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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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年,一場“紅色”風暴席卷中國大地。令杜修賢意想不到的是,他竟被當做潛伏在周恩來身邊的特務揪了出來。就這樣,他離開了一生眷戀的西花廳
1966年,“文化大革命”以它罕見的速度,迅雷不及掩耳地席卷了神州大地,也以罕見的威力,排山倒海般地沖破一切領域。
北京街頭開始出現令人不安的“躁動”。
高音喇叭穿越墻障,透過樹叢,在空氣中傳播。一堆一堆的人圍著喇叭,圍著半導體,圍著一張張的小報,圍著滿墻的大字報,觀看著、議論著。
杜修賢這時來不及細品“文化大革命”的其間奧秘,又奉命隨周恩來率領的中國黨政代表團赴羅馬尼亞和阿爾巴尼亞訪問。不過這也好,“眼不見心不煩”嘛。
出訪近半個月;氐奖本┮咽7月初,正是盛夏。
飛機還在跑道上滑翔時,杜修賢的目光恍惚掠過某種敏感的字眼,可是飛機拐彎掉轉了方向,擋住了視線,瞬間敏感的字眼也就沒往心里去。
周恩來這時從后艙里走出來。杜修賢聽他的秘書說,總理已經幾天幾夜沒睡好覺,看上去臉色顯得很蒼白……杜修賢深知沒睡覺的滋味。剛才在飛機上他還問總理的衛(wèi)士長,總理休息了嗎?衛(wèi)士長也挺可憐,熬紅的眼睛像兔眼,年輕的臉上堆起苦滋滋的皺紋,無奈地直搖頭。
他們惆悵地嘆息著,都是些男子漢,可一點辦法也沒有,眼睜睜地望著總理一天天地消瘦下去。其實他們不知道此時的總理內心承受的壓力要比身體承受的壓力大得多得多!
也許是職業(yè)的毛病,有時沒事愛一個人默默地琢磨人的神情和氣質。
周恩來瀟灑、嚴謹。
劉少奇嚴肅、沉穩(wěn)。
陳毅豪放、風趣。
再以后杜修賢的鏡頭投向晚年的毛澤東,毛澤東神秘、沉郁。
“噯,老杜,該下飛機了。”
杜修賢一看,機艙里都空了,忙提起攝影箱往外走。
周恩來和其他領導人都已離開暑氣騰騰的機場。杜修賢下了飛機,只覺得明晃晃的陽光如箭刺目,叫人頭昏目眩的。竟然沒有看見近在咫尺的熟人,只顧埋頭疾走,等那倆熟人到他跟前時,他驚喜極了:怎么,社里派你們接我的?連忙興高采烈地和他們握手,可那倆熟人一臉冷漠,像從不認識他似的,只從嘴里簡短地蹦出兩個字:上車!
窗外掠過驚心的標語:“造反有理!”“打倒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
汽車沒有把杜修賢送到家,而是直接開到新華社的大院里。他一下車就被幾個人稀里糊涂拖到樓里。定神一看,心里暗暗吃了一驚,迎面的墻上扯出塊條幅,那上面杜修賢的大名顛三倒四歪著,這還不說,上面還打著紅叉叉呢!
“我這是犯了什么罪行?”杜修賢火爆性子開始一點點膨脹。
“你是安插在總理身邊的大特務!大間諜!”
“你們有什么根據這樣胡說?”
“你帶的機器就是證據,那箱子里就藏著竊聽器!”……聽到這杜修賢差點沒笑出來。要不是名字上打著叉叉,杜修賢真以為他們在搞喜劇小品,和平時一樣窮開心,跟他鬧著玩呢!
這出鬧哄哄的荒誕劇折騰到午夜才告一段落。
杜修賢從燈火通明的樓里出來,月光冷冷地灑落在地面。他真想大聲亂罵一通……太他媽的氣人!轉念一想,剛才他們強行打開他的攝影箱,已證實他根本就沒有竊聽器,也許明天他們就會明白這一切都是誤會。想到這里心里稍稍平靜了一點。
夜色揉濃了家人的酣睡聲。
杜修賢一氣抽了好幾支煙,也無法使自己接受這嚴酷的現實。苦苦數著鐘表的清脆滴答聲,挨到天明。
老實說,這股突如其來的風暴一開始他還沒有當回事,多少有點小看這幫造反派的威力。天真地以為只要搜不出竊聽器,再斗幾次找個臺階,還不就沒事了?過幾天中南海一有活動,還不照樣背著相機去工作?再說他還是中央新聞組的副組長呢。
在當時這個40歲的人竟是多么天真和幼稚!
杜修賢的罪名像魔術師手里的道具,不停地變換花樣。連他拍攝的照片也成了批斗的“有力證據”:
“為什么拍攝王光美穿旗袍帶項鏈的照片?”
“為什么拍攝陳毅走在周總理前面的鏡頭?”
“把劉少奇手里的中華煙拍那么清楚,顯示資產階級生活方式嗎?”
“鄧小平昂著頭走在領導人的前面,難道他的職位最高嗎?”
……
最為荒謬的是叫他交代“黑照片”的動機,似乎他的鏡頭連人的思想都能拍下來。造反派們規(guī)定他每天要寫千字交代材料,還要寫五張揭發(fā)別人的大字報。對于這樣的要求,杜修賢只有一句:“不寫!”任憑造反派“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腳”,不寫!只剩下這副屬于自己的骨頭,怎能再失去?這樣一來杜修賢很輕而易舉地得到了“頑固不化,死不改悔的特務、間諜”的頭銜。理所當然地打發(fā)到社里照片制作車間去“脫胎換骨”當一名定影工人。
中南海,杜修賢是回不去了,中央新聞組的辦公室也被造反派占領了。就這樣杜修賢離開了他一生眷戀的西花廳。
在荒誕和恥辱的糾纏中,狂亂在更大的范圍里蔓延……劉少奇倒了,鄧小平倒了,陳毅靠邊了……元帥中除林彪外都紛紛落馬,遭受屈辱和磨難。
周恩來被擠進了夾縫,艱難地工作。
杜修賢只能從報紙上得到幾條擔驚受怕、牽腸掛肚的消息,更多的領導人音信全無,下落不明。
1968年,一列火車從北京開往烏魯木齊,杜修賢開始了近似流亡的生活。
中南海離他更加遙遠了……
同時還派了一個年輕的記者和他同往,后來他死了,死得很慘。
這種流亡生活對他來說似乎更好些。身居斗室,被人監(jiān)視的滋味他實在是受夠了,他那不甘屈服不甘寂寞的天性受到壓抑。別說是流亡就是流浪他也愿意,至少可以多一分做人的尊嚴和自由。
在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杜修賢獲得了幾年里第一次靈魂自由徜徉的歡樂。
人只有在大自然面前才能還原自然的面目。大自然對誰都是一視同仁,慷慨而公平。它并不因為杜修賢戴著一摞“帽子”,拖著一串“尾巴”就冷落疏遠他,而是用沉靜的溫柔慰藉他孤苦的靈魂。
鐵列克提,杜修賢在它的大地上開始了短暫而自由的“流亡”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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