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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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水擊三千里”的毛澤東,也無法背離生老病死的自然規(guī)律。1971年,林彪事件發(fā)生后,78歲高齡的毛澤東與周恩來一起領(lǐng)導(dǎo)了對林彪集團的揭批查工作。精神上的打擊和極度的勞累,使毛澤東的身體驟然衰老。
他活生生地叫人感到真實可信可親。盡管他已是老人,但男子漢的魅力絲毫不減
1970年元月,杜修賢擔任了毛澤東的專職攝影記者。
當他接到通知,不知怎的在窗前沉思起來……
窗外,冰天雪地的景色。10年前,也是這個季節(jié),他擔任了周恩來的專職攝影記者……這似乎和冬季有著某種機緣?
他的心扉不斷被興奮和激動撞擊著。當他平靜下來后,一種重如泰山的責任感又把他的自信和瀟灑掃蕩得一干二凈。這時,他的心中倏然想起不知是誰說過的一句名言——高處不勝寒。
難道這就是冬季的機緣?
他曾問過辦公廳的領(lǐng)導(dǎo):“總理一個人的活動就夠我忙的,又加個主席……這怎么忙得過來呀!只是管主席一人?還是兩人都管?”
“當然都管!”領(lǐng)導(dǎo)口氣十分干脆,沒有商量的余地。
他是個痛快人,做事不喜歡拖泥帶水。既然這樣,與其猶猶豫豫不如干干脆脆答應(yīng)了。
雖然,他從60年代就走進中南海,成為一名出色的“紅墻”攝影師。他跟隨在總理身后,為當時的第一代黨中央領(lǐng)導(dǎo)人留下了許許多多的精彩瞬間,這其中也包括了毛澤東。但毛澤東在他的記憶里有時仍有一種朦朧的感覺,好像他沉默、憂郁。在他身邊工作的人都講毛澤東沒有架子,講話很風趣,一舉一動都帶有詼諧的成分。特別是濃郁的湖南話,使得本來就很有詩意的語言更加悅耳也更加難懂。為此工作人員們沒少鬧笑話,待主席明白他原話已被別人理解成牛頭不對馬嘴的意思時,他自己也會跟著一起大笑,絲毫沒有一點責備。但由于沒直接在毛澤東身邊工作過,所以杜修賢覺得毛澤東仍有一絲神秘感……
西伯利亞的寒流又一次襲擊了北京城。
這時杜修賢接到毛主席秘書的電話,說主席要接見外賓,叫立即就去。這是走馬上任的第一次拍攝,也是他第一次走進毛澤東的本色世界。
他走到這幢普通卻不尋常的平房——“游泳池”前,決然料不到它是毛澤東一生最后十年的住處。
毛澤東的客廳也兼書房。他第一次走進時,因為充滿好奇神秘,目光不由得環(huán)顧四周。書房里的情景并不像腦海里所想象得那樣富麗堂皇,明光閃亮,甚至有點灰暗、陳舊,厚厚的紫色窗簾擋住了戶外的陽光,屋里亮著燈,使得本來就很簡樸的陳設(shè)愈加簡樸。構(gòu)成灰色主調(diào)的要算那貼滿墻壁的線裝書,一排排一層層一摞摞磚頭似的書擺滿了環(huán)屋的書架子,許多書里還夾著白色的紙條,這是讀書人留下思考和閱讀的記號,猛一看還真像商店貨架上的價碼標簽?zāi)亍?br />
除了驚人的書“海”外,醒目的陳設(shè)要算客廳中間擺成月牙形的沙發(fā)和擠在沙發(fā)之間的三角茶幾。沙發(fā)旁擺著落地臺燈,茶幾上整齊地放著一摞紙巾、國產(chǎn)煙、青瓷煙缸和青瓷茶具,茶幾下面有幾具白色痰盂……一切都非常普通也非常親切。
這時毛澤東從他的隔壁房間走了進來,杜修賢正背對著門測光,沒有看見,待轉(zhuǎn)過身時,主席已坐進了沙發(fā)里,他竟沒有一點察覺,自顧選鏡頭,無意間發(fā)現(xiàn)鏡頭里怎么有個人?一駭,是主席!他忙放下相機,默默地立在原地不敢動……毛澤東似乎也沒有注意他們,正捧著一本厚書,目光透過手里的放大鏡,正仔細地慢慢地在字行上移動。
杜修賢和拍電影拍電視的兩位記者生怕驚動主席看書,就悄悄地出來,到外面的過廳里等著。
主席的機要秘書這時告訴杜修賢:“主席?淠隳!”
“夸我?”杜修賢不相信地直搖頭。我從沒跟過主席,他怎么知道我拍照片是好是壞?
“真的哎。主席不止一次說過你手快,抓神抓得準,動作也快。真的,你是主席點名要的將。”秘書的神情很認真,不像是開玩笑。
他想可能主席?匆娝牡男侣?wù)掌,才這樣說的。
杜修賢只是笑了笑,好像不以為然似的。其實他心里很高興,能得到主席的夸獎是極大的榮譽。只是他行為要有一種尺度,也就是要符合中南海的行為規(guī)范——波瀾不驚的沉穩(wěn),忠心耿耿的服從。
有一次,幾個中央新聞組的人想趁主席在大會堂開會之際,為他照一些正面的標準像。他們就在會議室外的大廳里架好大照相機,等候毛澤東開會出來。過了不一會兒,毛澤東走了出來,就是人們記憶里的那種大步流星的步伐,估計辦公廳主任已經(jīng)通知他,有拍攝正面像的任務(wù)。他大概看出攝影師們的用意,就徑直走來,在為他擺放的椅子上坐下,但表情很嚴肅,好像在進行什么重要儀式似的。
杜修賢知道主席不喜歡面對鏡頭,就趕緊手忙腳亂地對焦距,想早點照完?墒撬豢慈【捌,卻傻了眼,明明鏡頭是正面對著毛澤東的,怎么……眨眼工夫就轉(zhuǎn)了向,鏡頭里毛澤東是側(cè)面!這是怎么回事?他還以為是椅子沒有放正,可是一看,椅子是正的,毛澤東卻側(cè)著身子。不僅頭部側(cè)著,連整個身子都側(cè)著。主席為什么要側(cè)著臉照相?是要照側(cè)面像?還是不喜歡面對鏡頭?猜來猜去,杜修賢也猜不透主席此時的心思。一般標準照都是正面像,杜修賢又不敢擅自做主給主席照側(cè)面像。大家一邊直著急,可誰也不敢上前提醒主席坐正。干脆,將大相機連架子端起來,順著主席的姿勢移了半個圈,直到又一次鏡頭對準他。
毛澤東一聲不吭,滿臉不快望望黑幽幽的鏡頭,幸好沒有再轉(zhuǎn)側(cè)身子。他們趕緊利索地搶拍了幾張就關(guān)了機子,好讓主席早一點“解放”。以為一拍完,主席會馬上離開拍攝地點。誰知他見關(guān)了機子,倒不慌不忙站起身,掏出香煙點燃,深深地吸一口,接著又輕輕放出,一縷煙霧在他眼前飄散,好安逸!
他們一見主席輕松的表情,也輕輕松了口氣。
這時有幾位年輕的服務(wù)員你拉我搡的,紅著臉磨蹭到毛澤東跟前,想和主席合影。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主席就是不喜歡照相,她們偏偏要和主席照相,不碰一鼻子灰才怪?結(jié)果令人不敢相信,主席竟然樂呵呵地答應(yīng)了,鏡頭里的毛澤東像換了個人似的,不僅正面而且笑容滿面對著鏡頭,非常有耐心地和一個又一個服務(wù)員合影留念。
后來發(fā)現(xiàn)許多次他都這樣,只要你不將照相機鏡頭筆直地對著他,即使燈光忽閃忽閃的,他也會談笑風生,神情自若的。他并不是拒絕所有的鏡頭,而是喜歡記者在他輕松自由中拍攝他。
過了一會兒,秘書進來說外賓要到了。
外賓沒有進客廳里面,杜修賢沒敢先給主席拍。
杜修賢以前就聽說他最不喜歡記者圍在四周,更加討厭閃光燈。所以,他會見外賓只允許一個攝影記者在跟前,如果外賓帶來的記者,只要是攝影記者一律攔在門外。
外賓的車子已停在了門口,主席放下書,十分利落地站起高大魁梧的身軀,彎腰將煙頭按在煙缸里,快步朝門口走去。1970年,主席看上去身板子還硬朗,臉色也紅潤,常從眉宇間流露出人們最熟悉的慈祥。
外賓由總理陪同走進客廳。杜修賢飛快地按動快門,因為他能把握最佳瞬間,拍這樣的照片往往是又快又好。
毛澤東隨客人一同落座。
鏡頭里——毛澤東正和外賓談笑風生,將他精辟的論點和英明的預(yù)見交給來過這里的客人。聚集著偉人思想的小小空間將成為影響全球的支撐點,他充滿了自信。
喀嚓,喀嚓,快門不住地響動。
看見毛澤東興致勃勃,神采奕奕,大家心里都有一種幸福的感覺。
會見時間一般不會很長。客人離去時,毛澤東總是堅持將客人送出客廳,穿過放著乒乓球桌的房子,走到通往室外的過廳門口,主席這時才止住送客人的腳步。
過廳不大,一扇門通向外面,人們進進出出都從這扇門里走。過廳里靠窗有一排沙發(fā),杜修賢和同事們拍攝時就常在這里等客人或是休息。
杜修賢見主席送客人到了過廳,估計不會再有新任務(wù)了,就收拾機器,準備離開。
“老杜!”
主席送走客人,轉(zhuǎn)過身用濃郁的湖南口音喊道。沒有想到,這個在中南海干了10年的攝影師一個最難忘、最幸福的時刻就這樣降臨了。
他激動地走上前去,緊緊地握住那雙溫暖的巨手。毛主席笑瞇瞇地問:
“老杜,你是么子地方人?”
“陜西米脂。”
主席在過廳的沙發(fā)上坐下,從茶幾的煙盒里取出一支雪茄煙遞給他,這簡直不可思議!連他會吸煙主席都知道。他沒好意思接,從自己的口袋里掏出煙:“主席,我抽這個。”
“噯!吸這個煙,這個煙有勁哦,不習慣么?”
杜修賢見主席手這么舉著,連忙接了過來。
主席自己又點了一支雪茄煙,頓時,雪茄煙特有的芳香飄襲而來。“會吸這個煙才叫會吸煙呃!”
杜修賢笑了,用手小心摸了摸這粗黑、外面還裹著塑料膜的進口雪茄煙。沒抽,而是點燃了自己的香煙。
毛澤東凝著眉,用手指頭敲了一下自己閃亮的大額頭。
“陜北有句順口溜——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清澗的石板瓦窯堡的炭?上Ю,你是個漢子。”
毛澤東雖然湖南口音很重,但這幾句陜北順口溜愣就學得有那么股子陜北黃土坡的土腥子味。
他笑著連連答應(yīng):“對的對的,就這么說的。”
“米脂風水好,出皇帝。李自成就是你們米脂人。他也是個漢子,看來,米脂也出漢子嘛!”
這一番話勾起了杜修賢遙遠的回憶。
“窮則思變!所以,米脂出了個李自成。米脂的漢子自古有出來鬧革命的習慣嘛。”主席又和他開玩笑說了起來。
接著,主席講了許多紅軍在陜北的趣事。今天,杜修賢已想不起來這些趣事的內(nèi)容,只記得當時主席很開心,和他一起哈哈大笑個不停。
毛主席身上的灰色中山裝似乎掩蓋不住他詩人的浪漫氣質(zhì),明明是筆挺的毛料服裝,他這么一穿,什么樣都沒了,松松垮垮地耷拉在身上,把每個細節(jié)都勾畫了出來。杜修賢看見,他一個口袋蓋掖在口袋里,另一個蓋則一半在里一半在外;襯衣領(lǐng)口的扣子沒扣;袖口敞著……
不過,眼前的毛澤東比心目中的毛澤東更有魅力,他活生生地叫人感到真實可信可親。特別是他對生活細節(jié)的忽略,使他更像個男子漢。盡管他已是老人,但男子漢的魅力絲毫不減。
談完話,主席站起身,抖抖一褲腿的煙灰,走進了書房。
離開主席住所,杜修賢想起了那根雪茄煙,他捏了捏,放在鼻下一嗅,帶勁!原來,他留個心眼:這煙沒舍得抽,悄悄地收了起來。
這支雪茄煙杜修賢珍藏至今。在今天,也許有些年輕人感到他的舉動似乎可笑。然而,這卻是曾經(jīng)生活在那個年代里的人民,對領(lǐng)袖愛戴和敬仰情感的真實流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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