yù)備隊。楊的勤務(wù)兵打水路過宋肯堂的屋子,聽宋說:“讓打就打么,最多把人打光了。”
當(dāng)晚,宋肯堂軍長下到唐永良139師督戰(zhàn),由南向北攻,14l師與74軍李天霞5l師、施中誠57師分頭向兩側(cè)包抄,對高安城內(nèi)和周圍之?dāng)承纬砂鼑畡荨?br />
“51師的代號叫‘前茅’。這真是一支厲害的部隊,當(dāng)晚一陣猛沖就克復(fù)了村前街,緊接著構(gòu)筑工事,穩(wěn)定了陣地。”楊秀琪說。
當(dāng)時51師3團4連班長,在高安戰(zhàn)斗中大腿被打穿的劉奇槐老人回憶說:
“那時候年輕,就記著一句話,是老兵傳下來的:怕死的先死,不怕死的后死。頭幾仗,咬著牙硬著頭皮沖。后來膽大了,打起仗來就靈活了,頭腦冷靜,眼疾手快。一次剛打完一場遭遇戰(zhàn),連長當(dāng)胸給我一拳,說:‘好小子,會打仗了!’就當(dāng)了班長。戰(zhàn)場上,子彈不認你怕死不怕死,那些不怕犧牲、英勇頑強的人,往往能為我軍在戰(zhàn)斗中搶到主動權(quán),但同時又首當(dāng)其沖,傷亡最大。
“打高安第三天,傷票上寫的是民國二十八(公元1939年)年九月二十一日,那天攻進城與小鬼子打巷戰(zhàn),打亂了。原來我緊跟著副連長,跟丟了,誰也找不著誰,就看誰眼睛快了。看著前邊,左右,房頂,還怕躺在地上的是裝死的敵人再爬起來打槍,真恨不能多長幾只眼。我擊斃了一個身子探出一截斷墻的鬼子,認為那截斷墻能成為隱蔽觀察射擊的落腳點,便朝那里沖過去。眼看離那個死鬼子越來越近了,忽然大腿像被什么捅了一下,又跑了幾步才曉得是受傷了,一見血就站不住了。子彈是斜著打過來的,事后想,可能是自己人誤傷,因為我是沖在前面的,兩邊已經(jīng)沒有鬼子了。當(dāng)時可不敢這么說,認起真來誤傷不算戰(zhàn)傷。
“我被擔(dān)架兵抬到救治所,救治所設(shè)在一個谷姓的祠堂里。挨著擔(dān)架的是32軍的一個河南兵,他是小腿貫通傷,倒挺開朗,自來熟。他見面就說我們74軍能打是因為鋼盔是特制的,全是從老毛子(蘇聯(lián))那里買來的,子彈打不穿,打上滴溜溜在頭上轉(zhuǎn)。我說那好,下次打仗咱倆換換。受了傷就怕落下殘廢,死倒不怕,早死早投生。躺在擔(dān)架上還有心思說笑,那時候真是年輕。
“后來遇上了和我先后負傷的連里的一個姓黨的排長,他說那個河南兵轉(zhuǎn)到后方醫(yī)院后得了壞疽,鋸了腿,幾天后還是死了……”
據(jù)戰(zhàn)史記載:9月22日拂曉,在74軍配合下,32軍“139、141兩師猛攻高安城,因城垣已被該部在撤出前炸毀,日軍無法固守,開始退卻”。在早8時,克復(fù)全城,“乘勝向北追擊。141師一部進抵黃坡橋”。又于次日收復(fù)位于高安東北的祥符觀、司公山等處,“恢復(fù)開戰(zhàn)前之陣地”。
局部之二:隔河相望
9月18日,這是一個日本人喜歡選來出征的日子。
拂曉,日軍第6、第33師團,奈良支隊、上村支隊及配屬他們的炮兵、裝甲兵、工兵、航空兵、海軍部隊,在各自的出發(fā)地域,按照岡村寧次規(guī)定的時分,舉行默禱儀式。
5萬多名日軍官兵面朝東方站立,雙手暫時松開武器,在胸前合十,透過中國上空灑著小雨的濃濃烏云,目光凝視著想象之中從紅色的海水中升起的太陽。
默禱畢,所有的手又抓緊武器。正在第6師團視察并組織進攻的岡村寧次上將以一個很兇悍的動作抽出指揮刀,用島國的語言向他的同胞發(fā)出一個短促有力的聲音。接著,幾萬雙軍用皮靴齊聲踏響了這方距離默禱中出現(xiàn)的那群海島很遙遠的土地。
湘北方向的進攻開始了。
在岡村寧次的軍用地圖上,沿新墻河一線并排標(biāo)著三支粗大的紅色箭頭,如三支利箭直逼南岸,星星點點地灑在河北岸幾處制高點的中國守軍前進陣地,如同大潮來臨之前的幾粒小石子。在這些小石子中,首當(dāng)其沖的是離河岸向北深入較遠的張耀明第52軍覃異之195師的比家山陣地。在岡村寧次的地圖上,這個呈橢圓形、雙峰駝狀的中國軍陣地沒有標(biāo)出守軍番號和指揮員姓名。也許是因為在一次巨大的沖擊面前,它顯得太渺小了。
覃異之回憶說:
“敵人19日突破河北岸左翼宋家灣陣地,20日凌晨起,從北面和西面向比家山史恩華營發(fā)起攻擊。除了火炮,還使用了飛機反復(fù)轟炸。這個營在我們師最靠前,我的注意力一直在這里。
“195師是1938年底岳陽失守之后52軍新增編的部隊,底子是河南保安隊,軍事素質(zhì)很差。我由軍參謀長調(diào)去任師長,上來就狠抓軍事訓(xùn)練。先訓(xùn)連長,再訓(xùn)排長,最后是班長。射擊、刺殺、投彈三項技術(shù),人人過關(guān),過不了關(guān)的就撤職。這是打鬼子,戰(zhàn)場上個人陣亡事小,完不成作戰(zhàn)任務(wù),誰來負責(zé)?
“史恩華是我在25師時的老部下,黃埔8期畢業(yè)當(dāng)排長。他為人正直、作戰(zhàn)勇敢,連長、營長都是我提的。史恩華有個哥哥史恩榮,黃埔7期,也在我的部隊,戰(zhàn)死在臺兒莊。
“軍長張耀明說過,比家山陣地守3天就算完成任務(wù),爭取多守幾天,挫敵銳氣,在敵人沒過河前就大量消耗他們,這樣后邊的仗就好打了。
“那幾天我?guī)缀鯖]有睡覺。史恩華帶的是一個加強營,500余兵力,這一次打得真是太苦了。到第二天工事就基本上被炸彈掀光了,到第三天的時候,全營傷亡過半,這天是9月22日。
“黃昏時候,能見度好,我到河邊的一個高地用望遠鏡隔著河看。炮彈在那座山上翻出一片一片的黃土,工事殘破不堪。參謀長說,比家山右翼的友軍陣地也失守了。
“我給史恩華打電話說:‘你已經(jīng)堅守了三天三夜,達到了軍部的要求,部隊現(xiàn)在傷亡很大,又是三面受敵,如果無法堅持,不得已時就向后撤。’史恩華只說了一句話:‘軍人沒有不得已的時候。’
“第二天拂曉起,比家山炮聲密集,作戰(zhàn)科長報告有十幾輛坦克配合步兵進攻。我打電話找史恩華,傳令兵說營長在前沿,我問還有多少兵力,傳令兵竟哭起來。我讓他馬上傳達我的命令:火速撤回南岸,不得有誤!
“史恩華和哥哥史恩榮都是我的下級,恩榮犧牲后他父親曾來過部隊,老人家流著淚握著我的手說:恩榮為國捐軀,死得其所。恩華的家庭比較富裕,父親讀過書,深明大義。
“下午3點左右,我又打電話,終于找到史恩華。我發(fā)了火,大喊著問他為什么不撤,史恩華說:‘師長,不是不撤,敵人把我們包圍了,撤不走了。’
“我命令他立即組織現(xiàn)有兵力突圍,我調(diào)炮兵壓制敵人并派兵在南岸做接應(yīng)。史恩華半天沒有回答,最后說:‘師長,我們來生再見吧!’
“一個加強營,500多兵力,營長、連長、排長、班長、士兵。一支整整齊齊的隊伍……
“打完仗以后,日本兵讓老百姓去山上收尸,附近的村子老老少少去了上千人,都想看一眼這些打了4天的中國兵。
到了山上,老百姓全都跪在地下,滿山遍野,碎尸遍地,沒有一具可以完整收拾的,百姓們無不放聲大哭。”
這是在很久很久之后的一個秋天,香山楓葉在第一場嚴霜后燃起遍山紅霞的時候,在窗外的長安街如一條五彩的河流,奔涌著90年代中國都市的生活。木樨地一座高層建筑中,覃異之對兩名年輕軍人講述過去。
我們面前這株蒼勁的生命之樹,已有88道年輪,他講述的故事,恍如發(fā)生在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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