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作者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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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常用毀其少作來表達對舊作的不滿,除了極少數(shù)天才之外——其實我越來越懷疑是否有這種生物存在——在漫長的寫作生涯中,出現(xiàn)贗品劣作幾乎難免。從自我檢討的角度說,或許并非壞事,當你回望學藝之路,可以知道成為一個手藝人的過程是多么艱辛。幸運之處在于,如果你還處于寫作狀態(tài),就有機會加以修訂,或者,再徹底一些,干脆推倒重來。
1995 年春天,或更早一些,北方一家出版社擬推出一套“廊橋叢書”,彼時美國言情小說《廊橋遺夢》在大陸紅得發(fā)紫,作為山寨大國,文學的投機商們也想借此沾光淘金。組稿的是一位文學刊物主編,他擔綱這套叢書的策劃人,據(jù)說同時約了八位小說家參加同題作文——記得同一時段,某導演也約請了一批小說家同題炮制《武則天》——作業(yè)是七八萬字與《廊橋遺夢》篇幅相當?shù)拇笾衅,各寫一個發(fā)生在中國的愛情故事。
花了一個多月,交出了一個以標本師為主角的日記體愛情故事。此刻回想,已忘了為什么將主角設定為標本師,應是一種時髦驅(qū)使:借助冷僻職業(yè)來增加故事的獵奇性,初習小說者常用的伎倆。
因是急就章,交差后也沒多上心,一晃三年,當差不多忘記這部小說的時候,組稿人來電說項目夭折了,才想起還有這么個存貨。剛好《時代文學》一位編輯來滬約稿,就給了這家山東的文學雜志。該刊 1999 年第一期以頭條位置發(fā)表了此作,同年第四期配發(fā)了“五人評論小輯”。不久花城出版社擬出我的小長篇《裸露的亡靈》,和社里一商議,將這個大中篇一并做成了單行本,就是《標本師之戀》。
小說出版后未再加印,版權(quán)到期后也未再找新的婆家。2009 年編輯多卷本文集時,有再版的機會,卻毫不猶疑地放棄了收錄。
倒不是因為是言情小說路數(shù)而低看一籌,無論是嚴肅小說,還是通俗小說,只有文本優(yōu)劣,而沒有類型高下。之所以對此作耿耿于懷,是因為乃倉促之作,起筆之初既然迎合市場,運筆之時必然有媚俗的矯情橋段,雖獲些許贊譽,但在個人的創(chuàng)作譜系中,因為完成度不高,一直被排除在外。
很多年過去了,有一天,偶聽東方早報記者趙嵐說起采訪了一位標本制作大師,我心念一動,想到了那部小說;丶覍⑴f作找出來,看是否能加以修訂。沮喪的是,稚嫩得令人羞愧。也感悟到,寫小說,終歸還是中年人的事業(yè)。
過了一段時間,那個標本師的愛情故事并未從腦海中剔除,反而清晰起來。就向趙嵐要了電話,去采訪標本制作大師唐慶瑜,唐老師是標本世家,給我詳盡解釋了標本的來歷與現(xiàn)狀,推薦了一些書籍材料。經(jīng)人介紹,又去滬郊一家標本制作廠看了標本制作實況,隨著對這行有了大致了解,一個全新的標本師愛情故事也漸漸在腦海中形成。決定放棄舊版,重寫一部穿著愛情外衣的知識小說。
所謂知識小說,除了要講述一個有趣的故事,還能讓讀者額外獲取一些有趣的知識,可以是風土民俗,可以是奇談秘聞,也可以是一本標本制作的“百科全書”。
寫作過程比我想象中艱難得多,寫舊版時二十五六歲,寫新版時四十五六歲,整整過去了二十個春秋。對小說藝術(shù)的理解,對世事的理解,對男女之愛的理解都有了變化,俗氣地說,變得成熟了。只是對寫作而言,成熟未必就意味著駕輕就熟,喪失了少年無知無畏式的恣意,寫作越來越成為遍布危險的雷區(qū),即所謂的眼高手低。
用了將近兩年,才完成這部長篇小說,需要指出的是,我可以放棄原來的日記體形式,也可以重擬一個標題,使之完全和舊作擺脫關(guān)系,可我還是保留了日記體,甚至固執(zhí)地采用了現(xiàn)在這個書名,唯一的理由是,用《標本師》覆蓋掉《標本師之戀》,用同樣的形式、近似的書名,植入全新的故事與思考,來挑戰(zhàn)小說無邊的可能性。
圈上最后一個句號,欣慰地發(fā)現(xiàn),重寫未必是一件討巧的事,但無疑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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