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節(jié)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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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就響起了敲門聲。
“哪個呀?”月秀問,一邊示意他趕緊躲到屏風(fēng)后面去。
門外一個男人問:“是月秀姑娘的房間吧?”
“是呀。你是哪個?”
門外的繼續(xù)問:“來福少爺在里邊吧?”
月秀和他都大吃一驚。隔著屏風(fēng)的縫隙,他看見月秀把一個手指豎在嘴前要他別慌,別出聲。
“你到底是哪個?再不回答我可要喊人了!”
門外說:“我是儲老板差來的,要見來福少爺說話!
他倆又吃驚不小。這么說他爹已經(jīng)知道他藏在這里了。
月秀只得對從屏風(fēng)后探出頭的他比劃著,問他該怎么辦。他卻以為月秀是問他認(rèn)不認(rèn)得門外那人,他搖了搖頭。
因此月秀就說:“我這里沒有儲公子,他昨天就回家去了。”
門外沒理她的茬,只管說自己的:“來福少爺不想見我也行,我把儲老板的話帶到就是了。儲老板要我告訴來福少爺,他已經(jīng)讓梨花去了青芝塢,來福少爺可以回家了!
說完,門外的腳步聲開始往外移動。而房里,他一聽梨花被弄走了,急忙從屏風(fēng)后面躥出來,一邊沖向門口,一邊大聲喊:“你等等!你站!”
他把那人追回來了,想再多問幾句,請到月秀房里坐,這才發(fā)現(xiàn)對方也是個男孩,頂多比他大一兩歲。
“你叫什么?”
“叫我阿標(biāo)吧。”
“你說你給我爹當(dāng)差,可我怎么沒見過你?”
“我不是在你家府上當(dāng)差。我是你家店鋪的伙計!
“哪個店鋪?”他剛問出口,馬上又注意到那股生豬肉的氣味!拔視缘昧,你是肉鋪的吧?”
阿標(biāo)臉上有點緊,又有點吃驚:“少爺怎么曉得的?”
他很得意地笑著說:“我的鼻子特別靈。剛才你還在樓下沒上來,我就曉得有個殺豬的來了。不信你問月秀姐。”
阿標(biāo)的臉抽得更緊了。
月秀大概是怕他再又提起什么生豬肉氣味來,岔開話問阿標(biāo):“儲府上有那么多傭人、丫鬟,老爺怎么會差你一個店里的伙計來傳話的?”
這話算是給阿標(biāo)解了圍,讓他放松下來,告訴他倆說:“他們都不肯來。年紀(jì)大的嫌這里不正經(jīng),年紀(jì)輕的,丫鬟們,就更不肯……”
他看出這回是月秀的臉有點抽緊了。阿標(biāo)也知趣,不再往下說。
月秀懶洋洋地下了逐客令:“你們都走吧。我要歇著了!
當(dāng)晚他就讓阿標(biāo)送他回家了。
來福把剩下的面全吃掉了。然后想起事來,問:“旺財呢?怎么好半天沒聽到旺財?shù)膭屿o?”
“它應(yīng)該就在院子里吧!痹滦阏f。
來福開門出去,沒見院子里有旺財?shù)挠皟海故锹犚娯i舍那里傳來一聲母豬的尖叫。
他走到豬舍門口,看見旺財在里面,一口咬住豬婆珍珍的脖頸,騎上它,把那根物什很利索地插進(jìn)去。
“嗬,有本事了!不用我?guī)兔α。?
月秀也走來這邊看。
來福問:“連升家的豬也分給你了?”
“各家都分著了。我分著的是這頭!
沒到一分鐘旺財就完事了,松開口,從珍珍身上退了下來。
月秀問來福:“是不是我也該付你一點錢,還有雞蛋?”
“那當(dāng)然。應(yīng)該的!
“你還真好意思說!”
來福看她一眼,好像覺得她這個話有點不可理喻:“親兄弟還明算賬呢。你想想那些年,我每回去采月樓會你,不也都是付錢的么?一文不少呢。”
月秀生氣了,問:“那現(xiàn)在呢?你剛才睡了我,給錢了嗎?”
來福陰著臉說:“現(xiàn)在不同了,你已經(jīng)從了良,不是那回事了,怎好再收錢?”
“你怎么越說越不像話了!”
“你說的才不像話呢。噢,我睡了你不給錢,所以旺財睡了珍珍也應(yīng)該白睡對吧?你就拿我們兩個比作豬玀?”
月秀幾乎被他氣哭,大聲回敬他:“是啦,我如今連婊子也做不成了,只配做你姘頭,跟豬玀也差不多了!”
來福這下軟下來了,溫柔地抱著她說:“姐姐別當(dāng)真,那都是說著玩的。你不想給錢就不給吧!
旺財已經(jīng)安耽下來,匍匐在珍珍身旁,拿鼻拱輕輕拂弄著珍珍的脖頸,好像有點抱歉剛才把它咬痛了。
來福見月秀還在慪氣,接著說:“我們回你屋吧。讓我也像旺財這樣給你揉揉痛處,敗敗火,消消氣。”
月秀跟著他回了屋。來福插上門閂,一把拽上她拖進(jìn)里屋,再次把她要了,又再次很受用地聽她在下面喊有媽媽的奶吃真好……
和上回一樣他很快就完了。
喘息過來,月秀說:“你現(xiàn)在做這事,越來越像旺財了。”
來福不知其所云。
她只得點破他:“次數(shù)多,時間短!
來福剛要生氣,卻忍不住大笑起來,一把抱住她親了又親,胡言亂語了一大堆:“姐姐騷死了!你就當(dāng)我是公豬好了,來福和旺財原本就是一對難兄難弟。我是頭公豬,你是個什么?你這騷婊子,你成天就知道騷!不過姐姐你是天底下婊子里面最媚、最迷死人的婊子。迷死人不償命呢!你就算從了良,人民政府讓你學(xué)做裁縫,你骨子里面還仍舊是個婊子!是最最狐貍精又最最有情有義的婊子……”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難兄難弟”睡在豬婆珍珍的身旁,打著香噴噴的呼嚕,做了個長長遠(yuǎn)遠(yuǎn)又從從容容的夢。
幾天前挨了五十記軍棍的來福跟在旺財后面,一瘸一拐地再又來到留下軍營的柵門外。
那站哨的新兵納悶了:“怎么又是你倆?”
“可不是么,又給兵爺添麻煩了!眮砀=忉屨f,“上回出了那事,我倆沒能過得去?煽偟眠^去呀,青芝塢那邊的胡把總派人來催過好幾遍了,再不去他可就來鎖人了!”
他今天運(yùn)氣好,今天這里不砍人。并不是沒人可砍,而是曹監(jiān)斬今天另有公干不在營中。既然沒人監(jiān)斬,那幫劊子手正好有理由不干活了。來福走進(jìn)營門的時候,聽見那老兵還在給新兵點撥這事:“沒人監(jiān)斬你就砍人,這不等于你是在謀殺么!”
約莫曹監(jiān)斬是臨時有事走掉的,本來今天還是打算砍人的。來?匆娔切┐持硕急唤壴谑希袷怯幸粫䞍毫,全都閉著眼睛在想事兒,和他上回看到的一樣。
可今天讓他們等待的時間太長了。有一個死囚睜開眼,問正好走過他面前的一個看守,曹監(jiān)斬怎么還不回來?
“你急啥?”那看守問,“讓你多活會兒還不好嗎?”
“曹監(jiān)斬要是再不回來就……”
“就怎么了?”
“我要撒尿,憋得慌。”
看守笑了,說:“原來是這個呀,我還以為要出大事了。憋著吧。”
“憋不住了呀!”
“那就撒褲襠里!
“這,這不行吧?”
“有啥不行?橫豎你也快死了,就別那么多講究了!
他一轉(zhuǎn)身,注意到來福和旺財,走過來驅(qū)趕他倆:“嗨,你!快走,快離開這兒!別東張西望的。”
就這樣,來福趕著旺財總算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剡^了留下,來到了青芝塢。
朝廷打長毛打了很多年,青芝塢這里的村民早已逃得一個不剩,整個村莊就騰出來了。兩百來戶人家的房舍,磚砌的也罷,石頭壘的也罷,泥土夯的也罷,全都沒人住,都被清軍稍作改建,做成豬舍,很容易就安頓下了從湖南一路走來的三千頭豬。
來福和旺財在一個綠營兵的引領(lǐng)下走進(jìn)一座大院子里。
這里被稱作母豬隊,看來像是豬的交配場。已經(jīng)有另外兩頭公豬分別在院子那頭的兩個場地上和母豬交配,有好些個綠營兵在那邊忙碌。走近了,他聽到兵卒們在議論:
“這豬也真是的,做這個事還得人幫忙!
“是啊,不然有許多豬就做不成!
“這就有點怪了。你想嘛,別的牲畜,貓呀,狗呀,雞呀,鴨呀,哪個不是公的攆著母的滿街跑,攆上了就自己把事做了?為何這豬就格外些的,光靠自己還做不了?”
“我想因為豬是被圈養(yǎng)著的緣故吧。”
“不對,我看是因為豬最會撒嬌了!
“這都是讓人給慣的!你老把母豬按在它面前讓它干,久而久之它就懶得去追了,只想干現(xiàn)成的。”
“可不是么,說到底還是養(yǎng)豬的人把豬養(yǎng)成了這個毛病。你想從前的從前,它們還都是野豬那會兒,要是沒人幫忙就配不了種,它們豈不要斷子絕孫?”
有人叫住了來福,領(lǐng)他到母豬隊管事的什長跟前,并告訴他什長姓儲。
儲什長見著旺財,嚇了一跳,不由得后退幾步。定了定神,他問來福:“你這頭豬,它是家豬嗎?”
“是家豬,大人!
“怎么長得像野豬?”
來福問:“大人沒見過野豬吧?”
儲什長說:“沒見過?陕犝f過。你給我講講你這個到底是什么豬?”
在儲什長的一再逼問下,來福不得不講了旺財?shù)纳硎馈F鋵嵾@里面一多半是來福的猜測甚至編造,因為這些年來他總會被人問到同樣的話。
“是這樣,大人,七年前,朝廷派向榮大帥統(tǒng)領(lǐng)上一回的江南大營,在東穆鄉(xiāng)這里打退了長毛。打仗嘛,總是百姓遭殃,鄉(xiāng)里人家都逃難,逃得匆匆忙忙,保命要緊,哪里還顧得上雞鴨豬狗……”
儲什長打斷他:“別啰唆!撿要緊的說!
“好,好,我長話短說。大人是知道的,這雞鴨豬狗,這幫畜生,原本都是離不開人的。忽然間主人都不見了,沒人照看了,沒人喂食了,它們自然就散伙了,四處去找活路。它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豬食槽里空空的,還守在那里等著自己餓死吧?”
“有道理。接著往下說。”
“家豬就逃出了豬圈,逃向山野,去和野豬為伍,這就有了雜交出來的后代。旺財就是其中之一!
儲什長將信將疑:“家豬去和野豬為伍?野豬能讓它們?nèi)牖锩矗克鼈儾慌卤灰柏i咬么?”
來福說:“大人的擔(dān)心很有道理,我想,起初野豬是斷斷不肯讓家豬跟隨它們的。那是異族嘛,總要排斥的。再說野豬能找著的食物總歸有限,肯定不愿讓家豬來和它們爭食?隙ㄓ胁簧偌邑i被它們咬傷甚至咬死。剛開頭肯定是這樣的,萬事開頭難呢!
“那家豬何苦非要跟著野豬?它們不能自己去找活路嗎?”
“不成啊,大人,你想嘛,沒了主人給它喂食,家豬會怎樣呢?它們原本沒有在野外謀生的本領(lǐng),所以不得不跟著野豬學(xué),學(xué)著吃生的,吃硬的,吃野豬能吃的所有東西!
來福在說這番話的時候注意到,儲什長的身后有一個當(dāng)兵的老在擤鼻涕,每擤一下就往褲子上去擦擦手。
儲什長還是不放過他:“你講的是家豬這邊的道理。野豬那邊呢?家豬都學(xué)會吃野豬的食物,會跟它們爭食了,它們?yōu)楹芜要接納家豬,還和家豬交配?”
來福回答說:“大人講得好,野豬一定也有野豬的道理。我想,應(yīng)該是經(jīng)過了一段時間的接觸,野豬們終于發(fā)現(xiàn)家豬對它們很有用處。”
“哦?這話新鮮,你說來我聽聽,家豬對野豬有啥用處?”
“大人想嘛,這許多年,仗打得沒完沒了,許多地方已成一片焦土。不光是人,野獸也必定受到驚擾。戰(zhàn)場廣闊,阻隔了此地的野豬和別處的野豬來往,它們就只能近親交配,范圍越來越狹窄,生下的野豬仔就越來越孱弱。野豬自己應(yīng)該是看得明白這個情況很糟糕的。可它們有啥辦法呢?仗還在打,路還走不通……但世上的事總是東方不亮西方亮,丟失了這樣也總會讓你撿著了別樣,總會有補(bǔ)償?shù)。這下好了,忽然間有那么多家豬跑到野外來,都是同種同宗的,等于是幫了此地的野豬群一個大忙。野豬們有救了!”
來福這么說著,眼睛仍盯著那個擤鼻涕的兵卒,心想他怎會有擤不完的鼻涕?
儲什長有點滿意了。不過他還是不太放心:“你的這頭雜交出來的豬,它最好是家豬的秉性居多?汕f別讓我們的母豬生下一窩小野豬來!”
“怎么會呢?大人,這旺財身上自然是家豬的秉性占著上風(fēng)的。大人想嘛,它愿意跟隨人,能夠被家養(yǎng),甚至還能聽懂幾句人話,這哪里還像野豬?”
儲什長雖然信了他,卻是有一萬個理由謹(jǐn)慎行事。眼下大局不好,前方戰(zhàn)事吃緊,圍攻南京頻頻失利,又聽說發(fā)匪的忠王李秀成已集結(jié)大軍要來破營,人心惶惶,稍微有點風(fēng)吹草動,都會惹得滿營將士如驚弓之鳥。若是這個時候,他這里的哪頭母豬產(chǎn)下一窩小野豬來,如此異象,必將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再讓人添油加醋一番,傳到和春大人那里就成了一個大大的惡兆,似乎江南大營就要遭天譴了。到那時,留下那邊等著要砍的人頭,就得再加上他儲某人的這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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