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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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嘎拉,下來,奶奶念經(jīng)!”奶奶扯過我的身子,讓我坐在她面前。“我的卓嘎長大了啊,真長大了啊!”她摸著我的臉,喃喃地念著,對我的新衣服卻看也不看。
“奶奶,你說好不好看嘛?”難得有新衣服穿,何況還是這么漂亮的衣服,我渴望著能得到奶奶的贊美。于是扭著身子,把臉更近地貼到奶奶面前。
“漂亮,我的卓嘎拉是最漂亮的姑娘!”奶奶總算看了我的新衣服一眼,只是她在說這話時,突然間哭了起來。
“奶奶,你怎么啦?怎么突然哭了!”我忙不迭地抹去她眼角的淚。
“沒什么沒什么,奶奶是看到我的卓嘎拉突然長大了,高興!”奶奶自己掏出手帕抹了把臉,又恢復(fù)了那個慈詳、和藹卻有些蒼桑的樣子。“出去吧,跟你的哥哥們喝酒去!奶奶還要念經(jīng)!”
我有些遲疑地站了起來,有些遲疑地離開佛堂,向已有些醉意的阿爸阿媽走去。
西藏東部一個叫結(jié)巴的小村子,我就出生在這里。這是個盛產(chǎn)蟲草的地方。記得小時候,有漢人拿大蒜來跟我們換蟲草,一根蟲草換一瓣大蒜。那時候挖蟲草就 是我們這些小孩子童年的一種游戲,孩子都喜歡吃烤熟的大蒜,那種辣辣的,有些刺鼻的味道,現(xiàn)在想來還記憶猶新。大人們是不干這活的,太累又不賺錢。當(dāng)然, 如果哪家吃的斷頓了,大人會上山去,要不了半個時辰,就會挖一袋子蟲草回來交給孩子拿去河邊洗洗干凈,用極少的油炒一炒,就是一盤香噴噴的菜了,吃了這種 菜,精神特別好。
不知什么原因,近幾年,蟲草突然變成了無價之寶,一根蟲草少則二十來塊樂,多則五六十元塊錢,我們便再也沒吃過那略帶肉味的“菜”,主要是舍不得吃 啊。每年四月底到六月初,村子周圍的山頭上,到處都是彎腰尋找蟲草的人,村人們用蟲草換麾托車、拖拉機(jī),有的家庭還蓋起高樓大院。
上山挖蟲草是我很愿意干的活。同村的姑娘小伙子們會互相約好,帶著帳蓬和糌粑等生活用品,在山上一住就是十天半個月的,沒有家人的嘮叨和催促,日子便變得特別明快。
薩珍是我最要好的姐妹,她十四那年生了一場大病,病好后父母就讓她在村子?xùn)|頭的尼姑寺出家了。我還記得她出家那天跟我說:“這下好了,我再也不用嫁 人,不用象其它女人那樣服侍幾個男人,一輩子干不完的活!”薩珍披上絳紅色的袈裟,剃光了頭發(fā),顯得特別漂亮。從小我就喜歡絳紅色,總認(rèn)為那是世界上最漂 亮的顏色,是屬于神圣、高貴的佛祖的顏色。那晚,我要阿媽讓我也出家,卻被阿爸臭罵了一頓。
薩珍家里人為她在寺廟里修了個小房間,從此,她不再跟家人擠在廚房里睡了。當(dāng)然,出家的薩珍,除了一個月的初一、十五等念經(jīng)的日子,平時還是要下山來幫家里干活。但她的生活跟我們同村的女孩比起來,已經(jīng)好了很多。至少,她不再上山放牧,活干少了家人也不再責(zé)怪她。
今年挖蟲草,薩珍就跟我一起上山了。我們倆搭了一個帳蓬,中間架了牛糞爐,兩邊鋪上卡墊,仍然顯得寬敞。
挖蟲草是件很累人的活。蟲草很小,冒出地面的草頭跟枯枝、干草差不多,得爬在地上仔細(xì)辯認(rèn)。一天下來,腰酸背疼,眼睛澀澀的很難受。這兩年蟲草越來越少,有時一天下來也找不到幾根。
“你看看,他們越來越近了。這么多人在這個山坡上,再多的蟲草也早沒了!”薩珍直起腰,用頭巾抹了一把汗,拿著挖蟲草的小鏟子指了指周圍的男人們說。
“我有什么辦法?這些家伙,就象發(fā)情的驢一樣,趕都趕不走!”我站了起來。腰酸痛酸痛的,使勁捶了兩下。上山前阿媽不讓我穿氆氌,非讓我穿了一件親戚 送的絲質(zhì)藍(lán)花裙子,還讓我把頭發(fā)洗了。我的頭發(fā)又密又長,阿媽給抹了酥油,辮成一條條的小辮,在發(fā)辮上綴上綠松石。經(jīng)阿媽這么一打扮啊,我自己都覺得漂亮 多了,難怪我一上山,認(rèn)識不認(rèn)識的男人都呆呆盯著我看。
“都怪你長得太漂亮了!”薩珍采了一把野杜鵑朝我扔過來。“簡直就跟我家那匹小母馬一樣,走到那兒,公馬就跟到那兒!”
“你才象小母馬!一匹沒有頭發(fā)的小母馬!”我伸手接住她扔過來的花,胡亂插在衣襟上,咯咯笑著。只有私底下,薩珍才能這么跟我說話。有人時,她總是板著一張臉,就好像不板著臉就不像尼姑似的。
“你阿媽最近好奇怪,一天到晚打扮你。弄得跟個妖精差不多!你該不會要嫁人了吧?”薩珍一臉壞笑地盯著我,“你本來就夠妖的了,這么一打扮,還讓不讓那些男人活了?”她指了指遠(yuǎn)處那些傻傻呆看我們的男人。
“誰知道那些男人是不是看跟你來的?”我斜了她一眼,捉俠地說。“至少,某個出家的扎巴就不是來看我的。薩珍,你可是尼姑哦,尼姑是不能動凡心的!”
“我叫你胡說?次也淮蛩滥!”薩珍飛紅了臉,惡狠狠地朝我撲過來。
“尼姑要?dú)⑸税,薩珍阿尼要打死我了啊!”我大叫著往山上跑去,辮子在身后飛揚(yáng)著。我毫無顧忌地笑著、跑著,把一把把杜鵑花向后撒去。笑聲是肆無忌憚的,高亢而尖利,回蕩在山谷的各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