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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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克”——薇薇安的口音在說這個詞的時候,元音部分發(fā)得尤其重——“朋克對于我和馬爾科姆而言,就是一切。現(xiàn)在的我,提及朋克的頻率要遠遠低于人們的設想。這并非因為我羞于談及,或是認為它已經(jīng)過時,或是別的什么原因。我更感興趣于目前所從事的事情,但有必要說明的是:當前我正在從事的事情,也依然是屬于朋克的——仍然旨在為不平等現(xiàn)象發(fā)聲,并且讓人們反思,即便這會讓很多人感到不舒服。就這個意義上講,我永遠都是一個朋克。朋克,對于我和馬爾科姆,以及我們的服裝店來說,其實已經(jīng)成了某種意義上的混搭:即不斷地收集想法,或不斷地匯集不同的人群……”
她嘆了口氣,然后調(diào)整了一下頭戴的印著“混亂”二字的發(fā)帶,深吸一口氣,抿了一口花草茶,謹慎地說道:“過去的事,你是永遠都無法逃避的。在與馬爾科姆分開后,我曾經(jīng)試圖逃避過去的所有一切。但現(xiàn)在,我為自己的朋克身份而自豪,因為我覺得,這改變了今天許多年輕人的想法,他們再也不相信政客的承諾了。氣候革命是朋克的,我在殘奧會上所做的一切也完全是朋克的。朋克永存!與最初的行動相比,我們的態(tài)度不變,但是思想更加先進,信念更加牢靠,改變世界的可能性也更大。”
馬爾科姆偶然萌發(fā)了售賣搖滾樂相關商品的想法!耙婚_始,我們店鋪里只賣唱片!鞭鞭卑舱f,“當時還有在英王道自由先生店鋪工作的哈羅德(Harold),他是痞子風潮復興的領軍人物之一。那應該是在1970年的秋季,馬爾科姆的唱片都是從交換市集淘來的,比如拉瑞·威廉姆斯(Larry Williams,美國節(jié)奏布魯斯和搖滾樂歌手)等人的唱片,我們的生意就是這么開始的!60年代嬉皮風(馬爾科姆將他們稱為“嬉波”)所傳達的樂觀主義幻想破滅之后,時尚的倫敦人開始轉(zhuǎn)向復古時尚,并成為搖滾復興中的最早元素。按照馬爾科姆的計劃,店鋪更像是一件藝術品,而非貨攤。其中通過出售“復古飾品”,來發(fā)表對資本主義制度的反抗宣言,還會播放音樂,并拒絕出售常見的流行款式。沒有固定的經(jīng)營場地,也沒有固定的營業(yè)時間,甚至也幾乎不賺錢。但在薇薇安、馬爾科姆,音樂和混亂之間卻誕生了某種共時性。
一開始,服裝并不是首選。馬爾科姆受帕特里克·凱西(Patrick Casey)的影響很深,絕對購買迷你專輯和78轉(zhuǎn)唱片。他的想法是,我們可以收集唱片來銷售,但是我們后來遇到了搖滾樂復興浪潮的樂手,比如來自自由先生的湯米·羅伯茨(Tommy Roberts),他建議我們在倫敦西區(qū)尋找一個固定的鋪面——也可以重返波多貝羅(Portobello)古董市集。我曾是波多貝羅的?,但那兒的主要商品并不是衣服。我非常喜歡自己在那里的收獲,記得就像是變成了太空公主,穿著天鵝絨豹紋褲子和吟游詩人般的長襯衫,上面印滿紅心和黑桃圖案;或是身穿星星圖案的長T恤連衣裙,頭戴從沃爾沃斯(Woolworths,大型百貨零售商)買來的頭巾,材質(zhì)是閃閃發(fā)光的盧勒克斯線(一種有塑膠外皮的金屬細線),嘴上還涂著紫色的唇膏!所以我一直強調(diào)說開始我們的重點根本就不是服裝,但是毫無疑問,我對服裝十分感興趣。事實上,走進服裝領域的歷程很簡單。一開始是馬爾科姆從喜德·顧林(Syd Green)定制店買了些痞子風的外套,然后我在上面添加了各色天鵝絨衣領及其他類似的裝飾。接著帕特里克·凱西采購來一些有蝙蝠翅膀和條紋圖案的復古拉鏈外套,然后我來進行仿制。后來我做了一些女式條紋T恤衫。不過這都是稍后發(fā)生的事情了,至少是在我們的經(jīng)營地點不再是一個小攤之后……
我認為自己與服裝真正結(jié)緣的時間是1971年。那一年,溫布利體育場發(fā)生了一個重大事件:搖滾音樂盛會。他們邀請了查克·貝里(Chuck Berry)、小理查德(Little Richard)、加里·格利特(Gary Glitter),以及所有的痞子風的樂隊登臺演出,當時正值痞子時尚再度流行。但是現(xiàn)場觀眾卻不喜歡加里·格利特,不喜歡痞子時尚,場面一片混亂:觀眾們都朝他扔啤酒罐和其他東西。我們投入大量資金制作了這些T恤,但是根本賣不出去,那次嘗試以慘敗告終。因為T恤賣不動,我們于是拿它們來進行各種嘗試。在上面剪洞,重新設計。一開始我改做了一些束口短褲,銷量也并不可觀,但我們在上面加上小飾釘之后,銷路就打開了。束口短褲大部分都是黑底帶白色圖案,寫著“盡情搖滾”的文字,再在前身或后面加上小理查德的頭像。有些是白色的,干脆就在上面剪洞。
接下來我在T恤上做的嘗試是,將袖子邊縫起來,呈現(xiàn)出一種翻卷的效果,此舉很快便引爆了一股仿制風潮,一時出現(xiàn)了大量袖口包邊翻卷的T恤衫。這種設計聽起來有點煩瑣,但它就是我的風格。接下來我們引入了各種各樣的海報女郎元素,把她們的照片也變成T恤的一部分,非常具有50年代的風情。這些長相酷似拉奎爾·薇姿(Raquel Welch,美國演員,以性感形象聞名)的女孩們,總是擺出一副船難受害者,或是擱淺在沙灘上的樣子,或者更坦白地說,總是呈現(xiàn)出受了某種侵犯的姿態(tài)。于是我們加入海報女郎的元素——就像那個年代的香煙卡一樣——將其設計在T恤衫的小塑料口袋上。我們開始在T恤上挖洞,買來塑料片,有時候是彩色塑料片,用它們在T恤上做成各種小塑料口袋,接著將從書本——主要是美女海報——上收集的元素塞到那些小塑料口袋里。這些設計都是我做的。后來,我覺得應該將那些境遇主義口號也放到T恤上。當時真是適逢其時——記得其中一句是“在鋪路石下,橫躺的是海灘”,這確實是個好句子。它被印在海報女郎高聳的胸部和撅起的嘴唇上,接著我們在這件T恤上剪出洞,再用機器將彩線縫到洞上,或是將袖子縫得翻卷起來,使其看上去又緊又小,這些基本就是我設計的20世紀50年代風格的典型特征。
當時我所做的設計,基本上就是部分痞子女孩時尚元素,外加部分早期朋克的風格。當然我自己也會穿著它們,比如一些挖領無袖的女式小襯衫,前面用扣子扣得嚴嚴實實。但是,事情總會不斷變化,我們也不得不一再重新思考和重新設計。人們開始厭倦了典型的50年代風格的服飾,轉(zhuǎn)而開始追求一些更具70年代風格的東西——或者說至少對我們的嘗試展現(xiàn)出一種新觀點。所以,我記得當時我們將那些緊身的小襯衫都剪開,設計成了50年代海報女郎會穿的衣服——換句話說,依然是50年代風格,但是背景換成了荒島或是其他地方,像是被侵犯過的樣子。還記得我們將瓶蓋粘到T恤上,就是那個年代會帶一點皺邊的瓶蓋,后來又意識到,瓶蓋上還可以再加入別的設計,于是又用香煙在襯衫上燒洞,割出口子。這樣的襯衫你可以搭配一條緊身七分腳踏車褲,看起來就像是嬌小的流浪女人,流落在荒島上。
基于此,我延伸設計出了最早的一批街頭胸罩裝!我從未去過波多黎各,對那里沒有任何了解。但是我可能在什么地方見到過只穿胸罩上街的波多黎各人的樣子。她們穿著小短褲配胸罩,頭發(fā)里卷的是可口可樂罐,而非卷發(fā)夾。所以這種裝扮并不僅僅只是在模仿流浪者,或是被強奸之后的樣子,同時還要營造出窮困的感覺。此外,這種風格也讓我想起了自己十五歲時的經(jīng)歷:當時有位二十四歲的女性朋友,名叫瑪喬莉·奈勒(Marjorie Naylor)。她是棉紡廠的織布工,經(jīng)常頭頂卷發(fā)夾就出門,一戴就是一整天。如果晚上要出門的話,她才會把卷發(fā)夾拿下來。所以我想說的是,朋克風格的元素可以是多種多樣的,例如人們會穿著特別大或者特別小的服裝,做舊風格的服裝等等。所有這些都是整體造型的一部分。還有那些窮人風格的服裝。有些人的生活要遠比我們艱難,經(jīng)歷也遠比我們更富戲劇性。我是這樣理解的:貧苦人群也有特定的生活狀態(tài),這種狀態(tài)帶來了更豐富的經(jīng)歷,因而他們的服裝也便呈現(xiàn)出令人景仰的光彩。他們是英雄式的人物,他們的服裝就是歷史的反映。
薇薇安和馬爾科姆早年的合作成果十分豐富,也極富創(chuàng)意性。而這些合作也為服裝界創(chuàng)造出了一種新的表達語言,并最終超越了朋克風格,例如扯爛和撕裂的T恤和舊牛仔褲,“復古”式樣,不同風格、標語、貼花和“拼接”(這是一種模仿當代藝術手法將其他東西粘到衣服上的設計)的混搭——在過去的時尚年代,這些設計都是難以想象的。或許可以這么說,在這段多產(chǎn)的合作關系中,最有趣的產(chǎn)物應屬——薇薇安和馬爾科姆的兒子喬。喬·科爾自身在時尚界也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
喬創(chuàng)立了高端內(nèi)衣品牌“大內(nèi)密探”(Agent Provocateur),這個詼諧的名字是為了紀念他父親最喜歡的一個境遇主義術語。
喬身上融合了詼諧幽默與溫和敦厚兩種特質(zhì),同時還帶有些許謹慎的樂觀性格。在為母親的設計作品走了多年T臺秀之后,喬已經(jīng)成長為一名不容小覷的時尚界寵兒。他在對自己進行總結(jié)時,總會帶上一個標志性的憨厚笑容,“人們總是覺得我很嚇人,但事實并非如此。我以設計褶邊內(nèi)褲為生,但與此同時,我的母親仍然在為我挑選衣服!母親和馬爾科姆兩個人最大的成功,就是找到了彼此。無論后來他們之間發(fā)生了什么,我們都無法否認這一點。他們聯(lián)手顛覆了整個時尚界,而很難說究竟是誰啟發(fā)了誰。馬爾科姆在操縱媒體方面堪稱天才,而在境遇主義的影響下,他能以反政府統(tǒng)治的姿態(tài)跟我的母親合作,并在處理所有事情的時候,都采取反直覺的方式。馬爾科姆一直對當代藝術十分感興趣,其專注程度遠遠勝于薇薇安。而薇薇安則對于工藝更感興趣,并且她確實了解如何進行制作。所以聯(lián)合起來就是:馬爾科姆負責宣言創(chuàng)意,例如‘沒有未來’(No Future)和‘來自混沌的卡什’(Cash From Chaos,用于致敬傳奇民謠搖滾歌手Johny Cash的標語);但真正使這些想法得以實現(xiàn)的,是薇薇安的制作技藝。薇薇安才是讓這些想法切實可行的人,是她將這些概念變成了人們想要購買的時尚,變成了可以穿的時裝。所以人們說馬爾科姆才是那個‘創(chuàng)意者’,而薇薇安不過是將創(chuàng)意縫紉起來的人,這其實并不正確。因為如果不能將想法加以表達的話,創(chuàng)意本身什么都不是。我認為,薇薇安的想法,以及她將創(chuàng)意實現(xiàn)的方式,才是一切成功的開始。在某種程度上,馬爾科姆也完全意識到了這一點,于是感到恐懼,從而拒絕承認。我覺得,在離開我母親的時候,他絕對意識到了這一點,并且也知道,他一生中再也不可能和其他任何人復制這般合作。只有薇薇安能夠?qū)⑺南敕ㄗ兂涩F(xiàn)實。在那之后,他再也沒有找到其他任何合作者。我認為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也是他的悲哀所在!
據(jù)朋克圈的傳說稱,1971年的10月,馬爾科姆穿著一套淺藍色的西裝,出現(xiàn)在英王道的街頭。這身裝扮與貓王在1959年的專輯《50 Million Elvis Fans Can’t Be Wrong》封面上的穿著極為相似。穿著這件西裝的馬爾科姆,在薇薇安的陪伴之下,來到英王道的街頭尋找靈感。“世界末日”是一個為多數(shù)倫敦西部人所熟知的公交站,它得名于一家蜷縮于路邊的小酒館,那條大路一直通往被狄更斯描述為“野蠻的切爾西”地區(qū)。但這個名字同時也是一個笑話,一個隱喻。因為在20世紀60年代末期,盡管盈利頗佳的時尚和零售業(yè)已經(jīng)一路延伸到了斯隆廣場(Sloane Square),但這里仍然只是遠遠位于零售商圈的邊緣,與時尚完全不沾邊。在對1937年發(fā)表于《日與夜》雜志上的小說《世界末日》的評論中, 伊夫林·沃(1903年10月28日—1966年4月10日,英國作家,全名阿瑟·伊夫林·圣約翰·沃,生于英國漢普斯特德)寫下的文字令人難忘,他稱世界末日站的居民,在“經(jīng)濟、政治、社交和神學方面,都是一團亂七八糟”。所以這里對薇薇安和馬爾科姆來說,也許是完美之地。不過,在他們抵達的幾年之前,這種混亂已經(jīng)使這個地方成為時髦聚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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