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節(jié) 亡命天涯(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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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儉沉著臉把孫廣文拉起,領(lǐng)著他到街上找了個藥店把手包扎好,然后回到院中。
孫廣文從屋里水缸里舀水洗完臉,對秋儉道:“秋儉,多虧你啊,要不然不讓他們打死,我疼也得疼死啊!”
秋儉面色不變,也不理孫廣文,坐在院子里的一把椅子上,嘴緊緊抿著。
孫廣文奇怪:“秋儉,你怎么了?”
秋儉抬眼看了他一眼:“廣文,我剛才說我是你親哥哥,你怎么想?”
孫廣文嘿嘿一笑:“你本來就是我親哥嘛,自小就照顧我!”
“那你承認了?”
“當(dāng)然,一直承認!”
秋儉點點頭,又問:“廣文,你說,我這當(dāng)親哥的,從小打過你嗎?”
孫廣文連連搖頭:“沒有沒有,你小時候?qū)幙勺约喊ご,也不會讓我吃一點兒虧!
秋儉再次點頭:“好!廣文!那當(dāng)哥的今天就對不住了!”說完猛地起身竄到孫廣文面前,揚手啪的一聲打了孫廣文一個大嘴巴。
孫廣文根本沒反應(yīng)過來,被秋儉狠狠抽了一個轉(zhuǎn),倒地捂臉,一臉委屈道:“秋儉,秋儉,你干嗎打我?”
秋儉見孫廣文的左臉被自己打得紅腫起來,當(dāng)下心疼不已,眼中滾滾流下眼淚,指著孫廣文道:“廣文,別怪你哥打你,父母不在,長兄為大。我今天就是用你兄長的身份,替父母教訓(xùn)你!”
孫廣文從來沒見秋儉哭過,看他這么悲傷,也不禁眼淚滾滾,大聲悲叫道:“秋儉!哥!”
秋儉道:“孫廣文,你知道嗎,你毀了這個家,毀了所有人,連看門的翟老頭都因為你成了乞丐,害得我們所有親人死的死,亡的亡,害得你的媳婦和你的孩子差點也死在外邊。你說,這個嘴巴我該不該打?”
孫廣文大哭道:“該打,哥,你打得對!你接著打我吧,我知道錯了!
秋儉搖搖頭:“我不會再打你,因為你是我的親弟弟,永遠都是。你要是有良心,是個男人,現(xiàn)在,你回鼓坊和玉瑛好好過日子,聽到?jīng)]?”
孫廣文小聲道:“可萬一我爸打我怎么辦?”
秋儉眼淚再次奔涌而出:“你爸和你媽永遠不會再打你了,也不會再疼你了,因為他們已經(jīng)去世了!”
“!”孫廣文大愣,“不會啊!不可能!我爸和我媽怎么會……”說到一半就大哭起來。
秋儉擦了擦眼淚:“所有的事,你回了鼓坊自然都會知道,你是個男人,自己做錯的事都應(yīng)該承擔(dān)起來,明白嗎?”
孫廣文嗚嗚大哭,狠命抽自己嘴巴:“孫廣文!你就是個畜生!你害了全家!你不孝!”
秋儉也不攔他,獨自仰頭看著頭頂一方碧藍的青天,多年的委屈一起涌到心頭,這個有情有義的漢子也號啕痛哭起來,眼淚滾滾地不停流下!
秋儉帶著孫廣文回到鼓坊,路上把這一年里發(fā)生的變故都說給了孫廣文,孫廣文聽完更是悔恨不已,哭了一路。
回到大羊坊,孫廣文見往日繁華忙碌的鼓坊已經(jīng)是廢墟一片,不禁呆呆地發(fā)愣。
到了玉靈家,大家見秋儉竟然把孫廣文帶了回來,都很詫異。玉瑛抱著藍春在一旁流淚,不理孫廣文。
孫廣文先哭著給顧秉軒的靈位磕了幾個頭,然后又給齊蘭翠跪下,道:“媽,我錯了,我再也不走了,和玉瑛一起照顧您!
齊蘭翠也跪下?lián)ёO廣文哭了半天,最后被韓盈袖攙起。
孫廣文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一樣低頭來到玉瑛面前,也不知怎么開口,低聲道:“玉瑛,我能抱抱我們的孩子嗎?”
聽到他的這句話,玉瑛哭了起來,眼淚滴落到藍春的小臉上。
孫廣文猛地給玉瑛跪下,仰頭道:“玉瑛,原諒我吧,以前是我不對,是我委屈你了!”
玉瑛嗚嗚地哭著,身體顫抖。
韓盈袖走過來安慰,低聲道:“玉瑛姐,廣文哥已經(jīng)認錯了,你就原諒他吧。他是個好人,你們都不知道,他之所以賣掉房產(chǎn),也是為了救我!
孫廣文一旁嘆道:“盈袖,說這些已經(jīng)沒什么意義了,換成別人也會救你的!
秋儉一愣,問道:“盈袖,怎么回事?”
盈袖臉一紅,低聲道:“去年冬天,我爸爸讓趙德魁抓起來后,我被壞人騙賣到……那個只有男人才……才去的地方,后來是廣文哥賣了房產(chǎn)救的我!
秋儉眼一瞪:“誰賣的你?說,我這就找他去!”
韓盈袖搖搖頭:“秋儉哥,都過去了,再去尋仇就沒有意義了,壞人不會有好報的。我們現(xiàn)在需要的是平平安安的生活,不要再離散、哭泣和顛沛流離。昨晚咱們剛剛團圓,你就騎馬去殺趙德魁,我們?nèi)齻女人擔(dān)心得一晚都沒睡,就連小藍春也整整哭了一晚!
秋儉沉默了,過了片刻,他點點頭,道:“你說得對,我們團圓了,就不再分開了,該寬恕的就寬恕,該忘記的就忘記,過去的就過去吧。我今天就出發(fā)去找玉靈和皮爺,你們等我們回來!
說完從身上掏出那包金條,走到孫廣文身邊遞到他手上:“廣文,我走以后,你是這家唯一的男人,也是唯一的丈夫、父親、兒子和兄長,你一定要看護好這個家,照顧好她們,等我和玉靈、皮爺回來!
孫廣文接過金條,點點頭:“秋儉,你放心吧,我一定照顧好她們!
秋儉點點頭:“遇事能忍就忍,等我回來!闭f完走到玉瑛面前抱過藍春,低頭憐愛地看了一眼,然后交到孫廣文懷里,“這是你的女兒藍春,看,多漂亮的一個小姑娘!
孫廣文抱著自己的女兒,心里滋味萬千,他看了一眼玉瑛,玉瑛也流著淚看著他,瞬間的對視勝過千言萬語。
秋儉臨走前,和大家一起來到孫鳳臣、顧秉軒、韓嘯亭和王秋棠的墳前。他和孫廣文一起給四位老人燒了紙錢,跪拜完畢后起身上馬,向大家揮手告別。
走出去沒多遠,突然聽到玉瑛在身后叫他,他停下馬,玉瑛已經(jīng)跑到他面前。
秋儉低頭問:“怎么了玉瑛,還有事?”
玉瑛搖搖頭,猶豫了一下道:“秋儉,你在山西如果遇到志武,告訴他,注意安全!
秋儉聽完點點頭:“知道了玉瑛,放心吧!闭f完看了下春意遍野的大羊坊,然后縱馬離去。
秋儉騎馬來到通縣永樂店找到馬小藍,告訴她自己要去山西尋找玉靈,馬小藍聽了以后喊道:“我也去!”
秋儉搖搖頭:“這可不行,山西是抗日主要戰(zhàn)場,敗兵成匪,橫行兇狠,你跟著去太危險,還是在北京好好待著吧。”
馬小藍執(zhí)拗地說:“不行,我就要跟你去,我身上有槍,什么都不怕。而且我和你還能就個伴,咱倆去山西路上要是遇到漢奸啥的,還可以像茶館說書先生講的那樣,做個武功高強的大俠,懲處完了他們就縱馬而去!”
秋儉聽完哈哈大笑,想起兒時黑燕子魏五講的那些江湖奇聞和快意恩仇的英雄故事,不禁心里也是一陣激蕩,便點頭道:“好,那咱兄妹就結(jié)伴闖一次江湖!”
馬小藍聽到后大喜過望:“太好了!”
兩人和抗日鋤奸團的戰(zhàn)友們告別,帶好了衣物一起騎馬出發(fā),決定由保定往西走石家莊和太原一線,去往柳林。
第一天就來到了涿州,兩人在縣城里找了一個飯館休息,大街上不時有荷槍實彈的日本軍隊經(jīng)過,但這也沒有讓馬小藍掃興,她圍著秋儉問這問那,一臉開心的樣子。好幾次,秋儉被她的天真問題逗得哈哈大笑。
秋儉正和馬小藍聊天,忽然有人在背后拍了他的肩膀一下,秋儉回頭一看,竟然是鼓槌。
鼓槌也是一身行路打扮,驚喜地道:“秋儉,真的是你!”
秋儉也是一愣:“鼓槌,你來這兒干什么?”
鼓槌一臉愁容:“我去保定找親戚,想投靠安家混日子,結(jié)果沒找到,只好準(zhǔn)備回北京!
秋儉點點頭:“那你還是回鼓坊吧,廣文回來了,我讓他把鼓坊再弄起來,正好缺幫手,你先回去干,我從山西回來就跟你們一起干!
鼓槌搖搖頭:“算了,我可不好意思回去了,你愛信不信,我連你都不好意思見!
“為什么?”
“因為那次咱們和日本人比鼓,我給你做的鼓槌半路折了,害得你拿拳頭擂鼓。后來他們都懷疑我動了手腳,我也沒有證據(jù)反駁,那天的慶功宴我都沒好意思參加,只好不言不語地悄悄離開了!
秋儉一笑:“鼓槌,你想多了,咱們兄弟是從小一起在鼓坊長大的,我不會懷疑你的!
鼓槌搖搖頭:“那我也不回去了,要不我跟你去山西,然后一起再回鼓坊?”
秋儉擺擺手:“這可不行,山西都是日本人,太危險,我不能帶你去冒風(fēng)險!
鼓槌趕忙求道:“秋儉,你就帶我去吧,咱們兄弟還能多一份照應(yīng)。”
秋儉想了想,只好點頭道:“那好吧。我們是到柳林榆樹鎮(zhèn)找廣文的堂爺爺,他是做鼓的老工匠,正好你也能學(xué)些做鼓的手藝!
鼓槌聽了十分高興,接著秋儉又把馬小藍介紹給了他。
三人結(jié)伴一路往山西而去,雖然路途并不太遠,但所遇到的困難要比想象中多得多。此時的山西已經(jīng)被日本人控制,中國軍隊規(guī);目谷諔(zhàn)區(qū)還未形成,散落在山西各地的中國軍隊只能借助崎嶇復(fù)雜的山地進行游擊戰(zhàn),且傷亡慘重。因為戰(zhàn)亂,一些稱霸當(dāng)?shù)氐能婇y土匪也各自為戰(zhàn),他們?nèi)遣黄鹑毡拒婈牼万}擾中國百姓,所以整個山西處處是家破人亡的流民和打完就跑的散戰(zhàn)。而秋儉和馬小藍要去的榆樹鎮(zhèn)在晉陜交界的柳林,這一路走走停停,一直在躲避戰(zhàn)亂,有時還要繞道而行,行路過程十分艱辛,三個多月之后才到了位于山西柳林的榆樹鎮(zhèn)。
榆樹鎮(zhèn)也被日本人占領(lǐng),秋儉三人問了很多人,才打聽到孫老鼓的住處。
到了孫老鼓的門前,秋儉下馬敲門,敲了半天門才打開,一個胡子花白、身材矮瘦的老頭走了出來,操著濃重的山西口音問:“你們找誰?”
秋儉施禮道:“老人家,我們找孫老鼓孫爺爺!
那老頭一愣,道:“我就是孫老鼓,你們是北京來的?”
秋儉高興萬分:“對,我們是北京來的,孫記鼓坊的掌柜孫鳳臣,那是我?guī)煾浮!?
孫老鼓聽到侄子的名字,開心地道:“鳳臣的徒弟!太好了太好了,先進家,進家!”
他高興地帶著秋儉三人進了自己家中,這是一個土窯為房的小院落,院里養(yǎng)著幾只雞,剛剛油漆完畢的幾面腰鼓和十來個撥浪鼓晾在院里凳上。
秋儉很久沒有看到紅紅的大鼓了,當(dāng)下眼睛一亮,興沖沖地走到那幾個腰鼓前,拿起一旁的鼓槌敲響了其中一面。
咚!咚!咚!
聲音渾正悅耳,回蕩在小小的院里。
秋儉聽得心里一爽,贊道:“好鼓!一聽就是我們老孫家的鼓聲!”
孫老鼓哈哈大笑,然后把他們的三匹馬拴到荒廢的羊圈里,回到秋儉面前,道:“不行嘍,我老了,只能做個小鼓來解解悶了。想當(dāng)年我們孫記大鼓那是全國都有名啊,我們孫家分了好幾支,有去甘肅的,有去河南的,最有出息的是鳳臣祖上這一支,被皇帝請到皇宮里做御鼓,可給我們孫記大鼓掙了大臉面。最沒出息的是我這支,一直在這榆樹鎮(zhèn)哪兒也沒去,雖然在西北有一號,可到底沒有鳳臣他們那一支有名氣啊!
秋儉贊道:“孫爺爺,您的鼓做得特別棒,我剛一敲,就知道是源正根直的孫記鼓啊!”
孫老鼓搖搖頭:“要說做鼓,還是鳳臣他父親,我的懷世兄弟做得好,鳳臣做得也不賴。三十多年前,宣統(tǒng)爺大婚,皇宮造辦處欽點他們做婚禮建鼓三十六面。因為人手不夠,我被鳳臣接到北京幫忙,那一次我就服了,鳳臣這一支的孫記大鼓,做得是最棒的。”說到這兒,他頓了一下,又問秋儉,“孩子,鳳臣他身體可好?我得有好幾十年沒見到他了。”
秋儉嘆口氣:“孫爺爺,說了您別難過,孫掌柜已經(jīng)去世了。”
孫老鼓一驚,然后老淚縱橫,嘆氣道:“唉,我們孫記小一輩兒的,就鳳臣做的鼓好哇,唉!可惜了!可惜了!”
秋儉也是心里難過,接著問道:“孫爺爺,最近您家有沒有一個老人和一個姑娘來過,他們也是北京的!
孫老鼓問道:“老人?叫什么名字?”
“皮祥富。”
孫老鼓點點頭:“祥富啊,我認識,那年去北京幫鳳臣做鼓,就是他來接我的?晌乙恢睕]見過他啊,你說的姑娘我就更不知道了。”
秋儉心里一涼,一臉悵然。
馬小藍看到后,上前安慰:“秋儉哥,別難過,估計玉靈嫂子和皮爺在路上耽誤了,我們就在這里等,他們一定會來的。”
秋儉嘆口氣道:“也只能這樣了,正好我和孫爺爺學(xué)習(xí)一下做鼓的技術(shù),咱們一起等他們來。”
從這天起,秋儉、馬小藍和鼓槌就在孫老鼓家住下了,平時秋儉就潛心和孫老鼓學(xué)習(xí)孫記制鼓的技術(shù),他就隨身所帶《孫記制鼓技要》里的一些疑難問題請教了孫老鼓,在老人的指點下,一些難題疑問迎刃而解。鼓槌也跟著做一些活計,細心的馬小藍則照顧大家的洗漱吃用。
轉(zhuǎn)眼已經(jīng)到了年底,玉靈和皮爺還是沒有找來,秋儉和馬小藍也經(jīng)常去街上轉(zhuǎn)悠,一看到有逃難的難民或做買賣路過的客商,就去打聽二人的消息。
這一天,四人正在窯里聊天,突然街門響了。秋儉一愣,趕忙站起跑了出去,打開大門一看,頓時就愣住了,只見一隊日本兵站在門外。
秋儉不知這群日本兵為何而來,接著一個穿著青布棉袍的年輕人從日本兵中間走了出來。
秋儉一看,竟然是日本人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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