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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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有慶家的哪里也沒有去。她進了廚房,站在廚房的門后面。有慶家的再也想不到王連方會來這一手,嚇得魂都掉了。稍稍鎮(zhèn)定下來,有慶家的涌上了一股徹骨的悲傷,只覺得自己這半年的好光景還是讓狗過了。有慶家的手腳一起涼了。她摸著自己的腹部,恨不得用指頭把肚子里的東西挖出來,可又不忍。有慶家的顫抖了,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肚子,對自己的肚子說:“狗雜種,狗雜種,狗雜種,個狗雜種!”
王連方四十二歲出門遠行,出去學手藝去了。一個家其實就交到了玉米的手上。家長不好做。不做當家人,不知柴米貴,玉米現(xiàn)在算是知道這句話的厲害了。當家難在大處,說起來卻也是難在小處。小處瑣碎,纏人,零打碎敲,雞毛蒜皮,可是你沒有一樣能逃得過去,你必須面對面,屁大的事你都不能拍拍屁股掉過臉去走人。就說玉葉,虛歲才十一歲的小東西,前幾天剛剛在學校里頭砸爛了一塊玻璃,老師要喊家長;現(xiàn)在又把同學們的墨水瓶給打散了,潑得人家一臉的黑,老師又要喊家長了。玉葉看上去沒什么動靜,嘴巴慢,手腳卻凌厲,有些嘎小子的特征。這樣的事要是換了過去,老師們會本著一分為二的精神來看待玉葉的,F(xiàn)在有點不好辦,老師畢竟也有老師的難處。玉米是作為“家長”被請到學校里去的,第一次玉米沒說什么,只是不停地點頭,回家抓了十個雞蛋放在了老師的辦公桌上。第二次玉米又被老師們請來了,玉米聽完了,把玉葉的耳朵一直拎到辦公室,當著所有老師的面給了玉葉一嘴巴。玉米的出手很重,玉葉對稱的小臉即刻不對稱了。玉米這一次沒有把雞蛋抱到學校,卻把豬圈里的約克夏白豬趕過來了。事情弄大了,校長只好出面。校長是王連方多年的朋友,看了看老師,又看了看玉米,手心手背都不好說什么。校長只好看著豬,笑起來,說:“玉米呀,這是做什么,給豬上體育課哪?”撅著嘴讓工友把約克夏豬趕回去了。玉米看著校長和藹可親的樣子,也客氣起來,說:“等殺了豬,我請叔叔吃豬肝。”校長慢騰騰地說:“那怎行呢?”玉米說:“怎么不行,老師能吃雞蛋,校長怎么不能吃豬肝?”話剛剛出口,玉葉老師的眼睛頓時變成了蛋,而一張臉卻早已變成豬肝了。
玉米一到家就攤開了四十克信箋,她要把滿腔的委屈向彭國梁訴說。玉米現(xiàn)在所有的指望都在彭國梁那兒了。玉米沒有把家里的變故告訴彭國梁,那件事玉米不會向彭國梁吐露半個字的。玉米不能讓彭國梁看扁了這個家。這上頭不能有半點閃失。只要國梁在部隊上出息了,她的家一定能夠從頭再來,玉米對著信箋說:“國梁,你要提干。”玉米看了看,覺得這樣太露骨,不妥當。玉米把信撕了,千叮嚀、萬囑咐,最后變成了這樣一句話:“國梁,好好聽首長話,要求進步!”
公社的放映隊又來了。這些天施桂芳老是喊心窩子疼,玉米不打算看電影去了。玉米其實是愛看電影的,母親倒是從來不看。那時候玉米還在心里頭嘀咕,怎么人到了歲數(shù)連電影都不想看了呢?現(xiàn)在玉米算是明白了,母親不愿意往人多的地方去。再說了,電影也實在是假得很,那么多的人擠在一塊白布里頭過日子,就一塊白布,它知道什么是暖,什么是冷?這么一想玉米也覺得自己到了歲數(shù)了,只是覺得自己的心也冷了。心冷一次歲數(shù)自然要長一次。人就是以這種方式一次又一次地長大的,心同樣也是這樣一次又一次地死掉的。這和年月反而沒有什么關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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