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4節(jié) 第十四章
-
我說:“我給西蒙尼揚太太打電話。”我們大家很早就都清楚,艾米莉爸爸的允許是不夠的,艾米莉爸爸也需要奶奶的允許。
奧爾圖什走進(jìn)房間,只見雙胞胎一個騎在他的肩頭上,另一個則被他用胳膊高高地舉了起來。我邊猜測著艾米拉•西蒙尼揚的反應(yīng)邊撥了電話,電話那頭她的聲音聽起來疲憊而焦躁:“這與我無關(guān),讓他們自己決定吧。”然后掛了電話。
我開始準(zhǔn)備晚飯,是煎牛肉餅配熟土豆。下午發(fā)生的事情以及我妹妹奇怪的決定引發(fā)的混亂,在我的腦海里逐漸平靜下來。為什么我變得這么易怒?這不是愛麗 絲第一次有這么奇怪的決定了。難道醫(yī)院里沒有亞美尼亞醫(yī)生了?或者哪個朋友的兄弟從德黑蘭來了?我這次不舒服的原因其實是——我的愛管閑事的性格又在作 祟。“那又怎么樣?”我把油倒進(jìn)平底鍋里。我厭倦了這一切,這一切……我也不知道。艾米勒和奧爾圖什在起居室里正下著棋,孩子們的喧鬧聲從窗外的院子里飄 來。
我一邊想著艾米拉•西蒙尼揚,一邊把牛肉餅翻了個身。母親說過:“她父親的家像宮殿一樣,有五六十個房間,一個很大的花園和許多侍從。那個自殺的保姆 是英國人。人們說這個女人雖然是個小個子,但是不管是結(jié)婚前還是結(jié)婚后,一直有情人,總共有一百個。那些英俊而且西方化的男人們?yōu)榱怂齺淼揭了狗ê,可?沒什么好結(jié)果。”
我削完土豆,心想,這一定是人們七嘴八舌,添油加醋,最后才傳成這個樣子……
我正試圖在心中想象年輕時的西蒙尼揚太太,阿爾明和艾米莉突然氣喘吁吁地跑進(jìn)廚房。阿爾明從冰箱里拿出一瓶水,先倒給艾米莉,然后才給自己倒上。艾米莉的頭發(fā)粘在了額頭上,兩眼放光。我腦中一個念頭閃過:“奶奶年輕的時候,應(yīng)該像她孫女現(xiàn)在這樣……”
我把阿爾明放到桌子上的水瓶放回冰箱:“……也許人們的話是真的。”
我把土豆放進(jìn)熱油鍋里。母親說過:“當(dāng)時,那個可憐的父親為了他女兒的婚禮,舉辦了多么隆重的儀式啊——德黑蘭的管弦樂隊、法國大廚、從里昂最古老的 酒莊購買的葡萄酒、邀請的王室重要成員和外國使節(jié)。”我翻著土豆,感慨著她在經(jīng)歷了那樣的奢侈生活以后,是怎樣渺小地居住在現(xiàn)在的布瓦爾德北部。我想起對 面那個昏暗的空房間里,那些亞麻桌布和餐墊也曾經(jīng)煥發(fā)出璀璨的光芒,如今卻褪了色。我想起那些銀湯匙和刀叉有些已經(jīng)變黑了,而許多瓷器也缺了口。只有那多 枝的燭臺仍舊散發(fā)著久遠(yuǎn)以前的莊嚴(yán)和光芒,當(dāng)然,還有那個木壁櫥。
我繼續(xù)站著煎土豆,胡思亂想。艾米拉•西蒙尼揚的那塊亞麻桌布,不知道第一次是鋪在哪張桌子上呢?是在她家,還是在加爾各答?或者是在她所說的位于巴 黎圣母院對面的公寓?我回憶起那天,桌布長長地垂在桌邊,說明過去的桌子一定更大,可能能坐十二個人,也許高高的椅背上還套著天鵝絨椅套。主人梳著一頭精 心打理過的黑發(fā),穿著高領(lǐng)的蕾絲禮服,耳環(huán)搖曳,璀璨的鉆石掛在脖子上,晶瑩剔透的水晶高腳杯觸碰著紅唇,那雙黑色的眼睛,一定也有著她的孫女剛剛拿起一 杯水時所散發(fā)著的光芒。
艾米勒•西蒙尼揚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好香!”這讓我從對他母親年輕時的幻想中走了出來,看著正在煎炸著的土豆。
“噢!”我魯莽地直接用手拿起滾燙的煎鍋柄,把鍋放到了櫥柜臺面上。放下煎鍋后,才感受到它的滾燙。在廚房里或者熨衣板上被燙著手是常事,我早已習(xí)慣了疼痛和燒傷的感覺,也很少叫出聲。但是,這一次,我卻忍不住叫了起來,頓時汗流浹背。
艾米勒叫道:“您出了什么事?”他扶著我的雙肩把我送到桌前,讓我坐在最近的一把椅子上:“快讓我看看!”
我在椅子上坐下來。為什么他又開始說“您”?我看著雙手手掌,它們正漸漸地變紅。他倒了些水,把杯子送到我的嘴邊:“你別擔(dān)心,現(xiàn)在我來處理。”接著,他把杯子放回桌面,迅速地跑出了廚房。他又開始說“你”了。
比起疼痛更糟的是,我開始擔(dān)心在接下來的幾天我不能做任何事情,明天的飯菜怎么辦?餐具誰來洗?這成百上千個“怎么辦”和“誰來做”即將匯聚成奧爾圖 什的抱怨。剛才他聽到了我的叫聲跑進(jìn)廚房,正站在我身邊,像往常一樣嘟噥著:“我都說過一百遍了,要當(dāng)心!煎土豆就煎土豆,為什么不當(dāng)心自己?這么熱的天 你為什么非要煎牛肉餅和土豆?早知如此,我們就吃外賣了。我保證吃外賣死不了人的。我看你是從你媽那里遺傳了這樣的心不在焉吧?但愿你妹妹能有你一半的糊 涂……”
我好想關(guān)閉自己的耳朵。這么多年來,我已經(jīng)明白,奧爾圖什對于每個給他生事的人的數(shù)落,就是他表現(xiàn)體貼的方式。每當(dāng)孩子們摔倒、生病或者哪里不舒服, 我們都會受到這樣的待遇。同樣,他也會利用每個機會來嘲諷母親和愛麗絲,因為母親和愛麗絲對奧爾圖什也正好做了相同的事。而在這些年中,我已經(jīng)很好地學(xué)會 了做個調(diào)停人,F(xiàn)在他正繞著我和廚房的桌子踱著步,說個不停。我的頭很暈,雙手灼傷的感覺變得越來越強烈。就在此時,艾米勒•西蒙尼揚抱著一個大咖啡瓶沖 了進(jìn)來。他什么都沒說,把手伸進(jìn)瓶子里掏出一種黑色黏膠樣的霜劑涂在我的雙手手掌上。奧爾圖什終于安靜下來,默默地站在我們身邊看著。我望著雙手手掌,劇 烈的灼痛感讓我感覺雙手仿佛又一次粘在了煎鍋上,就要燒著了。緊接著,火辣辣的雙手手掌又逐漸變冷,變得越來越冷,直到完全感覺不到剛才的灼熱感。我汗流 浹背,抬起頭。艾米勒正看著我,微笑著,就好像在說:“我不是說過我會處理的嗎?”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fā)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