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節(jié)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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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頭這么瘦,一條腿還是跛的,誰打的?槍法不錯啊,一槍斃命!”一個小伙子站在遠處大聲喊。
公扎知道那兩頭瘦弱的野驢都是父親打的,兩槍兩頭。這就是父親說的優(yōu)勝劣汰。打獵是萬不得已的,既然要用它們的生命換取人的活命,那么人就應(yīng)該仁慈一 點,盡可能地做得好一點,瘦弱的野驢在嚴酷的生存競爭中,遲早要被淘汰,與其讓他們在與狼的搏斗中被生生地撕裂,還不如這樣一槍去得痛快。
倫珠把槍背在身上,倒出鼻煙吸了一下,打個噴嚏。輕描淡寫地說了句“把那兩頭留給神鷹和野狼吧!”
“好。”單增點了點頭,向遠處的人喊,“那兩頭瘦驢東西各放一頭,留給神鷹和野狼!”
“好呃!”小伙子們答應(yīng)著,開始把打下的獵物往板車上放。老人們則在草地中間點了一堆桑煙,感謝佛祖賜予的獵物,也祭典野驢的亡靈,讓它們早日轉(zhuǎn)投來世。
草原上的法則就是這樣,既要相互搏殺,又要相互依存,誰離開誰都不行。
感謝佛祖,感謝草原,感謝所有的生靈,是公扎學(xué)會的第一課。
十輛平板車上都碼上了獵物。一會兒時間,草地上就被清理得干干凈凈。一陣輕風(fēng)刮過,草尖蕩漾,除了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似乎這里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當大隊的人馬興奮地推著板車離開那片草場時,藍天上,禿鷲開始盤旋,遠處也響起野狼的嚎叫,幫著打掃戰(zhàn)場的第二批干將陸陸續(xù)續(xù)來了。
草原將在它們的清理下,重新變得潔凈。
“日出跟著牛羊走,日落跟著女人走”,這句古老的牧歌唱出了草原漢子生活的真實寫照。對于牧民來說,吃的牛羊在草原上走著,穿的戴的在身上披掛著,帳 篷里唯一值錢的也就是鍋碗瓢盆,沒有人會騎上馬走一天兩天到另一頂帳篷去偷那些破銅爛鐵的,所以草原上的偷盜現(xiàn)象反倒極少。流血事件是經(jīng)常發(fā)生的,往往都 是因為一言不和沖動地拔刀所致。這樣的事情小的彼此算了,大的在長者的主持下賠上一頭羊或是一頭牛,怨仇也就解了。
就這么一個與世無爭的地方,一場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卻如野火一般突然燒進了草原。人們不再虔誠的對著菩薩磕頭,看向那些金碧輝煌的塑像不再是小心翼 翼,對宗教曾有的神秘感和敬畏之情仿佛一夜之間從人們的心里消失無蹤。大大小小的寺廟變成了斷垣殘壁。佛前的弟子脫下高貴的僧衣,一身俗裝走出森嚴的殿 堂,重新開始適應(yīng)遠離了的世俗生活。
這樣的適應(yīng)對于那些從小就進了寺廟,只知念經(jīng)虔心禮佛的僧人來說,除了猝不及防,還是一個極其難熬的過程。
重新學(xué)會放牧擠奶拾牛糞還算容易,要放下不殺生的理念,開始狩獵才不至于餓死的生活方式,日日折磨著他們靈魂。
年幼的公扎還不太懂這些。他只關(guān)心自己的肚子今天能不能飽,關(guān)心明天家里有沒有吃的。
當一群舉著紅本本,身穿破爛皮袍的無產(chǎn)者沖進錯鄂寺的時候,公扎正藏在懸崖邊的石頭縫里數(shù)河谷的野牦牛。這個野牦牛群是兩天前來到這里的,阿爸叫他這兩天注意點,別讓野牦牛跑了。等他這兩天的學(xué)習(xí)任務(wù)一完就帶他去打一頭。家里快斷肉了,沒有肉,草原人就只能餓肚子。
荒原深處的牧民,荒原上的牛羊和動物才是他們的糧倉。
近些年,由于人們不加節(jié)制的獵殺,野生動物越來越少。過去草原上成群結(jié)隊的野驢、野牦牛已經(jīng)很難看到。老人們常常說,現(xiàn)在的年輕人不愛惜草原,遲早有一天,草原會斷了我們的食物。
阿爸是草原上有名的神槍手,提上那把老叉子槍出去晃一趟,一兩天就能弄回一家人吃幾天的肉來。小小的公扎在父親的熏陶下,已經(jīng)是彈無虛發(fā),人還沒槍高就已經(jīng)能打下羚羊、狐貍了。
阿爸每次打獵回來,都會去寺里一趟,磕三個長頭,給僧人們送些肉。
西藏的僧人吃肉,如果站在漢傳或南傳佛教的角度去看,很難對這些做法產(chǎn)生認同。藏地的佛教所根植的,是西藏這片神秘的土壤。在這片土地上,牛羊既是生 產(chǎn)資料也是生活資料,在高寒缺氧的環(huán)境下,如果你不吃肉,生命可能都無法維持下去。按照佛教輪回的說法,世間萬物都是有生命的。一切的生命都有可能是你兄 弟姐妹或父母的前世今生。這個“世間無物”可不單單是指用腿走路的動物,也包含了植物,包含了所有存在于地球上的生命。
進入寺廟,披上絳色的僧衣,身份的轉(zhuǎn)變并不等于說去掉了人的本質(zhì)。僧人作為佛祖在人間的代言者,首先需要解決的仍是生存的問題。
所以倫珠每次狩獵歸來,都會提著肉悄悄去寺里走一趟。
打獵,是不能全獵光的。全獵光了就意味著下次沒吃的了。人要生存、動物們也要生存,如果把野物都打光了,人類就只能吃草根了。錯鄂寺的活佛扎多每次都這樣對倫珠說,倫珠每次都雙手合十點著頭退出殿堂。
公扎一直想跟父親去打牦牛。草原上的獵人,把獵殺野牦?闯墒且患䦃雅e。因為野牦牛個體龐大,比家牦牛幾乎大了三分之一。一槍不能斃命的話,野牦牛拚起命來,反而容易被它所傷。
河谷里的這群是母牦牛,二十來頭,還帶著四個頭年出生的小家伙。公牦牛是不喜歡集體活動的,每年交配期一過就離開牦牛群單獨活動。阿爸說那是公牦牛煩 了,為了爭奪交配權(quán)耗盡了體力,一個冬天養(yǎng)下的肉在那一個月就消耗殆盡。所以交配時間一過,它們就離開母牦牛群,開始養(yǎng)精蓄銳,為來年的戰(zhàn)爭積攢體力。
在動物的世界里,只有最強壯的種子才有資格延續(xù)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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