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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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那天是星期五,許多有雙休日的人像以前的人慶祝解放一樣慶祝周末,人們都愿意到飯店吃喝一頓,再去K歌、泡吧。別人的雙休日就是廚師的受難日,瑪曲數(shù)不清那天自己炒了多少菜,只覺得自己在廚房里騰云駕霧,不過騰的是火云,駕的是油霧。下班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十點。
家門洞開已經(jīng)讓瑪曲有了不祥的感覺,李珍芳和木瓜的不見蹤影更讓他膽戰(zhàn)心驚,斍睦锟湛盏乇枷聵侨ィ胂笾鴮ふ疫@一老一小的艱難。只是他沒想到真正找起來卻這么容易,是木瓜的哭聲。他沖過去,一老一小就坐在小區(qū)花園的草地上,慘白的燈光打在兩個人身上,斍鷽_到跟前的時候,才知道不僅是木瓜在哭,李珍芳也在低聲啜泣。打記事起,瑪曲就沒聽到李珍芳放聲痛哭過,好像啜泣已經(jīng)成為她的本能。
離一老一小再近一些,瑪曲才知道事情并不是兩個人在哭這么簡單。一老一小的臉上居然都有暗色的血痂,在夜色和亂七八糟的燈光中,這些血痂辨不清顏色,它們有的粗壯,有的細(xì)長,總之奇形怪狀,像怪異的爬蟲駐扎在李珍芳和木瓜的臉上。
他起初默不做聲,只是心疼地蹲下,用浸了一天油煙而溫暖咸膩的手臂緊緊攬住忙著哭泣的一老一小。
接著,瑪曲就喊叫起來。他的喊叫含混不清,像是被掐住了喉嚨嘶啞恐怖,又像一臺出了故障的機器,有尖銳的金屬聲響。其實瑪曲并不知道,在他的生活漸漸喪失語言時,他就只能越來越擅長喊叫。他的喊叫一如往常,驚嚇到所有的動物和人,瑪曲就這樣喊叫著把李珍芳和木瓜弄回了家。
他沒能喊叫太久,他著急擦去李珍芳和木瓜臉上身上的血跡和泥土,便忘了喊叫,只是還張著嘴,像一條被掏空內(nèi)臟的活魚,尚有知覺,但滿眼恐懼,嘴如何都閉不上。
盡管他很小心,還用溫潤適中的毛巾擦洗傷口,疼痛還是讓李珍芳和木瓜哭了起來,李珍芳依然啜泣,木瓜依然痛號。屋子像是音箱,讓哭聲產(chǎn)生共鳴,這哭聲和以往瑪曲家的哭聲一樣傳出很遠(yuǎn),但奇怪的是,這天晚上沒人開窗,也沒人罵娘。
第二天瑪曲沒有上班,他像自己被打破了頭一樣,早上七點就麻木痛苦地下樓來。
他去找了住在小區(qū)花園旁邊的武小慧。她在這邊開了間早餐店。
瑪曲算是找對了人,武小慧告訴了他一切。
事情其實很簡單,李珍芳和木瓜大約都悶了,老人家就帶著木瓜下了樓。其實下了樓,一老一小并不知要去到哪里,但兩人已經(jīng)很久沒有走進過綠色,就本能地溜達(dá)到小區(qū)的花園中。
李珍芳和木瓜的出現(xiàn)吸引了眾人,在正常人眼中,這一老一小是奇怪的組合。而在李珍芳和木瓜的眼里,正常人看上去美好與熱情,一老一小把人們的指指點點和奇怪笑容當(dāng)成關(guān)愛。木瓜還高興地沖到幾個孩子的面前,試圖敲別人的頭表示友好?赡菐讉比他高大的孩子不會像李珍芳一樣容忍與高興,他們迅速還擊,只幾下就把木瓜打倒在地。孩子們下手總是沒個輕重,他們根本沒在意木瓜身后有塊不大不小的石頭,倒下去的木瓜,腦袋就碰在這石頭上。木瓜先是靜靜地躺著,感受著腦袋奇異的變化,還瞅著天空笑。但當(dāng)一股溫?zé)岚橹榱岩粯拥奶弁吹絹頃r,木瓜才開始放聲號哭。木瓜的哭是震撼的,這種在大山中練就的哭聲,顛覆了城市人對哭的想象。
李珍芳也被這哭聲擊中了,但她沒有立即奔到木瓜的身前。那些孩子揍木瓜的時候,她想起了小時候常被人欺侮的瑪曲。李珍芳盯著其中一個打得最兇的男孩,突然母性大發(fā),沖過去一把將男孩抓住,并惱恨地用手拍打著男孩的屁股。男孩措手不及,拼命反抗,但無法掙脫。于是,那男孩的爺爺看不下去了。男孩的爺爺很年輕,五十歲出頭,兩代人的早婚早育,制造了現(xiàn)在接近十歲的孫子。
男孩爺爺?shù)耐饶_還很利索,他親眼目睹了孫子被一個瘋婆子又掐又打的場面,于是他生猛地?fù)渖锨,先是掰開李珍芳的手,見她仍然胡抓亂撓,就一腳踹過去。五十多歲男人的腳對付一個干癟的老女人毫無問題,這一腳就把李珍芳踹出一米多遠(yuǎn),李珍芳像一團破舊的棉被飛出去,然后散開在地上,她的頭也碰到了磕了木瓜的那塊石頭。但李珍芳沒笑,而是直接哭了,她比木瓜明白頭破血流的恐懼。
絕大多數(shù)人是害怕流血的,花園的人就是,老老少少見了李珍芳和木瓜的血,像是被驚嚇了的蒼蠅一哄而散。但許多人并沒走遠(yuǎn),而是躲得遠(yuǎn)遠(yuǎn),注視、指點、議論。接著,越來越多的閑人加入了進來,觀察著流血的一老一小。
是李珍芳先坐起來的,她抹了一把快流到眼睛里的血,然后扶起了木瓜,也幫他抹了抹額頭的血。木瓜已經(jīng)不覺得太疼,他看著李珍芳的額頭一片紅,就快樂地笑起來,木瓜還伸出手指,按了按李珍芳的額頭,黏黏的,不舒服,他也就不按了,縮進李珍芳的懷中?蓚谶@東西也像人的心情,總是反復(fù)。沒一會兒就又疼起來,這一老一小就哭,不疼了,一老一小就相互看著。
一老一小好像忘記還有家,那些冰冷的綠草漸漸讓兩人感覺安心。等到天黑,閑人們也都散去,一老一小才持續(xù)地哭泣起來,但兩個人的哭聲被樹木花草吃掉了許多,幾乎傳不到人們的家里。沒有人在意這一老一小,一部分人甚至享用著瑪曲送上門的各種禮品。
瑪曲知道了。但他似乎永遠(yuǎn)忘記了這些事,沒有任何反應(yīng)。唯一做的就是每天上班前把門反鎖,并把可能傷害到一老一小的火、電、利器收拾干凈。每每有空,瑪曲都要回家,看看一老一小是否安好,這讓他總是像一頭忙碌的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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