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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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識始自聲音。
廣播電臺要開一檔直播節(jié)目,主談心理話題。別家電臺的此類節(jié)目,都是放在深更半夜。幽幽女聲,恍若古塤,伴隨著玄幻的吐納之氣,沿著午夜的霧嵐在城市的巷道里蜿行,淡淡感傷中生出輕微的驚悚。
錢開逸預備孤獨一枝。首先錢開逸是個男子,不能像情感保姆似的膩膩歪歪懷抱聽眾,充滿惰性。其二是他音色清冽中氣洶涌,由這條嗓子輸出的字句,有虹一般的凌空質(zhì)感和跨越天穹的權(quán)威。
錢開逸也有不足。他是廣播科班出身,咬文嚼字無可挑剔,但他沒有心理學背景,在談論某些深度話題時力不從心。從臺領(lǐng)導到錢開逸本人,都懂得強強聯(lián)手揚長避短這條金律——需選擇另外一位心理學專業(yè)人士做搭檔,以保證此談話節(jié)目的收聽率節(jié)節(jié)攀升。
鑒于錢開逸是男性,另一位主播就只能是女性。尋找女主播,成了本節(jié)目開播的先決條件。按說偌大一個城市,挑個有心理學背景的女子,并不是太難的事情。錢開逸一旦開始操作,才發(fā)現(xiàn)絕非事先設想的那般簡單。
研究心理學的專家們大部分都集中在高校,學富五車,但語言風格乏善可陳。學術(shù)有余,活潑詼諧不夠,催人昏昏欲睡?鄴陮W分的學子們熬得住,手握旋鈕的聽眾們可沒那么好耐性。直播節(jié)目畢竟不是大學講堂,開著車嚼著口香糖的白領(lǐng),不是教授們的碩士博士生,可沒耐心聽一個蒼老的聲音滿嘴噴術(shù)語,把一個心理現(xiàn)象掰開了揉碎了講個水落石出。錢開逸只好忍痛放棄學府轉(zhuǎn)尋民間。好不容易找到了專攻臨床的心理學人士,又多矜持內(nèi)斂,不愿意到廣播電臺拋頭露面。
其實,廣播里出風頭的并不是相貌,而是一道音波。播音員隱藏在嚴嚴實實的直播間里,只有音色凌空翱翔。語調(diào)宛若青煙,無影無形又無處不在,一個又一個美麗的藝名躲在閃爍的電光之后,頑強地刺激著你的聽覺,直到你在不知不覺中接受了他的低語,把一個陌生人認作熟識的鄰居。
女人們似乎更愿意藏起自己的聲音,躲在安全屏障之后。錢開逸連連碰壁,不得不承認國外一位學者的研究結(jié)果——音色是除了身材之外最惹火的性感因素。他不無惡意地憤懣地想,難道男人們,比如我,就應該在光天化日之下把聲音裸露出來讓女人們欣賞,女人們卻把自己的聲音包裹得如同粽子秘不示人嗎?
不管怎么說,任務還是要完成。錢開逸成了一個“星探”,更準確地說,是一個“音探”,他要找到一條聲帶,能和自己的聲帶相匹配。錢開逸驕傲地想到專家形容他的聲音:“如同高速公路一樣筆直光滑并有著黯黑的波浪起伏,遠處暮色蒼茫間浮動著夕陽那魚鱗狀的橘紅色光芒……”能和這樣錦帶般的聲音相匹配,杯觥交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況且,還要有深奧的心理學魅影相隨。
難!上天入地沒有找到合適人選。有一個女人險些入網(wǎng),雖說達不到完美無缺,基本符合要求。只是錢開逸再三斟酌之后,還是斷然把她放棄了。原因不可對人言——她太老了。當然如果你看到這位女專家本人,在精心的保養(yǎng)和化妝品齊心合力的捍衛(wèi)之下,一張面孔還能蒙混過關(guān);由于十分注意節(jié)食加之硅膠在胸前幫襯,身材也算玲瓏有致,背影讓人生出遐想?上曇羰菬o法化妝的,由于年代的磨損而造成的喑啞和撕裂,雖然只是輕微的折斷和劈開,可一經(jīng)話筒的放大傳出,就讓錢開逸感覺到巨大的潛在不安。要知道,一檔高質(zhì)量節(jié)目的受眾,對于女聲的要求是非?量痰,不單需細膩晴朗,更要飽含青翠欲滴的鮮亮。試音時,在聲如竹帛分扯的老女聲伴奏下,錢開逸的音色也遭到強烈干擾,產(chǎn)生粗糙裂痕。
作罷。另找。在此階段,領(lǐng)導不斷地催促錢開逸,心理訪談開播迫在眉睫。
這天剛上班,齊臺長攔住錢開逸說:“幾家大企業(yè)又來談廣告了,說一定要有一款針對高收入白領(lǐng)的談話節(jié)目,收聽率上去了他們才肯投入。臺務會商定你的這檔‘心靈七巧板’半個月之內(nèi)必須開張。”
錢開逸頻頻點頭,是啊,別的欄目都是磕頭作揖地出去拉廣告,唯有這檔還在孕育中的欄目,是廣告商奮不顧身地撲上來。機不可失,時不我待,再不努力,大家的錢袋子干癟,錢開逸罪責難逃。
錢開逸悲痛地準備讓那老女人出山。這天下午,他到新華書店去買書。一個廣播人,要時時充實自己的腦殼。不然空有一條好嗓子,說出來的都是廢話蠢話,豈不貽笑大方?
錢開逸除了享有一匹油光水滑的亮嗓之外,其他方面也很俊逸,身材高大鼻梁英挺嗅覺上乘,眉清目秀視力超拔,耳朵也像藏獒一般靈醒。不過在大城市里,五官感受太機敏了,簡直就是滅頂之災。新華書店里熱氣騰騰,彌漫著書本的印刷氣味、男人的汗臭味和女人的脂膩味,耳鼓被嘈雜漲得緊繃,目光還沒瞅到書,就被一張張流汗的面龐填滿。錢開逸走到心理勵志類圖書的貨架前,突然如醍醐灌頂一般聽到身后不遠處,有一個女聲問道:“《幽谷伴行》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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