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節(jié)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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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懷精神上早就出現(xiàn)了問題,鄭凡隱約能感覺到一些,但他連自己都關(guān)心不了,所以也就沒多問,直到舒懷把人捅死了,他才后悔自己的粗心和自私。在K城,黃杉跟溫州富婆遠走高飛了,信訪辦師兄老蔣不是一屆的,舉目無親的舒懷真正的同學(xué)只有鄭凡。
舒懷父親在鄉(xiāng)下廢磚窯偷偷生產(chǎn)鞭炮有些年頭了,正是這種冒險才掙了錢給舒懷買房,然而春節(jié)期間鞭炮作坊爆炸,當(dāng)場炸死兩個雇工,舒懷父親被抓了進去,傾家蕩產(chǎn)不說,還被判了八年徒刑。舒懷總覺得父親是為他買房子而身陷牢獄之災(zāi)的,所以他的酒喝得更兇了,越喝痛苦越加劇,無處訴說的舒懷春節(jié)后曾給鄭凡打過一次電話,電話里欲言又止,當(dāng)時鄭凡正在印刷廠忙著校對“維也納森林”的會刊,應(yīng)付了兩句,匆匆掛了。父親入獄,女友背叛,工作不如意,這些人生的毒藥在長期蒸煮發(fā)酵后終于惡性發(fā)作了。一個周末的午后,平時根本不吃水果的舒懷鬼使神差一樣,突然想吃水果,于是下樓了,那位眼睛不好的水果攤主稱了舒懷挑的四個蘋果,說是一斤四兩,回來后舒懷用彈簧秤一稱,少了二兩,氣沖沖直奔樓下。春末夏初,天熱,舒懷跟眼睛不好的水果攤主火氣都很大,由爭吵到推搡,越鬧趙兇,中午剛喝過兩瓶啤酒的舒懷從口袋里掏出本來準(zhǔn)備削水果的刀子,往前一捅,人死了。
舒懷是以故意殺人罪被逮捕的,他是揣著刀子下樓的,也就是說殺人是有預(yù)謀的,更為糟糕的是,賣水果的攤主并沒有扣秤,警方重新過磅,四個蘋果足足一斤四兩,是舒懷的彈簧秤不準(zhǔn),才少二兩。
鄭凡要韋麗陪他一起去看守所看望舒懷,韋麗說:“你整天忙著掙錢,平時對舒懷那么冷漠,現(xiàn)在去看望有什么用?”
鄭凡沒有爭辯,他約悅悅一起去看舒懷,悅悅說她已經(jīng)去過了,她正在幫舒懷找律師,說想改判為故意傷害過失致人死亡罪。“要判死刑的話,就太重了,郝總也在幫忙想辦法。”悅悅在電話里這樣說著。鄭凡說了聲“謝謝”,就獨自一人拎著水果去了看守所,想起剛到K城時舒懷為他接風(fēng)的那個晚上,鄭凡鼻子酸酸的?词厮,剃了光頭的舒懷表情很麻木,他手里攥著一個蘋果,木木地說著:“我不吃蘋果,蘋果會爆炸的,像我爸造的炸藥。”整個人都不對勁。
三年過去了,鄭凡買房子的希望終于落空了,“百安居”的房子早賣完了,里面的二手房已經(jīng)漲到七千二,三環(huán)以內(nèi)的房子早就超過了每平方米一萬,高檔公寓直逼兩萬,網(wǎng)上有些不負責(zé)的段子說:劉翔速度是跑不過房價的。時至今日,鄭凡再也不敢提買房的事了,韋麗的變化在于不提買房,也不提不買房,房子成了她和鄭凡兩人生活中的一道傷口,誰都不愿提及。這事到年底的時候,韋麗一天突然對鄭凡說,她的一個小姐妹告訴她法院正在拍賣一批沒收的房子,均價只有六千五,“有一套七十平方的房子我們完全可以買下,再湊一湊,首付應(yīng)該差不多”。鄭凡首先想到的是周天保那兩萬沒還過來,一旦韋麗知道了真不好交差,他好幾次想對韋麗說,但沒勇氣,沒買房子已經(jīng)犯了錯,而把買房子的錢借給了鄉(xiāng)下鄰居,則是錯上加錯,他倒不是擔(dān)心韋麗不通情理,而是擔(dān)心韋麗把他坐失買房良機拿出來再講一遍,那是一種近乎于凌遲的痛苦。鄭凡說:“法院拍賣的房子是一次性付款,不存在首付和貸款的事。”韋麗抱著一絲僥幸心理:“我們?nèi)タ纯窗桑?rdquo;
鄭凡只好陪韋麗去了法院拍賣現(xiàn)場,鄭凡問拍賣師可不可以分期付款,拍賣師很吃驚地看著鄭凡:“跟法院打交道最好不要玩幽默。這些房子是罰沒的贓物,必須一次性處理,法院不是房地產(chǎn)商。”韋麗問七十平方的房子從哪沒收來的,那位戴眼鏡的拍賣師看韋麗長得很清秀,聲音也就多了幾分親切:“你最好不要買,殺人犯住的兇宅,就為了二兩蘋果無辜地送了一條人命。你干脆買沒收來的腐敗分子的房子,不過那些房子沒有小戶型的,最小的也得一百多平方。”鄭凡和韋麗面面相覷,他們倆誰也沒說話,拍賣會還沒開始,他們就默默地轉(zhuǎn)身走了。
回來的路上已是中午時分,鄭凡試探著對韋麗說:“反正房子也買不起了,我請你去吃肯德基吧!”韋麗說:“你要是同意今年春節(jié)我們?nèi)バ埋R泰旅游,我就同意中午去吃肯德基。”
鄭凡又問了一句:“舒懷的房子為什么拿來拍賣,難道他回不來了?”
韋麗說:“他把人殺死了,除了要負刑事責(zé)任,還得民事賠償。今天我是下午班,得馬上趕回去。你回城中村把電飯鍋里的剩飯熱一熱,辣醬在床底下的紙板箱里。”
望著韋麗遠去的背影,鄭凡能感受到韋麗對他的失望、無奈和冷淡。鄭凡沒有回城中村,他拎起自行車龍頭,掉轉(zhuǎn)頭向江淮文化傳播公司騎去,江淮小姐選美大賽決賽在即,決賽現(xiàn)場主持人串詞第六稿下午要集體討論?傋遴嵎残臒┮鈦y,由于跟電視臺合作,電視臺那些穿著口袋很多的導(dǎo)演們對鄭凡撰稿橫挑鼻子豎挑眼,一會兒贊助單位臺詞介紹不到位,一會兒又是選手介紹沒有個性,鄭凡有時覺得真不如像舒懷那樣往牢里一待,一了百了?蛇@種消極心理只是片刻的情緒緩沖,調(diào)整好了后,又得一頭扎進工作現(xiàn)場,雖然他離買房目標(biāo)越來越遠,可只要這世界的房子還在建,他就必須為買房去玩命。
眼看又到了年底,借出去的兩萬塊錢周天保兒子并沒有送來,鄭凡又不好去要。一件盜竊案讓兩萬塊錢在韋麗那里穿了幫,圣誕節(jié)那天晚上鄭凡在江淮小姐決賽現(xiàn)場忙到夜里十二點多才回家,韋麗下了夜班后跟幾個小姐妹又上街去起哄趕熱鬧,回來時大約是夜里十二點半。他們前后腳回家發(fā)現(xiàn)出租屋窗子被撬了,屋里現(xiàn)金只有抽屜里的三十多塊錢,要命的是床底下人造革箱子里的一個塑料袋也被偷走了,袋子里有他們的結(jié)婚證書和用來買房的幾張存折,還有鄭凡的學(xué)歷學(xué)位證書。韋麗在隆冬的深夜里邊哭邊跺著腳:“鄭凡,還不趕緊去銀行掛失,買房子的錢都被偷了,叫你買房你不買,這下全完了。”鄭凡在韋麗的焦急中反而平靜了下來,他對韋麗說:“小偷不知道密碼,銀行存折取不了錢的,只是結(jié)婚證被偷了,很麻煩,結(jié)婚證跟駕駛證、學(xué)生證不一樣,遺失不補,學(xué)歷證學(xué)位證要了也沒用。”
第二天一早,本來說好了鄭凡獨自一人去銀行掛失,可韋麗非要陪鄭凡一起去:“萬一要是再有個什么閃失,錢沒了倒也罷,人沒了可就慘了。”鄭凡說:“我全取出來辦到一張卡上,就在柜臺里集中一下資金賬戶,不需要現(xiàn)金出柜臺,沒事的。”韋麗說:“我已經(jīng)跟單位請過假了。”
鄭凡走向銀行跟走向刑場是一樣的心情,當(dāng)他站在柜臺前準(zhǔn)備辦理時,他無比絕望地對韋麗說:“對不起,我不是存心隱瞞,我是怕你擔(dān)心。”
知道真相的韋麗終于爆發(fā)了,她掙開鄭凡乞求寬恕的手,使勁地抹著不爭氣的眼淚:“你騙你父母,騙我父母,還騙我,你就是一個騙子!”
沖出銀行大門的韋麗跑回城中村,收拾了幾件衣裳,回單位宿舍去住了。鄭凡給韋麗打了一天的電話,不是關(guān)機,就是不接,鄭凡給她發(fā)了三十多條信息解釋,韋麗只回了一條信息:“結(jié)婚證已經(jīng)被偷走了,我也該安靜地走了!”
夜已經(jīng)深了,電話突然響了起來,鄭凡以為是韋麗打來的,他從床上一個反彈坐了起來,接過電話,是悅悅打來的:“剛才郝總看了這期‘維也納’會刊的大樣,發(fā)火了,你把郝總和王副省長握手的照片處理得太小了,郝總說用兩個對開頁打通發(fā)表,郝總讓你馬上過來。”
鄭凡翻身下床,連夜騎著自行車趕往十二公里外的“維也納森林”總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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