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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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跟著我嗎?你要跟著我到什么時候?”我真的有點慌張,怎么會發(fā)生這種事?這對別人來說也許可以是一個奇遇,可是我現(xiàn)在是真正意義上的一文不名,六枚硬幣我已經(jīng)花光了。
她轉(zhuǎn)過頭看著我,表情木然地說:“我要跟你到什么時候?哦,我會一直跟著你。”
我叫了起來:“什么?”
“有什么不對嗎?”她似乎有點慌張。
我說:“你跟著我干什么?我告訴你,我沒有錢,一分錢都沒有,你跟著我也沒有用。”
她似乎很驚訝,思索了一會兒說:“我跟著你干什么?你沒有錢我就不能跟著你嗎?讓我想想看,你不會沒有錢的,所以我會跟著你。”
我簡直氣急敗壞,我從座位上站起來,將幾個褲袋都翻開來,我說:“你看看,我一個子兒也沒有了。”我又翻動襯衣口袋,“你來看看,我是不是沒有錢?沒有騙你吧?”
她眨了眨眼說:“是的,你沒有騙我,怎么辦呢?但是我還是想不明白,你沒有錢我就不能跟著你嗎?”
我無可奈何地說:“看你可憐,這樣吧,我現(xiàn)在去找我的同學(xué),如果找到了,我會向他借一點錢……”
她馬上接口說:“好,這樣我就可以跟著你是嗎?”
我嚷了起來:“你這人怎么這樣?我如果借到錢,會分一點給你,這樣可以了吧?你跟著我干什么?”
她神色慌亂起來:“我跟著你干什么?對不起,我現(xiàn)在能量不足,你的問題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等我有了能量,我會想明白的。”
我想這女孩會不會是精神出了問題,怎么老講不清楚?可是……可憐的女孩,也許她有什么不幸的遭遇,也許遭受了一些難以治愈的創(chuàng)傷,也許她一直沒有碰到一個愿意幫她的人,而因為我剛好機緣巧合幫了她,所以她潛意識里一直希望跟著我,正如一只受傷的流浪小狗,某一天突然得到一個人的施舍,它就會一直跟著這個人,它可不會去想他是不是愿意接納它。
“你是不是腦袋……有點混亂?”我盡量說得委婉一些。
她馬上點點頭:“是的,現(xiàn)在有點亂,想不清楚一些問題,等我有了能量,我會想明白的。”
她的話更堅定了我的猜想,她可能是一個來自農(nóng)村的,或許是迷了路而且精神有點問題,至少暫時分不清一些事物的可憐女孩。
“能量?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不過我會帶你去找我同學(xué)借錢,我說話算數(shù)。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我盡可能地用溫和的語氣說。
“我叫什么名字?他們叫我安……兒,今年十……九歲。”她說起她名字的時候口音有點拗口。
“安兒?對不對?那我就叫你安兒吧,我叫洪列。”
“是,洪列……哥,我不該用以前的一些詞語,要用現(xiàn)在的才對,是不是這樣?”
“以前的詞語?隨便你,不要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就可以了。”
“明白了。”
她笑了笑,陽光透過車窗照過來,她的臉上竟然洋溢著喜悅。真奇妙,她現(xiàn)在完全就像一個健康的女孩,而且似乎長得很俊俏,盡管臉上身上還是臟兮兮的,而且還蛻著皮,但這完全掩飾不了她精致的容貌和窈窕的身姿。似乎我每一次觀察她,都會發(fā)現(xiàn)比上次觀察她的時候有了奇怪的變化,她現(xiàn)在和我剛看到她的時候簡直就是判若兩人。
兩點鐘出頭,我?guī)е铝塑噥淼絼⒔芪膯挝婚T前。帶著她去見劉杰文似乎不方便,我讓她在門口等著,獨自一個人進了單位。事情出乎意料地順利。我突然覺得自己應(yīng)該真誠一點,于是省略了客套話,開門見山地告訴他我的處境,我現(xiàn)在失業(yè)了,正在找工作,手頭很緊,想跟他借點錢。他正忙著手頭的文案工作,他說:“知道了,誰沒有困難的時候?你能來找我是看得起我,這樣吧,我錢包里就剩五百塊了,你先拿去,如果不夠,等我忙完了到銀行里取。”我說夠了,這西裝上衣你試試合適不合適,我穿起來有點太大了。他說開什么玩笑,看不起我呀,西服你自己穿吧,晚上一起吃飯,不過你要等一會兒,手頭工作很忙。我說那就先告辭吧,還有點事,吃飯下次吧。
告別了劉杰文我出了單位門口,將西服穿到身上,心情很愉快,看來果然天無絕人之路,老同學(xué)就是老同學(xué),跟外面那幫稱兄道弟的家伙就是不一樣。
安兒并沒有在門口等我。不會吧,就這么會兒工夫,人販子沒這么厲害吧?我張望了一下,馬路對面似乎有一群人在看什么熱鬧。我走過去一看,安兒正在一個烤羊肉串的攤檔前跟一個滿臉胡須的北方大漢理論著什么。
“你沒錢吃什么羊肉串?有……有你這樣的人嗎?”北方大漢結(jié)結(jié)巴巴有點口吃。
安兒睜大眼說:“不是你叫我吃的嗎?你說讓我嘗嘗,好吃得很,那我就嘗嘗,你又沒說嘗嘗也要錢的。”
北方大漢說:“這是什么歪理?吃完了要付錢,這還用我說嗎?你……”
安兒舔了舔嘴唇說:“我說很好吃,你說好吃就多吃幾串,是不是?我還以為你是好人呢。”
北方大漢嚷道:“你什么意思?你說我不是好人嗎?丫頭,沒遇到過你這樣的人,你到底有沒有錢?”
安兒眨了眨眼睛說:“沒有,一個子兒也沒有,不信你看看。”
她將上衣口袋翻了出來,又將里面的口袋也翻過來給那大漢看,說:“是不是,我一個子也沒有?你來看看,我是不是沒有錢?沒有騙你吧?”她顯然是學(xué)著我剛才在車上向她翻口袋的動作和語氣,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
“不可理喻。”那漢子目瞪口呆,看來他是個厚道人,想發(fā)火又發(fā)不出來,想拉住她又縮了手,憋紅了臉,在一旁吹胡子瞪眼,愣愣地說不出話來。
我趕緊走過去拉過她,問那大漢她吃了多少串,要多少錢。
“三串,三塊錢。”他見有人出面認賬,臉上轉(zhuǎn)憂為喜,“她是你……朋友吧?你朋友是不是有點那個……嘿嘿,三塊錢。”
“不好意思,我是她……哥。”我只好趕緊付了錢,看來這丫頭身體可以恢復(fù)得挺快,腦筋要恢復(fù)過來可沒有這么容易。
付完錢我問她:“怎么跑對面來了,我不是讓你在門口等我嗎?”她笑笑說:“這里有陽光,那邊沒有,而且這里有羊肉串。”
我嘆了一口氣,心里居然有點依依不舍,這么一個傻乎乎天真得不知道吃東西要付錢而且熱愛陽光的女孩,我現(xiàn)在不得不和她分手了。我掏出兩百塊錢塞到她手里,說:“這點錢也許不夠,你從哪里來就回哪里去吧,這地方挺復(fù)雜,好像不太適合你,你找個人問問長途汽車站怎么走吧,坐車回家。要不這樣,我?guī)湍阏业杰囌舅湍氵^去坐車也可以。”
她的臉上有一點疑惑,但馬上笑了笑說:“我突然想明白了,可是我來這里就是為了在這里生活,我不會回去的。還有,我想明白了,錢是好東西,可是我現(xiàn)在不需要,我現(xiàn)在想吃東西,補充能量,不對,應(yīng)該叫補充營養(yǎng)才對。”她指了指旁邊熱氣騰騰的拉面攤,說著把兩百塊錢塞回給我。
我又嘆了口氣,點頭說:“好吧,吃飽了肚子再說。”
在面攤店里我狼吞虎咽,呼嚕嚕整整吃了兩大碗拉面,吃得滿頭大汗,撐得直打飽嗝?墒前矁核坪醪粍勇暽统粤巳笸,舔了舔嘴巴若無其事。我驚訝得合不攏嘴,好一會兒才問她:“你到底從哪里來的?剛從農(nóng)村里出來的嗎?你平時也這么能吃嗎?”她低頭沉思:“農(nóng)村?哦,對了,我從農(nóng)村里來。我現(xiàn)在想明白了,我要在這里好好生活,我要忘了以前的事。對,我是從農(nóng)村里來的。我能量……不對,我營養(yǎng)充足的時候吃東西和普通人一樣多。對了,我就是要做一個普通人,你說可以嗎?”
真是莫名其妙,她就是要做一個普通人?忘了以前的事?難道她不是一個普通人?她是流落民間的公主?有著什么奇遇的貴族女孩?我說:“你不是一個普通人?你家鄉(xiāng)在哪里,父母是誰,你總該知道吧?”
她臉上又顯現(xiàn)出一種迷茫:“我的家鄉(xiāng)?父母?哦,對了,是中國,中國人。”
我哭笑不得,說:“中國這么大,四川?山西?東北?你不像是東北的,也不像南方人。”
“對對,就是四川,不是東北的,也不是南方人,你說的都是對的。”她喜笑顏開。
“那你說兩句四川話給我聽聽。”我不大相信,如果我說她是云南人她可能也會說我是對的。
她雙眼望著天,像是在腦海里搜索什么,不過馬上她就說出一句四川話:“我是四川人。”然后晃蕩著腦袋望著我。
“挺地道,就算是吧。”我無可奈何地說。我也不大懂四川話,但聽別人說過,好像就是這個味,“可是我還是要勸你回去,兩百塊錢給你,我要走了。”
“不,主……洪列哥,我不要回去,除了這個,我什么都聽你的。”
我驚訝地說:“你為什么要聽我的?我讓你不要跟著我,可以嗎?”
“這……除了這個和那個,我什么都聽你的,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她可憐兮兮地說。
我啞然失笑,看樣子我真是撿了一只流浪的小狗,這時候趕也趕不走。
“可是我真的沒有錢,我自己都顧不了自己,這些錢會用完花光的,用完了怎么辦?如果我再沒有收入,你跟著我會餓死的,你如果需要得到一些救助,應(yīng)該去找相關(guān)的政府部門。”其實連我自己也并不知道有哪些相關(guān)部門可以找。
“你不用擔心,我不會餓死的,我可以保證,而且我現(xiàn)在營養(yǎng)足夠了,我可以做很多事情。”她靜靜地看著我,目光中殊有祈求之意。
“你能做什么事情?”我有些好奇。
“總之很多,你讓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要不是這個和那個。”
“好吧,走吧,先跟我回去再說。”我無可奈何,總不能就這么丟掉她不管吧。
我實在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在這個時候動惻隱之心,這對她也許不會是好事?墒钦缑献铀,不僅惻隱之心人皆有之,而且“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我當然不是受了孟子這句話的感召而去“舍生取義”,只是想她恢復(fù)得這么快,說不定明天后天她就會恢復(fù)原貌,回到原來的軌道上去。況且,我剛剛受人之惠,對劉杰文感激不盡,現(xiàn)在去幫助另一個需要幫助的人,似乎也是很應(yīng)該的一件事。
安兒喜滋滋地跟著我上了車,我問她:“你姓什么?”她說:“我姓洪,洪安兒,名字很好聽吧?”
我狐疑地說:“不會吧?我姓洪你也姓洪?有這么巧嗎?”
她點點頭說:“就這么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