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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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離離擎著刀道:“我出去找程叔,他去了這半日還沒回來。你好好待在家里,要是有人闖進來就到后院堆雜物的角落那只空水缸里躲躲!庇陲w應(yīng)了,蘇離離出來帶上門,但見百福街上一片荒涼,到處是斷壁殘垣,有人在廢墟里扒東西,有人在不明原因地奔逃。
蘇離離一路走去,沒見著程叔,轉(zhuǎn)了兩個街角,便到了西面明月樓。方才望見這條街上正燒著,明月樓也塌了大半,早已關(guān)門大吉。門邊擠著幾個驚慌失措的姑娘。蘇離離站在前門大聲道:“言歡姐姐,言歡姐姐!”
叫了一歇,汪媽媽那張圓圓的臉從里面探出來,望了她一眼,也沒了慣常的一驚一乍談笑風生,反不悲不喜道:“蘇老板,歡兒上個月讓人贖走了!
城西門那邊傳來喧嘩聲,蘇離離大聲道:“去哪里了?”
汪媽媽漠然地搖搖頭,“不知道!
上個月,是了,皇帝已死,言歡自然是可以被贖出來的?伤徽l贖去,去了哪里,竟也不告訴自己一聲。蘇離離站了一陣,有些茫然,城西那邊的喧嘩聲漸漸震耳欲聾。
她轉(zhuǎn)身往回走,剛走過一條街,就見亂軍從城門邊退來。一個滿臉是血的兵士,依稀叫道:“城破了,城破了,快逃命啊。”
蘇離離以前見著定陵扒爪臉,覺得很可怕;此時這張滿是鮮血,大聲呼救的臉孔應(yīng)是比扒爪臉更加恐怖才是,蘇離離見了卻仿佛沒有想象中的怕,退兵中逆流向前,只想回到店里。
她雖是穿的男裝,身形卻很單薄,恍惚中不知是被哪個潰兵拖了一把,蘇離離不認識那人,一刀便砍了過去,幾點液體濺到臉上。她也不多看,掙開就跑。耳聽一個人說:“他朝城門那邊跑,肯定是奸細,捉住他!
蘇離離不及細看,回身揮了菜刀拼命一般亂砍過去。背后有嘈雜的馬蹄聲沖了過來,刀影在眼前晃。耳邊“嗖”的一聲風響,一支長箭越過她的臉側(cè),直沒入面前那潰兵的咽喉。那人慘叫一聲,朝她倒了過來。
蘇離離無暇多想,一手抓住箭桿,一刀揮過去砍上他的頸側(cè)。菜刀嵌在那人脖子上,隨他倒在地下。蘇離離一愣的時間,背后騎兵風一般掠過,人已被凌空抱起,摔得趴在了馬背上。
她尖叫一聲,掙扎起來,手被那騎馬的人捉得很緊,掙脫不開。那人勒馬站定,沉聲道:“蘇老板,你別扭來扭去的可好。”蘇離離覺得這聲音有些熟,語調(diào)卻又過于冷靜沉穩(wěn),一時分辨不出是誰。那人已將蘇離離提起來坐穩(wěn)在馬鞍上,評道,“砍人倒是利落,只是下手時不可驚慌失措!
蘇離離望見祁鳳翔那張沾著烽煙的俊逸面龐,四目相對不過數(shù)指距離。祁鳳翔看她嚇得愣愣地望著自己,原本嚴肅的表情也漾上了笑意,增了幾分往日的調(diào)侃態(tài)度,道:“我上次定的棺材做好了沒有?”
“?”蘇離離的腦子有些卡。
“我說了十月中旬來取貨,你該不會劈了當柴燒了吧。”祁鳳翔仍是笑。
蘇離離回過神來,點頭,“做好了!斌E覺他雙手合在自己腰上,自己坐在他馬上,半倚在他身上,忙推他道,“棺材早做好了,就等你來取!笔謪s觸到他冰涼的鎧甲,抬眼打量,祁鳳翔一身銀甲,肩直腰束,盔纓飄拂。
他落落大方地松開蘇離離,將她提起來放到馬下,交代一個親兵道:“帶她去找應(yīng)公子!庇只仡^對蘇離離溫言道,“你不用怕,跟他去吧;厝グ压撞牟敛粱,我明天來取。”他說完,笑了一笑,將馬一打,穿過長街而去。
他身后的騎兵也跟著他,風馳電掣般朝城心殺去。蘇離離看著這一隊騎兵過盡,被那親兵拽了一把才跟著他走。后面大隊人馬進來,與潰兵交上了手,百福街那邊零星巷戰(zhàn)。蘇離離此刻也過不去,只得跟了那親兵在入城的軍士中穿行。漸漸走到城門邊上,只剩了百余步兵,圍著一輛樸素的大車。
親兵走到車旁,稟道:“應(yīng)公子,三爺令我?guī)н@個人來見你。”車里有人漫不經(jīng)心應(yīng)了聲“知道了!蹦怯H兵徑直去了,蘇離離站在車外,半天不見車里有動靜,也不知是哪個應(yīng)公子,這般大架子。又站了一會兒,蘇離離咳了一聲道:“應(yīng)公子,沒有別的事,我先走了!
車窗處忽然探出一人來,蘇離離認了片刻,才認出是扶歸樓里跟祁鳳翔一起的小白臉書生,“哼哈二將”的“哈先生”!肮壬币讶恍Φ溃骸霸瓉硎枪媚,恕我怠慢了,且上來小坐片刻?”
蘇離離看看那大車,推辭道:“不必了,我先回去了。”
小白臉道:“姑娘還是上來吧。這會兒入城正亂,你出去不到十步,說不定就被人殺死了。待祁兄安頓下來,我再送你回去!
蘇離離只得上了馬車,車上甚寬,擺了一案的文具。小白臉書生略施一禮,道:“在下應(yīng)文,上次匆匆相見,也不曾通姓名。姑娘可是姓蘇?”蘇離離心道,上次我趕你走,你當然通不了姓名,嘴里卻簡潔答道:“是,應(yīng)公子客氣了!
應(yīng)文也不多說,伏案修改一篇文稿。蘇離離瞥了一眼,是安民告示,遲疑道:“這是……哪里的軍馬?”
應(yīng)文一手寫著,嘴里卻答道:“幽州戍衛(wèi)營的。祁大人已傳檄討賊,三公子正是麾下先鋒!
蘇離離心想,以祁鳳翔往來京城的頻率,自是經(jīng)營許久,如今戡亂,自然先下京城,方可坐領(lǐng)諸侯。只怕祁家有此心思,不是一日兩日,正好鮑輝弒君,給了個名正言順的機會。蘇離離三分漠然,三分了然,看在應(yīng)文眼里,他輕輕一笑,收了文書,敲車道:“我們走吧!
馬車緩緩行過如意坊,轉(zhuǎn)到百福街,正是蘇記棺材鋪燒焦的門面。蘇離離告辭下車,踢開斷木進了內(nèi)院,見別無異狀,喚了于飛兩聲。于飛從后院奔了出來,撲到她腿上。蘇離離左右看了看,問:“程叔還沒回來?”
于飛搖頭,說:“剛剛有城邊潰兵進來,在院子里翻了一陣,沒見錢財,就要燒房子。后來有人打過來,他們就跑了!
蘇離離抱著于飛,默然無言。半晌,起身去廚房找了些東西,兩人胡亂吃了。一直到晚上,程叔也沒回來。蘇離離在床上坐著,也不知過了多久,聽于飛已睡熟,才倚在床頭模糊睡去。
恍惚中,看見很多年前暫住的一個山谷,鶯飛草長,天色昏暗不明。她坐在那斜草道旁,只覺得寂靜空曠,冷得不似人間。遙遙的路上過來一輛板車,車前掛著一盞鮮艷欲滴的紅紙燈籠,燈籠上墨色漆黑寫著一個隸體的“蘇”字。
蘇離離看不清楚,站起來喊“程叔,程叔”。拉車的騾子踢踢踏踏將車拉到她面前,車上卻沒有人,只有一具沒有上漆的花板薄皮棺材。蘇離離又小聲叫了一聲“程叔”,程叔還是不見蹤影。
她猶豫著上前,順著棺材蓋子拉開一尺,赫然看見木頭的臉,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躺在棺材里,似是死了。蘇離離大驚,想推開棺材把他拉出來,那棺材蓋卻怎么也推不開了。
蘇離離伸手摸到他臉上冰涼,四顧無人,連一個救他幫她的人都沒有,只有滿目的空寂,霎時淚流滿面,從夢中驚醒過來。伸手一摸,臉上濕了,她起身去院中洗了把臉。水冰涼,風侵骨,正是后半夜寂靜之時,月色清輝灑滿一院。
夢境清晰得猶在眼前,卻有一種感覺篤定地告訴蘇離離:木頭不會死的!他那樣的人怎么會死,他傷得那樣重都不曾死,如今傷好了,更不會死。心中卻有另一種忐忑不安,像被什么東西指引,她慢慢踱到內(nèi)院門前,拉開門閂,是焦塌的店鋪大堂。
蘇離離一步步走出去,地上有斷垣,有燒掉一半的棺木,有她坐過的搖椅,有踩舊了的門檻。門檻外,程叔靜靜地躺在地上,月光下臉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蘇離離走到他身旁跪下,祈求而膽怯地叫了一聲:“程叔!
程叔沒有應(yīng),手指緊摳著蘇記棺材鋪的門檻,人已經(jīng)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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