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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房內(nèi)有數(shù)以百計的雜物亂糟糟地堆在一起，而且它們常被搬來搬去。當(dāng)你才適應(yīng)要躲開一個抽屜柜而習(xí)慣性轉(zhuǎn)身時，那柜子就已經(jīng)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張可以將你絆倒的折疊桌�？偠�言之，這房子就像是個陷阱，遍地都是暗器和機關(guān)。蘇姬也不喜歡這里，有些東西甚至讓她害怕，盡管她只提過一次。

我被他家的旋轉(zhuǎn)書架絆倒過，還有一次在我去客廳的途中被那看上去怪里怪氣的大擺鐘劃傷了背。當(dāng)時蘇姬蜷縮在一張高背的長沙發(fā)椅上，正在慢條斯理地將針線穿過某種青色的布料，她的頭發(fā)一縷縷貼在椅背上，像極了沿墻攀爬的爬山虎。媽媽派我過來給蘇姬送些布塊兒和羊毛補丁，她總擔(dān)心蘇姬一個人應(yīng)付不來這么多的家務(wù)活，但蘇姬看上去卻做得得心應(yīng)手。于是我便坐在壁爐旁，烤著一側(cè)的臉頰，直到它變得滾燙。

弗蘭克的那些搬運工人們正在院子里從貨車上往下卸著貨物，他們經(jīng)過客廳往地下室走，扛著大大小小的箱子、細(xì)長的桌子和沉重的餐椅。他們空手走出地下室時，總會大口呼氣，好像是要把在地下室吸入肺里的潮濕空氣逼出來。這時候蘇姬總會朝他們點點頭。

“那條街上的太太去世了，”她說，“所以弗蘭克又買了些新垃圾，這對我們可真是益處多多，雖然我想它們只有在燒柴的時候才會派上用場�！�

蘇姬說最后一句話的時候聲音有點大，一個臉上肉乎乎、滿身大汗的搬運工停了下來，他正抬著一個尖腿桌子準(zhǔn)備往地下室送。“如果你打算那么處理的話，我現(xiàn)在就可以為你劈開它們，還省得我往那地坑里走一遭�！彼�說著把桌子放下來倚了上去。蘇姬笑了笑，繼續(xù)忙她的針線活兒，有時還小心地提一提肩來保持針線的流暢。那個男人見狀又搬起了桌子，自顧自地笑了笑。當(dāng)那男人過去后，蘇姬看著我。

“哎，毛普斯，”她說，“你往壁爐架上瞧一眼，看看弗蘭克都搬了些什么回來�？粗�這些直讓人頭皮發(fā)麻。”

蘇姬經(jīng)常埋怨弗蘭克帶回家的“雜物”，不是全用棕色的船舶油畫就是爬滿蚊蟲的丑陋盤子。這一次他又拿回來一個圓形的玻璃鳥籠，足有煤斗那么大，里邊都是鳥的標(biāo)本。我起身用手摸了摸那一半兒被壁爐烤熱的臉，朝著鳥籠望了望。那些鳥色彩奪目，有綠色的、黃色的和藍(lán)色的。有些展著翅膀，有些正在用喙啄花，還有些直勾勾地盯著我。那些像玻璃一般的眼珠與眼眶不太成比例，它們的羽毛顏色顯得那么粗劣，一看就知道是用涂料染上去的，但我就是無法把目光移開。

“很恐怖，對吧？不知道是什么癖好，弗蘭克就是喜歡這些東西，所以從現(xiàn)在起，這玩意兒就得與我朝夕相處了。但是毛普斯你知道嗎？無論我告訴自己多少次它們僅僅是標(biāo)本而已，不用大驚小怪，但我還是會忍不住想象這些東西會向我撲過來�！彼�正了正手中的針線活兒，“我很傻吧？”

我看了看她，鄭重其事地點點頭，這倒把她逗樂了。

“還有，我仿佛還能聽見聲音，毛普斯，玻璃罩炸開了，那些小惡魔們拍著翅膀撲過來要啄掉我的眼睛。”

“哎喲喂，你太太的心思真讓人猜不透，”一個搬運工人邊說邊和弗蘭克一起走進屋。他們倆抬著一張舊的長沙發(fā)椅，“你可不愿意看到她對你的怨念加深吧�！�

“我倒覺得這是值得慶幸的，阿爾夫，”弗蘭克答道，“她早知道自己已經(jīng)把我吃得死死的了，我可是一句牢騷也不敢發(fā)啊�！�

蘇姬看著他們把沙發(fā)椅搬進地下室，直到他們消失在視線中，她才把頭轉(zhuǎn)向我。“去拿我的披巾來把這些鳥遮住，好嗎？”她說，“開玩笑是一碼事兒，但是我真的無法忍受一直被這樣盯著。”

她看起來絕望極了，我便出去找披巾，我想披巾應(yīng)該放在廚房的椅子上，或者擱在門廳的衣帽架上，要不就是塞到了臥房的衣櫥里，如果都沒有的話，那肯定就是在洗手間的毛巾架上了。我小心翼翼地穿過廚房，唯恐劃傷了皮膚或者撞到胳膊肘。當(dāng)兩個搬運工人從院子往屋里搬家具時，我還得幫他們一直開著門。他們搬的這件家具被一塊兒布蓋著，但是從形狀上來看我猜測是張梳妝桌，因為頂上還固定著一面鏡子。這件家具移動的時候，布的邊緣隨著搬運工的動作勾勒出一道道弧線，仿佛在搬運工的手間隨波蕩漾。其中的一個男人讓我給他們打開下一扇門，他的臉上全是豎直的面紋。我跑過去，但忘記了這門是向外開的，反而向里猛推，將門撞在了門框上，里邊緊貼門的碗柜上放著的盤子被撞得叮當(dāng)作響，像是警報器一樣。那兩個男人笑了起來。

“可和你姐姐差得遠(yuǎn)呀，笨手笨腳的，對吧？”那個滿臉豎紋的男人說道。

他們把家具搬進客廳后，我開始沿著樓梯往上走，但上到一半兒就停了下來。我靜靜地呼吸著，聽著房里的動靜。嘎吱嘎吱的聲音從底下傳來，像是人類的嘶吼，仿佛這棟房子在別人家雜物的壓迫下已經(jīng)不堪重負(fù)了。在樓下某處擱放的兩個鐘此刻發(fā)出了不同步的聲響，蓋住了剛才的嘎吱嘎吱聲。每當(dāng)聽到搬運工人因撞到東西或者被某些家具絆倒而咒罵時，我都希望是那個滿臉豎紋的男人中招。我向窗外看去。

院子里現(xiàn)在一個人也沒有，但是我卻能聽到外邊傳來微弱的沙沙聲，像是烏鴉在樹籬下找尋蟲子時弄出的聲響，樹葉躁動的嘶嘶聲一陣接一陣。我什么也看不到，除了挨著巷子的綠叢葉子晃動了起來。沒來由的，這種景象讓我頭皮發(fā)麻。這一天沒有風(fēng)，一切都靜止不動。但我原來也見過鳥在樹籬里舒展翅膀，為什么這次卻無端害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