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火光賊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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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記鼓坊的夜，漆黑一片。
窗外北風(fēng)嘶吼，把院里的沙石卷揚(yáng)到窗子上，沙沙作響。
屋內(nèi)，孫鳳臣、顧秉軒、皮爺和秋儉四人圍坐在一個大炭盆邊，紅彤彤的炭火熏得屋里暖意盎然，他們在商量如何應(yīng)對和日本人賽鼓這件事。
孫鳳臣沉默了一陣，直身道：“我不想和日本人比這次鼓，因?yàn)闊o論結(jié)果如何，都不公平。如果咱們真的去比了這次鼓，就是給了日本人一次美化自己的機(jī)會，宣傳了他們所說的大東亞共榮和中日親善，我不能昧著良心去給他們配戲！”
秋儉一旁道：“孫伯伯說得對，這鼓不能比，咱不能陪日本人演這出戲。我這就去找趙德魁，跟他說我們不參加，有什么事，我一人頂著！”
皮爺?shù)皖^抽著旱煙，皺眉道：“就算比，春節(jié)之前做好八面大鼓也有些困難，咱們鼓坊停工半年多，料都不齊�！�
孫鳳臣一直敬重顧秉軒，到了這個時候，他最想聽聽顧秉軒的看法和主意，當(dāng)下側(cè)頭問道：“顧先生，您覺得應(yīng)該怎么辦？”
顧秉軒面色從容，直身朗聲說道：“我的意思，這場鼓賽，咱們要比！”
孫鳳臣、皮爺、秋儉均是一愣，不知顧秉軒為何支持比賽。
顧秉軒站起身，在屋內(nèi)慢慢踱步道：“你們想過沒有，自從日本人侵略中國后，占了北京、南京，殺我們同胞，搶我們財(cái)產(chǎn)，多少中國人忍氣吞聲地做了亡國奴。我想，這些中國人心里的憋屈都和我們一樣。你們想想，我們只要聽到中國軍隊(duì)打了勝仗，就打心里高興解氣，我相信別的中國人肯定也是同樣的心理�！�
他目光炯炯地看了幾人一眼，接著道：“所以，我們不光要參加，還要把這場鼓賽當(dāng)作一場仗來打。我們要贏了，北京的老百姓得多揚(yáng)眉吐氣啊。我們要讓他們知道，中國人的骨氣還在，中國人還在！我相信，每個中國人的心里都有面沉默的大鼓，現(xiàn)在它沒有破，沒有壞，而是需要我們?nèi)ダ揄懀缓蠛退兄袊说男墓囊黄鸸缠Q。我記得和秋儉他們這幫孩子說過，我們中國人就是一面大鼓，鼓面是我們的皮膚，鼓槌是我們的骨頭，鼓身的紅色是我們的一腔子熱血，鼓聲就是我們中國人的魂！所以這場比賽我們不光要比，還要贏，哪怕刺刀對著我們的心窩，哪怕一死，也要做個咚咚作響的中國人！”
他的這一番話，讓孫鳳臣三人聽后熱血沸騰，心里仿佛有面巨鼓，被激勵擂響。
孫鳳臣用力一拍桌子：“好！那就比！就算贏了是死路一條，也要死得痛快！”他興奮地站起身道，“皮爺，你負(fù)責(zé)做這八面大鼓，用最好的木料，用最好的牛皮。秋儉，你負(fù)責(zé)召回所有的伙計(jì)，告訴他們，工錢翻倍。明天上午咱們就去準(zhǔn)備，做它八面大鼓！”
皮爺和秋儉一起答應(yīng)。
接下來的一個月，一直冷清的孫記鼓坊突然熱鬧起來，所有人在天寒地凍的日子干得十分火熱。這個場景讓借機(jī)回來打探消息的鼓槌都納悶不已。
一個月后，經(jīng)過所有人的團(tuán)結(jié)合作，八面漂亮的大鼓正式完成。鼓身鮮紅，鼓面橙黃，鼓沿上密密麻麻的銅釘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fā)光。
孫鳳臣特意舉辦了一場宴會，請所有工匠一起吃喝，所有人圍著自己的辛苦成果開心地吃喝歡笑，那八面大鼓也散發(fā)著純正絢麗的奪目光彩！
鼓槌一直躲在人們背后觀望，他怕孫鳳臣會把韓嘯亭和韓盈袖請來，但找了半天也沒見二人人影，于是壯著膽子去問秋儉。秋儉告訴他，韓嘯亭在監(jiān)獄受盡酷刑，被救出來后就在家臥床養(yǎng)傷治病。韓盈袖回家后一直照顧父親，所以兩人沒有過來參加這次慶祝宴會。
鼓槌這才放下心來，看秋儉對自己也沒有什么異樣，想著韓盈袖應(yīng)該沒有把自己做的壞事告訴大家，心總算放下了。他并不知道，韓盈袖之所以沒有把他騙賣自己的事告訴大家，首先是孫廣文苦求的結(jié)果，其次是她不愿讓父親聽到自己的悲慘遭遇而再動肝火，把病情加重。
酒宴正酣，孫鳳臣舉著酒碗來到八面大鼓前邊，朗聲道：“伙計(jì)們，你們這一個月辛苦了，可以說，這八面大鼓都是你們的血汗！我要親自謝謝你們，在這里，我敬你們一碗酒！”說完舉高酒碗向大家致意，然后一飲而盡。
所有人都端碗喝酒回禮，孫鳳臣放下酒碗道：“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也是咱們中國人過得最憋屈的一個春節(jié)！我不知道，這種亡國奴的春節(jié)以后還要過多少個，但我相信，只要咱們中國大鼓還能擂響，那咱們中國人的魂就沒有丟！現(xiàn)在，咱們就把大鼓擂起來，一起過節(jié)，一起驅(qū)鬼！”
說完，他和秋儉帶著六個壯實(shí)的鼓坊伙計(jì)一起走到那八面大鼓跟前，各自抄起粗如兒臂的鼓槌，互相看了一眼，一起把鼓槌指向鼓面。
孫鳳臣凝神靜氣，大聲喊道：“頭通鼓！天威昭遠(yuǎn)！”
八個人緩緩掄開雙臂擂鼓，鼓槌尾部的紅綢飄蕩！
嗵！
嗵！
嗵嗵嗵嗵！
嗵！
嗵！
嗵嗵嗵嗵！
鼓聲由緩到急，快慢交雜著，震耳撼心，和著在場每個人的心跳而響，讓聽者精神為之肅然一凜，感覺鼓聲像蒼天一樣威嚴(yán)而神圣。
響了約有兩分鐘左右，孫鳳臣大聲喊道：“鼓止！”
鼓聲立刻戛然而止。
但所有人的耳畔和心底還有回聲顫動不休。
靜了一下，孫鳳臣又喊道：“二通鼓！地德臻厚！”
嗵嗵嗵嗵嗵嗵嗵嗵嗵……
鼓聲連貫而低沉，慢慢響成一片，像萬匹烈馬飛奔而來，蹄聲颯踏混合，響而不躁地鋪展開來，所有人腳下的土地也微微共振開來，桌子上的盤碗被震得嘩嘩直響。
鼓聲持續(xù)了兩分鐘。
“鼓止！”孫鳳臣喊道。
鼓聲應(yīng)聲而停。
又是一陣寂靜，最后孫鳳臣環(huán)視所有人，高高舉起鼓槌，大聲喊道：“三通鼓！人善唯真！”
咔！嗵！咔！嗵！咔！嗵！嗵嗵！咔！嗵！嗵嗵嗵嗵嗵嗵……
鼓聲由擊沿開始，慢慢向鼓心遞進(jìn)，而后交替響起，到最后連綿成陣陣急促的霸氣鼓聲，全場所有人都被這隆隆的鼓聲震撼了。他們做鼓無數(shù)，但能與自己心跳共鳴的鼓聲還是第一次聽到。他們知道，這鼓聲就是自己的心聲，是一個飽受凌辱的中國人心里的憤怒呼喊！
三通鼓后，孫鳳臣舉起手里的鼓槌，大聲說道：“八面大鼓已成，后天就要和日本人賽鼓了，我知道此去無論輸贏，都會是死路一條。但我就算死了，也要讓日本人看看一個普通中國人的骨氣。我在此發(fā)誓，我孫鳳臣一定為中國人贏下這場鼓賽，如果輸?shù)簦阊獮R此鼓！”說完掄起鼓槌用力擊向大鼓，嗵的一聲巨響，所有人聽得心頭一顫！
接著，秋儉也大聲喊道：“我，魏秋儉，也在此發(fā)誓，一定贏得這次鼓賽勝利，若輸了，血濺此鼓！”
說完敲響身前大鼓，嗵的一聲，人人聽得心潮澎湃！
接著，剩下的六條年輕漢子都依次擊鼓發(fā)誓，在場所有人都被這壯烈的場面感動了！
突然，一臉莊重的玉靈也跑到八面大鼓前面，脆生生地道：“在場的叔叔大爺，哥哥姐姐們，我是個弱女子，但也是中國人。今天孫伯伯和秋儉哥他們都擊鼓發(fā)誓了，我也想在此說一下心里的話……”她側(cè)頭看了一眼秋儉，眼光晶瑩堅(jiān)定，“我顧玉靈在此發(fā)誓，無論這次鼓賽是贏是輸，我都會在鼓賽結(jié)束之后嫁給秋儉哥。他若血濺賽場，我也隨他共死！”說完拿過秋儉手里的鼓槌，用力擂向大鼓。
嗵的一聲，全場所有人都投來贊許的目光。
秋儉感動異常，激動地道：“玉靈�！�
玉靈向他微微一笑，火把把她的眼眸映射得晶瑩閃亮，她的眼神里滿是堅(jiān)定和溫柔。
鼓坊所有人都知道秋儉和玉靈是青梅竹馬的戀人，看到玉靈如此表達(dá)，紛紛敬佩贊賀地鼓起掌來。
孫鳳臣哈哈大笑：“玉靈，好丫頭！你和秋儉這杯喜酒，我喝定了！”
全場又是一片掌聲喝彩聲。
秋儉和玉靈對視著，眼中滿含愛意和驚喜，兩顆心已經(jīng)緊緊貼在一起！
人群中的鼓槌狠狠地盯著秋儉和玉靈，抄起桌上的一碗酒一口干掉，眼中都是嫉妒和仇恨的兇光。他已經(jīng)醉了，把目光投向被火把映得通紅的八面大鼓上，同時，一個陰狠的念頭跳躍在大腦里。
夜深了，北風(fēng)呼嘯，鼓坊外的槐樹樹枝被吹得搖擺不停，滿天都是寒亮的星星，四下寂靜漆黑，遠(yuǎn)處偶爾傳來一陣狗叫聲。
鼓坊里也是漆黑一片，酒足飯飽的工人伙計(jì)們都在宴會狂歡后早早睡去。
鼓槌伏著身子偷偷來到存放那八面大鼓的倉庫，輕輕地推開木門。他借著微弱的夜光摸到那八面大鼓跟前，從后腰拔出一把匕首，向著第一面大鼓用力刺去，砰的一聲輕響，鼓面裂開一個口子。
鼓槌依次把剩下的大鼓全都割破，然后把匕首別回后腰，躡手躡腳地退出倉庫。由于緊張，他快到門前時，不小心碰倒了半桶紅漆，漆桶倒地，油漆灑了一地，鼓槌的褲子和鞋也蹭到很多紅漆。他眉頭一皺，心一橫，找到角落里的一整桶油漆，拎起來一股腦都倒在那八面破鼓上，又把剩下的半桶油漆倒在后邊工具架旁的木料堆上。他還不解恨，又跑到鐵器工棚里拎出一大桶松油倒在木料倉庫里的那些備用木方上。接著，他找到窗臺上的洋火柴，點(diǎn)燃一支晚上宴會用剩的火把，小跑著快速點(diǎn)燃倉庫里的大鼓和木料，又把漆棚里的所有油漆踢倒點(diǎn)燃。冬天正是風(fēng)干物燥的時節(jié)，鼓槌點(diǎn)燃的又都是易燃的木料油漆，大火借著風(fēng)勢立刻躥起，濃煙伴著火苗直跳到倉庫屋頂，燃起的火光把鼓坊照得紅亮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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