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沒有維新告密,袁世凱照樣要冉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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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都喜歡說維新告密染紅了袁世凱的紅頂子,可是平心而論,沒有維新這檔子事,袁世凱照樣要冉冉升起。一者是由于他個人的出色;二者是由于榮祿對他的賞識。袁世凱若沒有個斤兩,榮祿能掂他出來?1895年(光緒二十一年),榮祿做了兵部尚書,參與督辦軍務處,袁世凱受了光緒接見,得到賞識,奉旨到軍務處差委,袁世凱與榮祿這才相識。為什么從吳長慶到吳大澂,從盛宣懷到李鴻章,從張謇到榮祿,一路上遇到的各位前輩,甚至光緒本人,都很賞識袁世凱呢?也許有人會說,袁世凱會巴結、善鉆營。這里我只想說的是:袁世凱也沒啥特殊本領,他就是個做事的。因為在中國,不做事、不會做事的人太多了,才顯出他的與眾不同來。我管這叫雞立鶴群。而中國特色的不少地方,再混毬,也總得攬進幾個做事的人,其他領導與人物才能安穩(wěn)地坐享福祿。
慈禧太后她老公咸豐皇帝常說的一句話是:我大清尚有人耶?大清當然有人,只不過,都讓他的那個體制給毀得沒人樣了。稍微想做點事的,也背負著幾世之謗呢,到如今在還陷在道德批判與社會輿論的口水坑里爬不出來。比如李鴻章,比如咱們的主人公袁世凱。沒辦法,誰讓你選擇做事呢?選擇做事,就相當于選擇了地獄,你不下誰下?
變法期間,太后授榮祿為文淵閣大學士,任命其為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統(tǒng)率董福祥的甘軍、聶士成的武毅軍和袁世凱的新建陸軍,是為“北洋三軍”。所謂的北洋軍閥,當以此為起點。當然啦,北洋這個詞鴉片戰(zhàn)爭之前就出現了,而且更多的是一種地域概念:以上海吳淞口為界,往南由浙及閩粵,為南洋;往北通山東、直隸及關東,為北洋。1860年(咸豐十一年)總理衙門開設,通攬洋務以及外交。又設立南洋大臣與北洋大臣:南洋大臣由兩江總督兼任,掌管上海與長江各口以及閩粵浙三。槐毖蟠蟪加芍彪`總督兼任,專管北方各省。實際發(fā)展過程中,由于李鴻章長期擔任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致使北洋大臣地位不斷提高,職權不斷提升,勢力遠遠超過本來地位與之對等的南洋大臣。就是總理衙門,也因大部分的外交任務轉移到李鴻章一個人身上而勢力稍減。但是李鴻章掌控下的淮軍、練軍,卻談不上北洋軍閥這個概念。這個概念,應該是袁世凱小站班底的專稱。因為整個民國前期,政治舞臺主要就是他們的活動空間。北洋練兵的時候,南洋也練了。兩江總督張之洞編練的是自強軍(一稱南洋新軍),兵額2860人,也是按德式操練。之后,張之洞調任湖廣總督,劉坤一接任兩江總督,但自強軍并沒有擴建,營隊與數量都不及北洋。一者是由于湖廣總督與兩江總督屢次調換,二者由于操練主事者個人的因素,所以南洋在政治和軍事上都沒有形成北洋那樣的集團勢力。
從袁世凱這方面來說,督辦軍務處被裁撤,榮祿從此成為他的直屬上司。在天津謁見新上司期間,致小站代他主事的徐世昌的信中,他說榮祿“相待甚好,可謂有知己之感”。除此之外,還可以發(fā)現袁世凱這種做事的人,對官場應酬及人浮于事的反感。信中說,由于光緒與太后要去天津閱兵,時間已不足兩月,但是“諸公互相推諉,辦事人多,每有此弊也”。還有,“在此惟奔走應酬,實屬無謂,幾乎不暇搦管”。
政變之后,榮祿被任命為軍機大臣,管理兵部事務,仍舊節(jié)制北洋各軍。裕祿被任命為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幫辦北洋軍務。再之后,政府又發(fā)布上諭,進一步明確榮祿的軍權與地位:“現當時事艱難,以練兵為第一要務,是以特簡榮祿為欽差大臣,所有提督宋慶所部毅軍,候補侍郎袁世凱所部新建陸軍以及北洋各軍,悉歸榮祿節(jié)制,以一事權。”細心一點的話,會發(fā)現北洋在此諭旨中由三軍變成四軍了,多了宋慶一部——毅軍。
也許,袁世凱更能領會與貫徹這份上諭的精神——以一事權。他給榮祿建議:駐直隸的毅、甘、武毅、新建陸軍,四軍互不統(tǒng)屬,不能聯(lián)絡一氣,不如合編為武衛(wèi)軍,由榮祿統(tǒng)領。并由榮祿另募萬人做親兵。榮祿不傻,自然接受。于是,上奏清廷得到批準,把北洋四軍整編擴建為武衛(wèi)軍,分前、后、左、右、中五軍。中軍招募八旗旗丁1萬人,組成后駐扎北京南郊南苑(今北京大興),由榮祿兼領,相當于他的親軍了。前軍是直隸提督聶士成的武毅軍,駐扎天津附近的蘆臺(今天津寧河),兼顧大沽、北塘,扼守北洋門戶,兵額1.6萬人。軍隊受德國洋員訓練,軍隊裝備也好,只是軍紀不咋地。后軍為甘肅提督董福祥統(tǒng)率的甘軍,多數為回民,兵額大約1.1萬人,駐扎薊州(今天津薊縣),并擔任通州一帶防務。左軍為四川提督宋慶統(tǒng)率的毅軍,兵額也是大約1.2萬人,駐扎山海關內外。袁世凱的新建陸軍被編為右軍,原兵額只有7000人,被榮祿允準可以再擴編3000人,也達到1萬人的標準,駐防天津小站。雖然改名為武衛(wèi)右軍了,但由于其他各軍還是舊軍編制,所以一些文書中仍稱其為新建陸軍,以示與其他各軍的區(qū)別。五軍共約官兵6萬余人。
武衛(wèi)軍的編成,有兩大亮點。第一,軍隊的統(tǒng)率,由過去督撫或者某個個人籌餉練兵并指揮軍隊的傳統(tǒng)方式,改為由中央派員籌餉練兵并直接指揮。也就是說,軍隊由某種意義上的地方軍,變成了中央軍。二是對于原先的落后編制與裝備進行了改造,一定程度上具有了新軍的氣象。當然了,這種新是有限度的。前面說過,1898年(光緒二十四年)秋天,英國海軍少將貝思福訪問中國,參觀了武衛(wèi)軍,在他看來,按照西方標準,袁世凱的部隊是大清帝國唯一裝備齊全的軍隊。此外,他在中國軍隊中發(fā)現許多管理很差的事例,多數情況是糧餉不足,除少數例外,全部缺乏紀律與訓練。甚至裝備較好的部隊也往往因訓練不足而失去價值。貝思福在士兵行列中數到十四種不同類型的槍,其型式之繁雜,幾乎是從連發(fā)的溫特斯特槍和毛瑟槍直到前膛裝子的抬槍都有。而且連這種雜湊的槍也很少能實彈射擊。因為,除袁世凱的士兵以外,軍隊極少甚或不做射擊演習。
其實不用舉證,你就應該能猜到,無論是從官兵素質、裝備,還是軍容軍貌軍紀軍風來講,袁世凱這支都是武衛(wèi)軍中的翹楚了。
所以我們完全有理由說,若沒有政變,光憑練軍的成效,袁世凱就可以冉冉升起的。政變前,政府本有天津閱操之安排;政變后,閱操著即停止。否則袁世凱的軍隊一亮相,太后更會對他刮目相看呢。政府諭旨中,說天氣太寒了,皇帝還要侍奉躬慈呢。不管什么借口吧,天津閱操對袁世凱來講,應該只能是好事,而不會是壞事,F在,精心準備了幾個月,全都白搭了。政府可能也覺得過意不去,所以給他們發(fā)了獎金。提督聶士成所部武毅軍,著賞銀六千兩;侍郎袁世凱所部新建陸軍著賞銀四千兩;提督董福祥所部甘軍著賞銀三千兩。10月份,袁世凱上《嚴杜后患請旨分飭遵行折》,大致意思是說,中國的疆域?诜婪恫粐馈2⑶遗e例說,自己署理直隸總督任內,英兵五十余人,攜帶炮位、槍械,由塘沽登岸,搭乘火車到天津,還想附車進北京。英國之后,俄、德軍械也相繼運進。袁世凱認為,塘沽防營不攔不問,車站人員任意售票給他們,太不像話了。要求政府飭有關管理人員加以整頓,并分派懂洋務的人員前往各疆口,按公法條約與外人交涉,不能任他們自便。
三個月后,太后特別召見袁世凱,準許他在西苑門內騎馬,并乘坐船只拖床,把個小袁感激得“傍上苑又趨蹌”,兩腿都抻不直了。除此之外,太后還賞他福字荷包、銀錢、銀錁、食物等項,恩寵明顯見漲中。召見之后,袁世凱上《欽遵懿旨敬呈管見折》,對當下時局發(fā)表了自己的看法。認為外國虎視眈眈,中國當自強。自強首在練兵,練兵首在籌餉云云。我們可以發(fā)現,政變之后,中國的大吏們,步子更邁不開,膽子更小了。袁世凱剛剛擺脫與維新派的干系,自然不敢提任何與新政有關的字眼。至于其他與新政本就沒有干系的官員更是絕口不提新政了,上下一片蕭條。所以袁世凱也就只能三句話不離本行了:兵和錢!兵呢,袁世凱會練;銀子呢,袁世凱可不會練。所以他給太后出了幾條來錢的主意:增鹽價;核錢漕;清厘稅;征契稅。如果說后三項算是反貪防腐的話,那么前一項則是典型的拔羊毛了。按袁世凱的意思,中國四萬萬民眾,每人每月食鹽不過半斤,若斤鹽加價五六文,民眾每年花在鹽上的成本不過增加二三十余文,感覺不到負擔,但是政府卻可每年收入一千余萬金?磥磉@就是“大國刮民”的好處。正折之外,袁世凱另附一個《請飭慎守國權片》,跟前引《嚴杜后患請旨分飭遵行折》是一個意思,無非國權不振后患無窮之類的老生常談。不過我無意譴責袁世凱,政變剛過,太后讓他談政見,他能談些什么呢?至于拔毛或者老生常談,本就是政府的執(zhí)政倫理與行政常態(tài)——按照美國學者韓書瑞的說法,中國的皇帝在國內巡游一下,看起來更“像一次侵略”,就差說更像日本鬼子進中國了。嗯,這就是我們的現實。
1899年(光緒二十五年)4月,榮祿保奏下,袁世凱因辦事認真、練兵三年卓有成效而交部優(yōu)敘。政府著榮祿通知他,如果手下有得力將員請擇優(yōu)酌保。于是我們看到的情形是,他首先保的是他的哥們兒徐世昌。當然,老徐既是他的哥們兒,更是難得的人才,以翰林院之資參與軍務,不說其他,袁世凱的練兵歌都是他操刀給弄的。現在丁憂守制恰好期滿,所以袁世凱請求政府留徐世昌在軍中繼續(xù)幫辦營務。有意思的是,袁世凱還舉了幾個例子,翰林院檢討某某某和翰林院編修某某某也被借調外用了,但是資俸沒扣。要求政府援引成例,也免扣徐世昌在翰林院的資俸。估計袁世凱覺得老徐家窮,所以想給哥們兒弄雙份工資呢。沒想到政府同意老徐留辦營務,拿雙份工資卻給拒了:“所請免扣資俸,著不準行。”看到這樣的官員奏折與政府批語,確實好玩。官員講義氣,政府講小氣。
同月,袁世凱還反掉兩個貪官庸吏。一個是補用都司張國棟,一個是哨兵千總楊正國。前者出口購馬,于沿途經過地方,需索飯錢,跡近騷擾;后者紀律廢弛,不知振作,袁世凱請旨要求將他們一并革職。政府同意了。
5月,袁世凱上《時局艱危亟宜講求練兵折》。說中國文明之邦,傳統(tǒng)是以德治國,加以承平日久,故軍政漸弛,以至于“我以數十萬眾,不能當日本一旅之師……夫有兵不練,與無兵同,練不如法,與不練同”。他說,自己弱冠從軍,對土操洋操均有考究。洋操特好,土操著實沒勁。但是洋操不好練,難度大。所以仰懇皇太后、皇上飭下統(tǒng)兵大臣,參仿各國戎政,詳擬兵法、操法、軍規(guī)、器械,立定劃一章程,請旨頒發(fā)各直省軍營,一體遵照,認真訓練,既不得有名無實,尤不可稍參成見。隨時簡派大員,抽查校閱,嚴定殿最,以資懲勸。并厚集餉項,在東北各省,增練四五萬人,合原有之軍,共以十萬人為率,國家安全才有希望。政府一聽,“著將該軍平日訓練情形,詳細陳奏,并將各種操法繪圖貼說進呈備覽”。
這樣一來,袁世凱又得編兵書了。事實上,1898年(光緒二十四年),袁世凱已編了《新建陸軍兵略錄存》。全書20余萬字,乃是小站練兵條令的集結總匯。前面我們列舉的營制、軍紀包括袁世凱的勸兵歌等,皆出于這本兵書。由于編撰于變法期間,所以算得上新政的一部分,F在,遵上諭指示,又要編兵書了。袁世凱親自掛帥領銜,召集手下文官武將,組成一個寫作班子:袁世凱的哥們兒、新建陸軍大參謀長徐世昌負責審閱與修改;袁世凱最賞識的江南才子、袁世凱的軍中幕僚,人稱“小諸葛”的言敦源主稿。其他主筆還有:曾在天津武備學堂炮兵科讀過四年、后被派到德國、在著名的克虜伯炮廠學過軍事的段祺瑞;同樣出身北洋武備學堂、第一個以武備學生身份考中秀才、親歷甲午中日戰(zhàn)爭、在北線摩天嶺給聶士成做主要參謀從而讓摩天嶺成為日軍數月無法克服的一道防線的馮國璋以及北洋武備學堂畢業(yè)、長期督辦清軍炮兵學堂的王士珍。這三位人稱“北洋三杰”,且有標號:王龍、段虎、馮狗。強將手下無弱兵,費時三個月之后,編出了《訓練操法詳晰圖說》。也是20余萬字,364目,分裝24冊,內容包括:訓練、練兵、攻守、駐扎、電訊、電雷、測繪諸說和步兵、炮兵、騎兵、工程兵諸操法。是一部近代陸軍兵法全書。其操典全據德國章程,理論闡述則大都出于創(chuàng)意,被現在的軍事史權威研究部門譽為“理論與實際并重,西法與中法結合”的著作。兩本兵書,合計40余萬字。被駱寶善先生稱為“奠定了近代中國西法編練陸軍的兵法基礎”,“西法練兵的扛鼎之作”。
編兵書的過程中,具體來講是6月份,袁世凱升為工部右侍郎,兼管錢法堂事務!
看來,誰也攔不住袁世凱的冉冉升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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