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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節(jié) 第八章

  當晚柚木漫無目的地外出了。
  
  以前一直不知道老藝妓心里究竟在盤算什么,現(xiàn)在總算有些明白了,原來老藝妓是希望柚木幫她完成她這一生所無法完成的夢想。只是她這一生所無法完成的夢 想,要柚木替她實現(xiàn),這種事不論是對她還是對柚木,又或者是對抽到命運上上簽的人來說,都是一件不切實際的事、根本辦不到的事,F(xiàn)實生活這種東西,雖然會 給予人們一些夢想,卻總是只將所有看似能夠?qū)崿F(xiàn)夢想的蛛絲馬跡稍微亮給人們看而已,借此操控人們。
  
  這種事情,自己隨時都可以放棄,但是老藝妓這個人偏偏不知道什么叫放棄,這讓老藝妓顯得有些令人不忍,不過有些時候,令人覺得不忍的人,反而才是堅強的人。
  
  柚木感到很震驚,沒想到會有這樣的老女人,簡直就像已經(jīng)千萬歲的老烏龜幻化成人一樣,讓柚木覺得姜還是老的辣。雖然柚木對她同時感到一股悲壯的氣氛, 卻也同時覺得自己竟然無知到被卷入她的計謀里,頓時感到憤怒。真希望自己能夠逃離已經(jīng)被老藝妓推進去的電梯里,因為這部電梯將通往何處,自己完全不知。真 希望能夠安靜地躲在自己親手所做的羽毛棉被里,過著平凡的日子。柚木為了理清自己的思緒,從東京搭了兩小時的電車,來到海岸邊的一所旅館。這所旅館是蒔田 的哥哥所經(jīng)營的旅館,柚木曾經(jīng)到這里來幫忙確認電氣設(shè)備的裝置事宜。
  
  這里還有一座面對寬廣大海的山,山頂上不斷有云朵飄散而去。有史以來,柚木第一次想在這樣的大自然懷抱里,安靜整理自己的思緒。
  
  大概是因為身體狀況還不錯的緣故吧,來到這里之后,不僅覺得新鮮的魚很美味,就連海風都覺得聞起來很舒服,更因此經(jīng)常發(fā)自內(nèi)心地開懷大笑呢。
  
  首先讓柚木覺得可笑的是,對不著邊際充滿憧憬的老藝妓,竟然渾然不知自己的憧憬是毫無邊際的,還每天過得這么認真平凡。再者是柚木自己本身,就像某種 不具智慧的動物一樣,只知道在被人圈住的范圍內(nèi)行動、打轉(zhuǎn),永遠也不懂得要跨出這個范圍,所以即使來到了這里,還是無法從老藝妓的束縛中解脫自己,這也是 讓柚木感到可笑的地方。當身處在老藝妓為他所設(shè)的籠中時,會覺得非常郁悶、無趣,但是一旦離開了這個籠子時,卻又覺得有些寂寥。內(nèi)心深處雖然很想出來尋找 大自然,但是結(jié)果卻只落得一個形式上的脫逃,選擇了一個非常容易被找到的地方,這一點也讓柚木對自己感到可笑。
  
  跟道子之間的關(guān)系,同樣很可笑。在自己也不甚明了的情況下,曾經(jīng)一度和道子之間擦出火花來,如同閃電般地急速又短暫。
  
  待了一星期左右,電器行老板蒔田就因為受老藝妓之托,帶著錢要來迎接柚木回去。“或許有些事情會讓你覺得不甚愉快,不過你還是趕緊努力設(shè)法賺錢,好早日獨立。”蒔田如此鼓勵柚木。


  
  就這樣,柚木隨著蒔田回去了,但是在這之后,他開始經(jīng)常離家出走。
  
  “媽,柚木又不見了啦。”
  
  穿著運動服的養(yǎng)女道子,站在倉庫門口說著。事實上,道子正壓抑著自己的感情,帶著一種諷刺的態(tài)度,只想看看老藝妓聽到這句話時所受的沖擊與震撼。“他前天晚上和昨天晚上都沒有回到自己的住處喔。”
  
  教授新日本音樂的老師早已回去,但是老藝妓仍然獨自留下來,在被用來作為練習場地的倉庫里的小小榻榻米房間中,繼續(xù)練習剛剛所學(xué)的。聽到道子這句話,老藝妓放下手中的三味線,即使內(nèi)心里涌上一股不可言喻的懊惱,她仍然淡淡地轉(zhuǎn)過身來看著養(yǎng)女道子。
  
  “看樣子這個男人,老毛病又犯了。”
  
  老藝妓拿起長長的煙斗吸了一口煙,然后用左手抓起并撐開和服的袖口,似乎在確認自己是否適合穿這種大島直紋和服。
  
  “你也不用管他了,反正我也不可能一直這樣任他予取予求的。”
  
  老藝妓說完后,拍了拍膝蓋上的煙灰,然后慢慢地收拾起樂譜來。原以為老藝妓會立刻站起身來有所行動的道子,沒想到老藝妓的態(tài)度竟然如此泰然,只好帶著 一臉無趣的表情,拿起網(wǎng)球拍來,往附近的網(wǎng)球場去。道子一離開后,老藝妓隨即打電話到電器行去,依照慣例地拜托蒔田幫忙找回柚木。老藝妓對著蒔田,一點也 不顧忌地述說起,自己所照顧的青年所表現(xiàn)出來的各種任性行為,不滿的尖銳語氣,透過聽筒回傳到自己手中,讓老藝妓內(nèi)心里的不安,漸漸發(fā)酵成一股微醺的寂 寥,促使她的精神越來越亢奮。掛上電話之后,老藝妓只是喃喃地自語了一句:


  
  “年輕人就是有活力呢,年輕人就應(yīng)該這樣才對。”老藝妓一邊喃喃自語,同時拉起和服袖口壓在眼角上。每次柚木離家出走后,老藝妓總會對他產(chǎn)生一股敬意來,同時也會想象著萬一柚木真的不再回來時的情景,就會覺得自己似乎犯下了無可挽回的大錯。
  
  盛夏時節(jié)里,寫下這個故事的作者,難得地收到了早已通過作者介紹而拜師某女學(xué)習俳句的老藝妓所寄來的和歌草稿,上面還有修改過的痕跡。由于作者正好用 完餐,在露臺上休息,同時眺望著當初將老藝妓介紹給某位和歌老師時,老藝妓為了答謝而派石匠到作者家里來幫忙設(shè)計的噴水池,因此作者接下了和歌,一邊聽著 噴水池里的水流聲,一邊因為強烈的好奇心,開始吟詠起老藝妓所寫的和歌來。在此介紹其中一首,足以窺見老藝妓目前心境的和歌。原作當中多少會加入增刪修 改,與其說是師徒之間的指導(dǎo)做法,其實是因為想提高吟詠詩詞時的讀者,使之更能夠感受到詩詞意境的緣故。再說只是在修辭上略作修改而已,保證不會損及原作 的內(nèi)容。
  
  衰老一年年加深了我的傷感,
  
  而我的生命卻一天天更繁華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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