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節(jié) 戴草帽的魚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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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云開霧散,其實猶上華山。你這個鄉(xiāng)黨老弟,真的給我們留了個奇門遁甲,也給順臣你留了一份千金難買的饋贈。∵@塊甲骨,價值連城,占先生即使坐 擁數(shù)十座這樣的院落福宅,也難以相比他這一塊甲骨的珍貴。我現(xiàn)在心亂如麻又歸心似箭,想回去坐下來好好地安安靜靜地研究一下這個寶貝,你看如何?”
“哈哈,好好好,鄒教授,這塊甲骨,您老能不能讓我靠近點看看?”
姬順臣非常了解鄒教授此時的心情,但這塊甲骨自從到了鄒老手里,鄒老死不放手,他還沒有碰碰它的機會,只好玩笑打趣,借以緩解鄒教授還沒有平靜下來的心情。
“哦!你拿著,你拿著,端著寶貝,誰都會忘乎所以。差點忘了對你說了,這龜甲上的確有土木二字,依我之見,一木二土,合而為‘桂’,尋找占先生的秘笈,非一時一刻就能成就,下來我們還得在土和樹上先尋找突破。”鄒教授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把龜甲很小心地遞給姬順臣。
“老師所言極是,看來我得換個角度,重新思考占先生家的老桑樹了,今天咱們來占先生老宅,收獲不小,但也疑惑很多,回去后,我和管家三爺商量商量,馬 上給占家找兩個知根知底的同門自家人,替我鄉(xiāng)黨老弟先經管照看一下這所空院。我琢磨著,我們以后還得返回來幾趟,不能讓別人鉆了空子。我鄉(xiāng)黨的這塊龜甲上 面一定大有文章,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讀懂弄明白的,老師您得費心破解了。給,您老收著吧,我回去要開始著手準備進蝎子洞秦墓的事情,恐怕沒時間揣摩這些從沒 見過的甲骨文字了。”
姬順臣把龜甲交給了鄒教授,一木二土,合而為“桂”,鄒教授說的有道理,占先生老宅的大桑樹不可輕視,回頭自己回去請教一下管家三爺和附近村里的上了年紀的老者,問問這棵桑樹的淵源來頭,再作其他打算。
盡管得了鄉(xiāng)黨老弟藏在陶缸里的甲骨,姬順臣心里還是有些忐忑不安,青瓷大甕里離奇死去的那個陌生女人,要是真和日本古董商有瓜葛,那說明覬覦千年密牘 的包括日本人在內的敵人,已追到賣家的門口來了,好在自己當初多了個心眼,把鄉(xiāng)黨老弟的妻兒安排得及時、嚴實,這孤兒寡母要是無奈回家,后果將不堪設想。
鄒教授用手帕包裹住甲骨,小心翼翼地揣進了懷里。姬順臣扶著身后廚房的大案板,慢騰騰地站了起來,隨手把不知何時滾落在案板上的搟面杖拾起來,架在了墻壁上專門用來擱置搟面杖的兩顆木釘上。
盡管想盡快找到占先生秘笈的希望不是很大,賣家老弟藏在陶缸中的甲骨所表示的含義又一時難以明了,但既然已經征得了女主人的許可,拿了主人家里所有房子的鑰匙,那么,占家的上房偏廈,牛棚雞舍,箱箱柜柜,壇壇罐罐,樓上樓下,角角落落,都得挨個找尋一遍。
姬順臣和鄒教授抬腳走出了占先生家的廚房,此時,旭日東升,晨鳥爭鳴,占家老宅左鄰右居的炊煙,已開始冉冉升起,在微風的吹拂下,如煙似霧,漫過了占家爬滿青苔的墻頭。
前院影壁后的大桑樹上,一群不知何時落滿枝頭的烏鴉,被姬順臣和鄒教授的腳步驚得轟然而起,嘎嘎嘎地亂叫著翻飛而去。姬順臣特別留意了一下,鳥群之中,竟然沒有一只長尾的喜鵲和伶俐麻雀,全是清一色的黑老鴉,也許這群烏鴉嘴兇勢大,別的鳥兒不敢靠近吧。
老樹招鳥,梧桐引鳳,這本來沒有什么奇怪的,但姬順臣心里還是有些困惑,一大早就碰上烏鴉,可不是什么好兆頭,何況占先生家這棵鋪天蓋地的百年或許千年的巨桑,橫生縱長的無數(shù)枝丫高杈之上,怎么連一個鳥巢都沒有呢?
時間尚早,既來則安,師生二人穩(wěn)定了一下情緒,統(tǒng)一了一下意見,未敢歇息怠慢,帶著滿肚子的期望和疑惑,幾乎找遍了占家老宅的所有地方,包括炕洞、水井和墻縫,但除了內室的墻上幾張刻版印刷的陳年發(fā)黃的年畫,基本上連一張完整的紙片都沒找著。
最后,他們走進了傳說中占先生當年靜修的密室,姬順臣目測估摸了一下,占先生的密室位置,位于自家房頂天井的偏西方向,密室套在糧倉之中,相對于樓上 其他房間,高度較低,站在里面有壓抑之感。其木質天花板水平面與房頂天井的開口之間,呈空間六十度左右仰角,這與占先生兒媳提供的信息基本吻合。木制天花 板和密室墻壁的磚縫,看上去很嚴實,二者似乎沒有任何聯(lián)通的地方,或許曾經有過,后來又被人把通道堵住了。
據(jù)說,占先生一生四分之三的時間是在這間狹隘的密室里度過的。密室四壁空寂,占先生用過的所有家什都被占先生的夫人燒掉了,只剩下靠墻的老炕,已經坍 塌得面目全非。占先生的兒媳告訴過姬順臣,父親當年的密室,在她的記憶里,除了大搖大擺出出進進的老鼠,從來沒有一個人進去過。老母活著的時候,每次無奈 路過,都會掩面閉氣,甚至惡心得嘔吐,說那里不是人住的地方。
鄒教授的尋找思路總是和姬順臣不相交叉,他在占先生坍塌了的土炕中,竟然刨出了一件做工比較粗糙但造型古怪的青銅燈盞,其形狀類似于一條直立的戴著圓草帽的魚。
鄒教授抖了抖燈盞上的炕土,從魚嘴里拔出燈捻,又搖了搖燈盞,順手劃拉著了一根火柴,那盞青銅魚燈竟然被他點著了。
“從做工和形制、材質看,我懷疑這是秦漢時期民間作坊里鑄就的器物!”他一邊對姬順臣講,一邊掐滅了正在燃燒著的青銅魚燈,又彎腰把燈盞重新埋進了炕土里。
姬順臣覺得老師的舉動有些古怪,禁不住問道:“既是秦漢時期的器物,老師為何棄之?這可不是您的習慣呀,起碼先帶回去照個相,做個以后研究的例證,再送回來嘛。”
“君子不奪人所愛,占先生也許還活著,每天晚上要借助這盞燈行走!”鄒教授的口氣聽上去堅定不移。
姬順臣被鄒教授的回答嚇了一大跳,難道教授先生也相信傳說中的神鬼之事?
“鄒大教授,這光天化日之下,您老怎么說起了鬼話?”
“鬼話有時候比實話更具有真實性!嘿嘿,至少鬼的立場不會改變,這一點比我們人強。”
“我明白老師的意思,也就是說,現(xiàn)在的物質社會雖然發(fā)展文明了,但在精神上,我們卻遺失了古圣先賢的美好追求——”
姬順臣一句話還沒說完,樓下突然就傳來了幾聲女人的喊叫:“四少爺!四少爺!四少爺在樓上嗎?”
占家老宅的大門,早上他和鄒教授進來后就順手閉上了,大白天同村的人偶爾進來并不奇怪,但誰會進來直接喊叫四少爺呢?姬順臣思前想后,占先生所在的陳 家莊,應該沒有姬家的本家親戚。姬順臣和鄒教授聞聲下樓,出了上房,抬眼看見一位中年婦人站在院里,手捧一把白瓷茶壺,有些激動地望著姬順臣。跟在她身邊 的,正是清晨他們在占家門口遇到的那位橫坐在毛驢上的新娘。在鄉(xiāng)下,能喚出“四少爺”的女人沒有幾個,姬家本家同門為躲避災荒,幾乎全都進了城,這個中年 婦人會是誰呢?
“阿姐,您是——!你是六姐呀!你怎么會在這里?”姬順臣搶前一步,上去托住了中年婦人的臂膀。
六姐曾是伺候姬順臣母親的房中丫頭,可以說姬順臣是六姐一手抱大的,但小孩子不記事,小時候的姬順臣,對六姐基本沒有什么印象。六姐后來由母親做主, 遠嫁給和姬家有生意來往的一個山東商客,偶爾也隨走南闖北的丈夫回趟姬家大院看望過去的主人。因為抱過四少爺?shù)木壒,六姐常常被母親提起,已經長大了的少 年姬順臣,在家里見過六姐幾回,才漸漸對六姐有了深刻的印象和感恩之心。
時光飛馳,物是人非,兵荒馬亂,商路艱澀,大概有二十多個年頭,六姐一家和姬家就斷了音信來往,今日六姐突然出現(xiàn)在占家老宅,讓姬順臣又驚又喜。
“一言難盡呀四少爺,我家男人和兩個兒子全都死在了日本人手里,我和閨女僥幸逃出,一路乞討回周原家鄉(xiāng),落腳到了陳家莊。今早閨女回門,說看見你一大早在占家老宅門口,我擔心你吃大虧,才尋思著過來,給少爺端壺茶喝,占家井里的水吃不得呀!”
“哦!姐,咱家閨女和我從未見過,你又如何肯定是我?逃難回家,為何不去姬家大院找我們?三爺一直在家,去年我回來,他還不停地念叨你呢!”
“你有多少根頭發(fā),姐心里都有數(shù),你左耳朵上的福痣,是六姐我摸著長大的,閨女回來說了,我想這不是四少爺還能是誰?再說了,荒年災月的,外省有鬼子,關中有土匪,就是再大的家,日子都會難熬,姬家給姐的恩情夠大的了,姐哪敢再給姬家添麻煩呀!”
也許正是因為六姐知道占家井里的水喝不得,怕傷了人的性命,才一時著急貿然闖入?磥碚技依险,不光有一個沒人知道的女尸,或許還發(fā)生過更離奇的事情。
姬順臣接了六姐閨女遞上的熱茶,遞給鄒教授,自己也接過一杯喝了,招呼大家坐到了院子里的石凳上。
“姐,你說說,占家井里的水為啥喝不得?”
“四少爺你不知道,這占家的老宅子,自打畫匠占舉和他老婆娃去年走后,一直在鬧鬼。”
“鬧什么鬼?這世上哪里會有什么鬼?”鄒教授迫不及待地問。
“去年剛入冬,聽說每隔一段時間,到了半夜三更,占家的廚房就會亮起燈光,只聽案板吧嗒吧嗒響,風箱呼哧呼哧拉。起初,鄰家以為是占舉和他老婆回家來 了,半夜里燒鍋搟面做飯,第二天一大早,鄰家發(fā)現(xiàn)占家大門緊鎖,也沒多心?蛇^了一段日子,半夜里,隔壁占家廚房又有了響動,吵得鄰家睡不安穩(wěn),爬起來跑 到墻根吆喝了幾聲,占家廚房里的響動才消停了下去,鄰家回到屋里炕上倒頭又睡,可不管怎么翻來覆去,總是睡不著,心里便挽起了疙瘩。他爬起來開了自己的大 門,暮月下摸到了占家的門樓下面,發(fā)現(xiàn)占家大門還是鎖得嚴絲無縫,鄰家心里一下子就發(fā)了毛。”
“哦,六姐你別著急,慢慢說,慢慢說,會不會是賊娃子翻墻進去,餓極了在廚房里做飯吃?”
“賊娃子哪有這么大的膽,是一個女鬼半夜在占家的廚房里搟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