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如煙如塵憶舊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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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民晚報》2007年7月22日“記憶”版登了我寫的《潔泯:質本潔來還潔去》,圖片說明中把幾位評論家陳駿濤和王愚、劉錫誠和白燁寫反了,當發(fā)現(xiàn)錯誤時已來不及更正。借此謹向讀者和這幾位老友鄭重地表示深深的歉意。
這張照片攝于1985年1月初第四次作家代表大會期間,在京西賓館,記不得是哪位攝影師攝的,也記不得是誰招呼人們到荒煤房間里聚合聊天的,想起來當是偶然的隨意的巧合。過了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再來看這張照片,卻覺得非常有紀念意義,之后似也沒有機會再有這樣的聚合;其中三位年長者王春元、荒煤、潔泯已先后離我們而去;看見他們當初那樣歡快燦爛的笑容,真令人傷感,也引起我更多的聯(lián)想。
我想起最早認識荒煤的情景。那是1978年末,我到中國作協(xié)工作不久,我的領導孔羅蓀叫我去看看荒煤,說:“他對許多文藝理論問題很有想法,思考很久,想找個人聊聊,你去吧!”
那時荒煤剛從重慶調回北京不久,家眷未到,六十五歲老人單身住在東單北方旅館,這是一間有點年頭的小旅館。在他的房間里除了床桌椅外,我們兩個人幾乎只容“促膝”而談了。但那天主要是聽他談。他講了對“四人幫”文藝謬論的看法,還進一步談到對近幾十年流行的文藝理論的思考,特別提到“人情”“人性”的問題,這在那時還是一個十分犯忌的禁區(qū),但他卻想得很多,也是他后來許多年在文章中、電影創(chuàng)作和領導工作中經(jīng)常深入探討的問題。我看著這位老前輩那種專注虔誠的沉思和傾談,心想多少老同志正等著官復原職呢,他怎么卻一門心思想著這些形而上的問題,想著文藝復興的問題;我又想到他早年做過地下秘密工作,也上前線當過戰(zhàn)地記者;他當過副部長、副市長這樣的高官;三十年代坐過幾個月國民黨的監(jiān)獄,“文革”時又坐了七年的監(jiān)獄,來北京之前他正被貶謫在當過副市長的重慶市的圖書館書庫里做了三年抄卡片的活,現(xiàn)在他滿腦子想的是文藝理論……我又想到他長期領導全國電影工作,而他的豐富曲折的傳奇性經(jīng)歷幾乎就像一部生動的電影似的。一種肅然崇敬的情感在我心中升起:這是一位多么執(zhí)著忠誠可敬的老革命知識分子。
過了一些日子,他正主持社科院文學研究所的工作,常來我們編輯部,主動找馮牧商量工作,研究《文學評論》和《文藝報》怎么配合作戰(zhàn),消除“文革”帶來的災難和影響,推動新的文藝創(chuàng)作健康發(fā)展。有時還和王春元等一起來,召集我們幾個編輯謝永旺、劉錫誠、閻綱等研究。我也是在這時認識了春元,一見如故,視他為兄長。我們清理了很多流行幾十年的謬論,諸如:文藝是階級斗爭的工具,一個階級一種典型,革命英雄絕對通體光明,只許歌頌不許批評,只許說大話空話假話,不許寫真實講真話,只有階級性沒有人性人情,文藝創(chuàng)作聽從長官意志說了算,等等。我們很奇怪這些謬論本不復雜,應該是很容易識破的,為什么能通行無阻多年。春元是個睿智敏銳的人,對事物常有獨到見解,他就一針見血地說:“那還不是因為權勢者的需要和支持,否則一文不值!
我們就是在這個解放思想、反思歷史的特殊時期相識相知,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后來荒煤又忙著電影領導工作,卻仍堅持寫作,連續(xù)出版了近十種理論批評和散文著作。春元在文研所主持文藝理論室,和錢中文一起主編了“現(xiàn)代外國文藝理論譯叢”,影響很大。那本風行一時的韋勒克和沃論著的《文學理論》就是其中的一種,上萬字的中譯本前言就是出于春元之手,極見學術功力。他們有了新著就惠贈給我學習。還從各個方面關照幫助我進步,我銘記在心。這些故事說來話長,只好從略了。
1980年8月,全國高校文藝理論會議在廬山舉行。參加者成百上千,荒煤是主要領導者。這張照片里的朋友大多參加了。有一天,又是春元,領著繆俊杰、秦晉、我等幾個人逃會去爬五老峰,在云霧繚繞的峰頂,數(shù)步之間只聞人聲不見人面。但猶未盡興,又翻山越嶺曲曲折折走了數(shù)十里山徑到觀瀑亭看三疊泉,領略一千多年前李白、白居易在此流連結廬的情景,發(fā)思古之幽情。那時旅游事業(yè)還未開發(fā),我們用腳力一路走去,在細雨迷蒙中觀賞著翠綠蒼黛的山景野趣,可謂匡廬道中,目不暇接。其實我們也都已四五十歲了,卻豪興不減,從早走到下午歸來毫無疲憊困累之感。沿途沒有商販,碰上一位老鄉(xiāng)提著一籃茶葉蛋,春元買了幾個分我們一人一枚充饑,竟是最佳美味了。他卻幽幽地說:“要是能在這里有一間小屋讀書做學問,生平足矣!”我取笑他說:“你是身在江湖,心存魏闕。
這些往事已如夢幻而遙不可及,但想起曾經(jīng)有過的樸實奮進,前輩師友的關愛,還是覺得非常幸運和欣慰的了!
2007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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