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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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件一時半會兒沒什么進展,我回了北京,在機場打車的時候,脫口而出:“師傅,去松安小區(qū)!闭f完才發(fā)現(xiàn),我說的是我和周念住的地方。
“師傅,去香庭酒店。”我趕緊改口。
“到底去哪里啊姑娘?”
“去酒店。”
心里空空落落。
我繼續(xù)正常上班,抽空去菜市場買了幾個編織袋。我知道這兩天周念會出差,等他出差的時候,我就過去把自己的東西全部丟進編織袋里,打車拖到酒店。
但是住酒店肯定不是長久之計,即便是快捷酒店,一個月下來,也是好幾千,我得趕緊租一個房子,不然,就我掙的那仨瓜倆棗,折騰不了多久。
回北京沒多久,主編給我安排了一個采訪任務(wù)。
“唐佑佳,你去參加一個公益活動吧,活動結(jié)束,采訪一下主辦方負(fù)責(zé)人!
“什么公益活動?”
“一個關(guān)注貧困山區(qū)女童教育的活動。我把時間地點發(fā)你手機上!
“好嘞!蔽冶持鄼C去了現(xiàn)場,活動在一家酒店的會議室舉行,現(xiàn)場大概三四十個人,我去簽了到,拿了一些給媒體準(zhǔn)備的通稿和資料,然后坐在座位上閱讀起來。
“大家好,歡迎各位百忙之中抽空來到本次活動的現(xiàn)場,感謝大家對貧困山區(qū)女童教育的關(guān)注……”音箱里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
我抬頭一看,一個女人已經(jīng)站在臺子上開始講話。
吳……吳燕?!
我簡直嚇了一大跳!
“我叫吳燕,是這場公益活動的主辦方負(fù)責(zé)人……”她的音很溫柔。
我這才反應(yīng)過來,活動結(jié)束,我要采訪的人,就是她。
什么叫冤家路窄?
她在臺上講了五分鐘的話,這五分鐘里我一直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
她的頭發(fā)盤成一個溫婉的發(fā)髻,白色上衣駝色闊腿七分褲,露出纖細(xì)的小腿,身材嬌小,說她最多三十歲,也是像的。
如坐針氈是什么感覺?就是我現(xiàn)在的感覺。
我一點都不想采訪她!我想馬上離開這個地方!
我在腦子里想了一大堆借口,主編我拉肚子了,沒有辦法進行今天的采訪……或者把拉肚子換成頭暈、頭痛、心臟病突發(fā)……都行!
要不就干脆直說這人是我的情敵,我沒法采訪她!
我在微信里打開主編的聊天框,猶豫了半天,最終什么也沒有發(fā)過去。
做錯事情的人又不是我,我為什么要躲著她?
這么一想,我心里坦然了很多。
吳燕講話結(jié)束走下臺的時候,我過去跟她打招呼:“吳總,你好!
我一般跟采訪對象打招呼都用您,但是今天我實在說不出那個您字。
“是你?”吳燕看見我,稍微愣了一秒。我曾經(jīng)去過她的公司里找周念,她見過我,也知道我和周念的關(guān)系。
而且,從她的表情,我感覺她已經(jīng)知道,我撞見她和周念的事情了,所以她也沒打算裝糊涂。
吳燕掃了一眼我背的相機,隨即反應(yīng)過來,笑道:“他們跟我說,一會兒有人采訪我,沒想到是你。”
“我也沒想到!
“很高興見到你!眳茄嘤⑿。她皮膚保養(yǎng)得很好,簡單化了淡妝,整個人看起來很精神很漂亮。
“省了互換名片,我也很高興。環(huán)保!蔽艺f。
“一會兒活動結(jié)束,出酒店大門右轉(zhuǎn)那家星巴克見,如何?”我說。
“好。”
活動結(jié)束之后,我在星巴克等吳燕。過了沒多久,她來了,看見我,走到我面前坐下了。
點了兩杯飲料之后,我打開錄音筆,開始常規(guī)采訪。我在筆記本上提前準(zhǔn)備了要問的問題,吳燕都一一作答,語言準(zhǔn)確,邏輯清晰,言簡意賅,算是記者們都會喜歡的那種采訪對象,因為回家整理錄音格外輕松方便。
說實在的,客觀評價,如果不是因為她和周念的關(guān)系,以她的容貌談吐,我大概不會討厭她。
采訪結(jié)束,吳燕溫柔地問:“可以了嗎?”
“可以了!
她的眼睛望向我擺在桌子上的錄音筆,示意我關(guān)掉。
我按下了錄音筆的stop 按鈕。
“我覺得你是一個很淡定的人!眳茄嗾f。
“是嗎?”
“你約星巴克見的時候,我以為你準(zhǔn)備潑我一臉咖啡。”
“那你可以提議換個地方!
“想了,這旁邊還有一家串吧,更危險。還是咖啡館吧!
我晃了晃我的杯子:“話別說太早,這兒還有半杯!
吳燕笑起來。
“潑了咖啡我這稿子就黃了,交不了差,怕是要丟工作。丟了男友又丟工作,我總不能在你身上栽兩回吧?”
“抱歉。”吳燕說這句話的時候直視著我,我甚至覺得,她的眼神有幾分真誠。沒有綠茶般故作柔弱,也沒有那種情場得意者的志得意滿。
但是,要說有什么道德上的愧疚感,也是沒有的。
她就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抱歉”。
之后,我們就道了別。
她這句“抱歉”的后續(xù)效應(yīng),準(zhǔn)確說,是我覺得,她這句“抱歉”的后續(xù)效應(yīng),在當(dāng)天晚上就出現(xiàn)了。
回到酒店之后,我把錄音導(dǎo)進電腦里,戴上耳塞,邊聽邊把錄音導(dǎo)成文字。
周念給我打了幾個電話,我都按掉了。
寫完稿子,給主編郵箱發(fā)過去,已是深夜,我感覺饑腸轆轆,才想起沒有吃東西。
我伸了個懶腰,起來活動活動筋骨,然后穿上外套,帶著錢下了樓。
周念的電話又打來了。
我接了起來,我猜想,他是因為出差回來,看見我把東西搬走了,擔(dān)心我現(xiàn)在住哪里。
“唐佑佳,你去找過吳燕了?”連名帶姓,我都能感覺到電話那頭他在壓抑怒火。
“對!
“你去找她干什么?”
“我去找她干什么?”我對他的質(zhì)問感到很好笑,“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我就問你啊,你去找她干什么?!”
“當(dāng)然是揍她一頓了,還能干什么!”我大聲吼道。
“你又不是小孩子,好聚好散懂嗎?你說要分手,那就分手好了,你至于非要把我弄到人財兩空才滿意?”
“人財兩空?”
“晚上吳燕給我打了個電話,說再也不見面了,讓我明天收拾東西,離開公司。”
我心里一驚,腦子里蒙了一下,他再說什么,我都沒聽見。
“……你就說吧,把我搞成這樣,對你有什么好處?”等我回過神來,聽見這么一句。
沉默了一會兒,“好處挺多的!蔽艺f。
然后把電話掛斷了。
一瞬間,我的心中,很多種感覺在翻騰,在糾纏,好像餓極了渴極了的時候,生生咽下一塊蛋糕,下不去又吐不出,堵在胸口。
委屈?是的。失望?是的。
更多的,似乎是一種說不清的屈辱和窩囊。
“把你當(dāng)出軌,當(dāng)劈腿,真是高看你了。”我在心里默默地說。很明顯,吳燕根本沒把周念當(dāng)回事,不想要了,扔得眼睛都不帶眨的。
但周念,還在想象著一場我和吳燕之間根本不存在的爭斗—為了他而鉤心斗角的爭斗。
真可笑。
對吳燕來說,不過是少了一個員工,少了一個皮相尚可、聊慰寂寥的男人,這樣的男人對她來說,想要多少就可以有多少;但周念,卻是失了一個飯碗,醒了一場“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峰”的白日夢。
深夜的街頭,刮起了寒冷的風(fēng),我知道也許明天霧霾會散去,會是個好天氣。但是此時此刻,真是太冷了。
我把雙手插進衣服口袋里,木然往前走。
直到看見那個“24HR”的招牌,在深夜里,亮堂堂的。
我在門口停頓了一下,走了進去。那天那個男人,正坐在收銀臺后面玩手機。
我繞著貨架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覺得什么都不想吃,一點都不餓了。
我從暖箱里拿出一罐熱牛奶,走到收銀臺,結(jié)賬。
“對了,謝謝你那天送我的蜂蜜柚子茶!
男人抬頭看我一眼:“哦,不客氣!
這時候,一個女人,搖曳生姿地從門口走進來,妝容精致,頭發(fā)凌亂蓬松得剛剛好,裹著厚外套,隱隱露出里面紫色的絲質(zhì)睡袍。她看見我,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又把目光若有若無地轉(zhuǎn)移到那個男人身上,自言自語:“唉,又失眠了……”
沒有人說話,她走到貨架邊,拿了一瓶水蜜桃口味的雞尾酒飲料,走到了收銀臺。
“你這里,有什么東西,可以治失眠嗎?”她俯下身,雙手撐在收銀臺上,厚外套里面是輕薄的睡袍。領(lǐng)口,很低。
“失眠喝牛奶比較好!
“那你給我拿一瓶咯!
“牛奶就在那邊,麻煩您自己拿一下!
女人有點訕訕的,忽然,把我放在收銀臺的牛奶一把拿過去,遞給男人:“結(jié)賬吧!
“喂,那是我的!蔽腋杏X遇見了一個神經(jīng)病。
“大妹子,你也失—眠—啊?”她面帶挑釁地說,拖長了“失眠”倆字。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想勾搭這男人,把我當(dāng)對手了。
“沒有啊!蔽艺f。
“那你大半夜的,買什么牛奶啊!”
“關(guān)、你、屁、事!蔽业芍蛔忠活D地說。
說完,我拿起牛奶,迅速撕開包裝,一仰頭喝光了,將空瓶子重重放在收銀臺上,抬了抬眉毛。
“你也想睡他吧?”女人忽然說。
我差點一口牛奶噴出來。
“我……”我徹底噎住了。
女人一副“我懂”的表情,付了錢,一步三搖地走了。
這個深夜求歡的女人居然把我當(dāng)成了她的同類!
我今天還可以過得更慘烈一點嗎?!
我無語地把空牛奶瓶遞給那個男人掃碼。
“丟人!蔽亦洁斓。
“什么丟人?”他接話。
“沒什么!
“想睡我很丟人?”他忽然說。
我不敢相信,抬起頭:“當(dāng)然不是!”
他聳聳肩:“對嘛,我這么帥,想睡我,不丟人。”
我目瞪口呆看著他,畫風(fēng)變化太快,我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啊,我逗你玩的!彼次冶砬,連忙擺擺手。
“看你人模人樣的,居然耍流氓!下次要耍流氓提前吱一聲,你未必耍得過我!”我咆哮了一句。
“沒有耍流氓,看你不高興,開個玩笑!笨雌饋肀容^真誠。
我看著他的臉,嘆了一口氣:“好吧!
“你剛搬過來?以前沒見過你!彼f。
“……算是吧。”
之后,兩人都沒再說話。我看著玻璃門外,忽然,一點,一點,一點……從天而降的白色,讓夜晚變得模糊起來。
我推開玻璃門,一陣冰涼的冷風(fēng)吹過來,我把外套裹得更緊,仰頭看天:“下雪啦!”
他從收銀臺里走出來,走到門口:“還真是!
我伸出手,雪落在手心,馬上就融化了,變成一攤亮晶晶的水。
深夜里,路上幾乎沒有行人,雪就這么無聲地飄著,讓人心中寧靜。
“這種天氣,想吃火鍋。”我對著雙手哈了一口氣,搓了搓手,自言自語道。
“店里有關(guān)東煮。”他聽見了我的自言自語,回應(yīng)道。
“那給我來一份,我要蘿卜、雞蛋、海帶絲、筍和豆腐!
他照我說的裝了一碗關(guān)東煮,然后又舀了些熱湯澆在上面,遞給我。
我靠著收銀臺,掰開筷子,用紙巾墊著關(guān)東煮的碗底,慢慢地吃。暖暖的食物進入胃里,覺得整個人都熨帖了;煩惱和難過,似乎都散去了很多。
外面的地面,開始一點點變白。我推開門,走出去,站在雪地里。
他也跟著走了出來。
“今年第一場雪啊。”我感嘆地說。
“下雪真好,我小時候從沒見過下雪,到北京第一次看見下雪時,特別開心。”他說。
“你是南方人?”
“嗯。”
“南方哪里人?”
“渝慶!
“哪里人?”我重復(fù)了一遍。
“渝慶。你去過嗎?”他笑著看著我。
“我……去過的,好地方!
他笑了笑,沒說話。
“你看起來挺小的,你多大了?”我忽然問道。
“23 歲。你呢?”
“我29 了!
深夜里,大雪紛飛的城市,安靜得好像世界末日,好像整個宇宙此時此刻只剩下這間小小的便利店,剩下一盞燈,剩下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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