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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到樓梯平臺，因一個象腳傘架而險(xiǎn)些跌倒。我擠過一個滿是舊唱機(jī)的區(qū)域，那些小喇叭像是西葫蘆花一樣。這些唱機(jī)都不能再用了，但弗蘭克卻不肯丟棄。因?yàn)樗�認(rèn)為只要你拆開唱機(jī)，里邊的各種小玩意就都?xì)w你所有了。蘇姬曾在某個晚上和我們吃飯的時候說過這事兒，當(dāng)時爸爸也小聲嘟囔著這些東西來路不明，他指的當(dāng)然是弗蘭克給過我們的恩惠：火腿、尼龍、果醬、干果、黃油和雞蛋。不過這些倒是讓媽媽心花怒放，盡管她總是加一萬個小心地不讓爸爸發(fā)現(xiàn)。

蘇姬的披巾在毛巾架上，我一把將它扯了下來，我在浴室鏡子里瞥到了自己。我被自己的樣子驚住了。原來我的臉一點(diǎn)兒都不會裝模作樣，那么沒有防備，那么容易被人一眼望穿，那么容易被誤解。我的眼睛一睡眠不足就會出現(xiàn)黑眼圈，我的嘴唇紅得好像我氣得咬過它們一樣。蘇姬在幾個月前曾答應(yīng)教我撲粉的，于是我回客廳時提起了這件事。

“我不確定，毛普斯，”她說，“或許你太年輕了，或許我壓根就不該承諾些什么，爸爸知道了肯定會火冒三丈的�！�

我剛準(zhǔn)備反駁，腳踝就被一個低矮的茶桌碰了一下，我叫了一聲，抬起了我的腳，這時那個滿臉豎紋的男人正好進(jìn)來，又嘲笑了我一番。

“呆頭呆腦的那個小妞，哈？”

我又羞又氣，將披巾扔給了蘇姬，想著她應(yīng)該能接住，但她卻沒有把手從針線活上移開，于是披巾飄到了她的頭上，像個蓋頭一樣遮住了她的頭。她的手被針扎了，不由得尖叫了一聲。

“這是用來遮那些鳥的，”她說，將手中的針線放下，把她的頭發(fā)向腦后撥了撥，“而不是遮我�！�

“對不起。”我說著便一腳邁過花盆想跑到屋子外面去。

“毛普斯？”蘇姬在背后喊我，“毛普斯？”

我已經(jīng)到了院子里，干凈的小道和冰爽的空氣讓我好受多了。我走到房子一側(cè)的空地停下來舒展筋骨，但又聽到了樹籬的沙沙聲，那種烏鴉的聲音，那種莫名的恐懼又一次來襲。蘇姬拉開了一扇窗，在她探出頭的時候，我已閃到了一邊。

“走開，走開，你怎么總在這兒？真讓人受不了。”

我開始還以為她在說我，所以順口就回了一句嘴。但之后我卻看到蘇姬盯著樹籬，于是把目光也轉(zhuǎn)到那里。一個女人的身影杵在那兒，她的一只胳膊被樹叢遮住了，另一只則彎著，以便她的手能夠到自己的嘴巴，或者伸進(jìn)自己的嘴里。我看到她的下頜在動。那個籬笆是由小山楂樹組成的，那個女人似乎攥了一把樹葉，嘴里還不停咀嚼著。蘇姬看她的時候，她依然若無其事地嚼著，一點(diǎn)也不慌張。蘇姬又看了一眼，眼神充滿了不安。我知道她是誰了，那個眾所周知的瘋女人。

“快叫道格來�！彼�說。

“道格？你是指弗蘭克�！蔽艺f著便去找來了他。

弗蘭克挑著眉毛邊吼邊嚇唬地趕了出來，我走進(jìn)房里看著蘇姬。她對剛才的失態(tài)一笑置之，還說那個女人一定是個美食家�！拔沂钦f，我并不怪她，”她說，“山楂太誘人了，是不是，毛普斯？還記得當(dāng)時我們一致認(rèn)為山楂的美味不亞于面包奶酪吧？”

我點(diǎn)點(diǎn)頭，但我不喜歡此刻她聲音中那種尖銳的語調(diào)。

“與媽媽的三明治相比，我們更愛吃山楂，記得嗎？甚至比肉醬還好，比肉汁中的蘿卜也不賴�！彼�停頓了一下，一只手放在臀部，但僅僅片刻之后，她就垂頭喪氣地靠在了壁爐架上，“但是，毛普斯，公園里有數(shù)不盡的山楂，她為什么偏偏到這里來？為什么？”

她在掛在壁爐上方的鏡子前照了照，眼睛卻刻意避開了那已經(jīng)被披巾罩上的玻璃鳥籠，之后她抬起一只手捂住嘴，讓我想起了瘋女人剛出現(xiàn)的驚魂一瞬。

卡拉建議我去教堂做做禮拜，她是天主教徒，覺得這樣可能對我多少有點(diǎn)好處。我無奈之下只好妥協(xié)了，讓她在去給另外一個小老太太做護(hù)理的路上捎了我一截兒。雖然不信神，但我執(zhí)意要去英國圣公會。對此我根本沒有抱任何期待。媽媽自蘇姬失蹤后就再也不參加圣餐禮，我之后也沒有重拾那個習(xí)慣。帕特里克也不信奉神靈，海倫更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無神論者。但是很多老年人都會定期去教堂，比如說伊麗莎白。

她去的教堂是一座古舊的石頭建筑，彩色玻璃里有著面容安詳?shù)牧沂�。每個參加禮拜的人都盛裝打扮，至少看上去是花了心思的，他們脖子上纏著絲巾，頭發(fā)上別著亮晶晶的東西。頭幾分鐘，我感覺自己像是個異類，不禁面紅耳赤。但之后我又想到自己不過是個老年人，沒有人會觀察我。

我拿著我的圣歌集坐了下來。《古今圣詩》。我讀道。有兩三個人扭頭看了看我。這兒頂多只有十二個人。處處散發(fā)著木頭和拋光劑的味道，不禁讓人回憶起校園。亮堂堂的銅管樂器和雅致的插花讓人覺得很是舒服。我開始理解為什么老年人都愛往教堂跑了。

在每個靠椅后面都有很多鮮花，我伸出一只手朝離我最近的插花摸去。一朵花脫落了，我用手將它攥住。這動作似曾相識，我重復(fù)了一次，將手張開，然后又緊緊攥住。但是我死活想不起來這意味著什么，再說了，根本不是這種花，印象中應(yīng)該是那種黃色的西葫蘆花。而這些花是白色的，像是從婚禮上遺落的。也許昨天有人結(jié)婚了吧？我聽說年輕人現(xiàn)在依舊在教堂舉辦婚禮。我握緊拳頭，這時牧師清了清嗓子，其他人也都低下頭開始祈禱�；ò贶涇浀�，被我揉得粉碎，我喜歡這種感覺，被我蹂躪的花瓣反而給我真實(shí)的感覺，不像那些直挺挺的插花。這束花像極了保存在維多利亞時期玻璃鳥籠里的花，很脆弱，很單調(diào)，讓人微微心神不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