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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節(jié) 旭日

  畹華紅了,這次是真的紅了。盡管許少卿對初次赴上海演出的梅蘭芳多少有點歧視,但他還是在《申報》的演出廣告中,給他加了這樣一個頭銜——南北第一著名青衣兼花旦,又贊他“貌如子都,聲如鶴唳”。當(dāng)然,他這么贊美,并非真的是贊佩畹華的藝術(shù)造詣,不過是為了制造噱頭而賺取更多的利潤而已。
  
  三天的“打炮戲”演出效果出奇的好,上海觀眾一下子就迷上了畹華這個來自北京城的年輕旦角。他們喜歡他的扮相,認(rèn)為妙不可言;他們欣賞他的唱功,一聽便知基本功扎實,因而也就毫不吝嗇自己的掌聲與喝彩。然而,接下來等待他們的又會是什么呢?
  
  就在她沉醉于大上海的五光十色中無法自拔之際,王鳳卿卻利用許少卿為他們舉辦慶功酒宴的機會,在許少卿面前為畹華爭取到了一個演壓臺戲的機會。按照上海舞臺的演出習(xí)慣,一般最后一出戲被稱為“送客戲”,而排在倒數(shù)第二上演的戲被稱為“壓臺戲”,這是重中之重,相當(dāng)于北京演出中的最后一場“大軸戲”。本來,畹華這次被請來上海只是給王鳳卿“挎刀”的,是沒有資格演壓臺戲的。但由于觀眾對畹華的癡迷,讓丹桂第一臺賺得盆滿缽溢,加上又是王鳳卿主動讓賢,許少卿自然沒有理由拒絕。


  
  王鳳卿向許少卿提議給畹華一個壓臺的機會,目的是多給畹華出頭的機會,也想趁此次赴滬捧紅畹華。但令她沒想到的是,一貫為人謙恭的畹華對此事并沒有積極響應(yīng),仍舊每天照原定計劃唱戲,仿佛對王鳳卿的提議渾然不知。
  
  “畹華,怎么一到節(jié)骨眼上你就蔫了?”她緩緩走向窗前,一邊替他整理衣領(lǐng),一邊不滿地盯著一臉無所謂的他說,“能在上海唱一出壓臺戲,是多少演員夢寐以求的。更何況丹桂第一臺還是公共租界戲院的頭牌,算算,在這里唱響了名堂,能省下你多少年的辛苦打拼?可你倒好,好像什么也沒發(fā)生似的,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jiān)!”
  
  “這次來上海演出,是鳳卿大哥給咱們爭取來的機會,我總不能不知好歹,搶了他的風(fēng)頭?”
  
  “這可是鳳卿大哥自己提出來的,又不是咱們不懂事,非要跟他搶戲。”她微微蹙著眉頭說,“你這人就是想得太多,無論如何,這對你來說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就算是鳳卿大哥自愿讓賢,我們也不能壞了規(guī)矩。再說許老板雖然答應(yīng)了風(fēng)卿大哥的提議,但好像有點不情不愿,咱也不能……”


  
  “你呀!”她知道畹華的為人,更知道他一直沒指望這事能變成現(xiàn)實,不禁嘆口氣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你好歹也得有點上進(jìn)心不是?”
  
  “唱好每一場戲不就是我最好的上進(jìn)心嗎?”他輕輕拉了拉她的手,呵呵笑著說,“你說過的,知足常樂,人只有知足才會永遠(yuǎn)快樂,不是嗎?”
  
  “這話你倒記得清楚!”她抿嘴一笑,“機會可要靠自己把握,過了這個村就沒了這個店了。”
  
  “只要有你在身邊,這點得失又算得了什么?”
  
  “可唱戲是你的命,你就不希望自己得到更多的承認(rèn),得到更多的掌聲嗎?”她知道,他是個與世無爭的人,一心一意只想唱好自己的戲,但一個視戲如命的人又怎會不在意觀眾和社會對他更大力度的認(rèn)可呢?“好男兒志在四方,一個沒有抱負(fù)的男人,別人又怎會瞧得起?如果要讓許老板對你另眼相看,你就必須爭取到演壓臺戲的機會,這樣才不會讓人小瞧了你。”
  
  也是無巧不成書,正說著,許少卿敲門踱了進(jìn)來。出乎她意料的是,這一回許少卿居然鄭重其事地請他唱一回壓臺戲。畹華還在猶豫,她搶先替他一口應(yīng)承了下來:“難得許老板抬舉我們畹華,請您放心,畹華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梅老板的實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這些天,我一直都在想王老板前幾天的提議,之所以一直沒開口,只是擔(dān)心梅老板心里會有顧慮,所以……”
  
  她當(dāng)然知道許少卿這句話只是給自己找個臺階下,卻不表現(xiàn)出來,而是笑容滿面地盯著他說:“畹華是王老板帶出來的,雖然王老板主動讓出演壓臺戲的機會,可咱們畹華也不能不懂事不是?其實以畹華的實力,讓他唱壓臺戲本無可厚非,相信許老板也早就聽說了的,在京城的時候,譚老板、楊老板也不能小覷了他,但你們上海有上海的規(guī)矩,一切還都得許老板說了才算。”
  
  “哪里?梅太太這是變著法地罵許某人了。梅老板在京城的名望,丹桂第一臺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之所以拖到今天才來請梅老板,一來是擔(dān)心梅老板有顧慮,二來也是因為一時摸不準(zhǔn)王老板到底是個什么意思。畢竟這回請王老板來是讓他掛頭牌的,如果王老板不是真心實意,那便是許某人壞了規(guī)矩了。”
  
  “王老板跟畹華親如手足,他主動提出讓畹華唱壓臺戲自然是有心成全畹華,又怎會有別的心思?”她伸手抓起茶幾上的瓜子,一邊嗑著,一邊望著許少卿咯咯笑著,“就怕許老板有別的心思。”


  
  “我能有什么心思?梅老板唱得好,又這么受上海觀眾歡迎,照這樣唱下去,我們?nèi)乙材芤勒讨防习暹^個好年了。只要梅老板和王老板兩邊都沒問題,我是求之不得呢。”
  
  “既然這么說,許老板還有什么猶疑的?”她輕輕瞟一眼畹華,又盯一眼許少卿說,“許老板盡管準(zhǔn)備好了,這出壓臺戲,我們畹華是唱定了的!”
  
  就這樣,王明華替梅蘭芳把在丹桂第一臺唱壓臺戲的事一股腦兒地攬了下來,然,這卻給了他更大的壓力,他甚至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她明白他的猶疑與擔(dān)憂,更清楚壓臺戲并不是那么好唱的,唱好了可能會一炮而紅,唱砸了也會適得其反,那么,如何才能讓畹華唱好這出壓臺戲呢?
  
  她思忖良久,認(rèn)為關(guān)鍵是選擇一出好戲?墒裁礃拥膽虿潘闶呛脩?當(dāng)然要迎合觀眾的欣賞口味,但是,觀眾到底愛看什么戲?她將畹華在上海唱過的戲逐一進(jìn)行了比較、掂量。頭三天的“打炮戲”,除與王鳳卿合作的《武家坡》外,《玉堂春》顯然要比《彩樓配》受觀眾歡迎,后幾天的戲則分別是《雁門關(guān)》、《女起解》、《宇宙鋒》和二本《虹霓關(guān)》,其中又加演了一場日戲《御碑亭》。這五出戲相比較而言,她感覺二本《虹霓關(guān)》好像更受歡迎,由此亦推斷出,觀眾對于那些青衣老戲,如《落花園》、《三擊掌》、《母女會》等都不會太喜歡。原因是這些戲基本上都是青衣的老腔老調(diào),給觀眾的印象還是“抱著肚子死唱”。而《玉堂春》、二本《虹霓關(guān)》等戲之所以受歡迎,除了有更多的新腔外,更是唱、做并重,也就是說,有唱,更有做。

  
  但是,如果僅拿這兩出戲來壓臺仍顯分量不足。雖說《玉堂春》多了些新腔,二本《虹霓關(guān)》多了些身段表情,但總的來說仍屬于老戲的范疇。思量許久,她向畹華建議,如果要一炮打響,最好還是跳出青衣的框框,將眼光放長遠(yuǎn)些。所謂“將眼光放遠(yuǎn)”,無非是摒棄傳統(tǒng)青衣戲,而尋找一出別出心裁的新戲?墒,什么戲是“新”的呢?唱戲的人畢竟是畹華,她覺得在這方面還是要多聽畹華的意見才是,可這個時候畹華腦中卻是一片空白,根本無法做出最后的決斷。
  
  就在他們?yōu)槌裁葱聭蚰貌怀鲋鲝堉H,畹華在北京的朋友馮耿光、李釋戡正好到上海來看望他,她便靈機一動,當(dāng)即請他們幫忙拿個主意。
  
  時任袁世凱北洋政府陸軍少將的馮耿光,字幼偉,人稱六爺,廣東番禺人。日本陸軍士官學(xué)校步兵科第二期畢業(yè)生,1905年回國,歷任北洋陸軍第二鎮(zhèn)管帶、協(xié)臺,廣東武備學(xué)堂教習(xí),陸軍混成協(xié)標(biāo)統(tǒng),澧州鎮(zhèn)守使。1911年任清政府軍咨府第二廳廳長兼第四廳廳長。武昌起義后,被清政府派為參加南北議和的北方分代表。1912年中華民國建立后,任袁世凱總統(tǒng)府顧問兼臨城礦務(wù)局監(jiān)辦、參謀本部高級參議,領(lǐng)陸軍少將銜。馮耿光與梅家關(guān)系密切,早在光緒末年,他就與梅雨田往來甚密,并因此成為畹華的幕后老師。從畹華十四歲開始便一直教育他、督促他、鼓勵他、支持他,對他日后的事業(yè)有很多幫助。
  
  而在馮耿光的介紹下結(jié)識畹華的李釋戡則畢業(yè)于福州英華書院,其才華橫溢、能詩會文,曾到日本留學(xué),回國后,更是官運亨通。先出任廣西邊防督辦大臣,后隨鄭孝胥入京,進(jìn)入理藩院,負(fù)責(zé)蒙藏事務(wù),之后,又任龍州鎮(zhèn)提督,后被授陸軍中將軍銜。自認(rèn)識畹華起,李釋戡便持續(xù)輔佐其長達(dá)半個世紀(jì)之久。而在畹華創(chuàng)編新戲后,多出膾炙人口、反響熱烈的戲劇都有他參與編排,很多動人的唱詞亦都是出自他的筆下。
  
  可以說,馮耿光和李釋戡就是畹華生命中的貴人,在這種關(guān)鍵時刻,她自然不會放過向他二人討主意的機會。讓她想不到的是,馮、李二人在了解原委后,想法居然和她不謀而合,也認(rèn)為專重唱工的老戲是無法擔(dān)負(fù)起壓臺重任的。他們在仔細(xì)分析研究后,主張畹華暫且摒棄青衣戲、花旦戲,現(xiàn)學(xué)幾出刀馬旦的戲。
  
  “以刀馬旦的戲壓臺,觀眾一定會感到新奇。”聽著馮、李二人的建議,畹華恍然大悟地說。
  
  “沒錯,”馮耿光說,“刀馬旦的扮相和身段都比較生動好看,而青衣演員兼唱刀馬旦的還很少。畹華若用刀馬旦戲壓臺肯定會讓觀眾耳目一新,觀眾也一定會喜歡的。”
  

  除了馮耿光和李釋戡一致主張畹華改學(xué)幾出刀馬旦戲,畹華的幾位上海朋友,如舒石父、許伯明在聽到這個主張后,也都表示贊同。可是作為妻子的王明華心里卻打起了鼓來。
  
  “刀馬旦戲?可畹華從來沒演過刀馬旦啊。雖說從前跟著王瑤卿師傅學(xué)過幾出花衫戲,也都不是正經(jīng)刀馬旦戲,就算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也來不及了!”
  
  “學(xué)刀馬旦戲,對畹華來說算什么難事?”馮耿光信心滿滿地盯著她說,“明華,別人不了解畹華,你還不知道他?他打小就師從茹師傅學(xué)過武功,眼下,茹師傅是他的琴師,近水樓臺,都不用另外找?guī)煾祵W(xué)!”
  
  “茹師傅?”她知道,馮耿光說的茹師傅是跟隨畹華一起南下上海演出的琴師茹萊卿,不禁恍然說,“對,我怎么沒想到這一層呢?茹師傅改做琴師前,最拿手的便是刀馬旦戲《穆柯寨》,那就讓畹華跟茹師傅學(xué)排這出戲好了!”
  
  “《穆柯寨》?”畹華若有所思地望向她,“今天已經(jīng)11月10號了,離正式出演壓臺戲的日子11月16號只剩下不到六天的時間,恐怕……”
  
  “怕什么?六哥(馮耿光)說你行,你就行!”她連忙把茹萊卿請進(jìn)屋,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指著畹華對茹萊卿說,“茹師傅,畹華能不能唱紅上海灘就全指仗著您了,這回說什么您也得把他給教好了。”
  
  “放心吧,畹華入戲快,別說六天,就算三天時間,對他來說也不是難事。”茹萊卿呵呵笑著,“這是天賜良機,看來這回畹華想不紅也不成了!”
  
  就這樣,在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內(nèi),畹華在茹萊卿親自教授下,很快便學(xué)會了《穆柯寨》。11月16日,梅蘭芳第一次在上海的舞臺上扮演穆桂英唱壓臺戲,這也是他兼演刀馬旦戲的開始,上海的觀眾果然對梅老板唱起了刀馬旦戲而倍感新鮮別致。
  
  她明白,對于大多數(shù)觀眾來說,上戲館聽?wèi)、看戲,圖的是熱鬧愉悅,而對于圈內(nèi)人士,特別是對畹華來說,他們更注重的是技藝,注重的是如何讓觀眾在充分享受戲曲魅力的同時領(lǐng)略到演員精湛的功底。盡管第一次在上海唱壓臺戲還有很多不盡如人意的地方,但無論如何,第一天的演出是成功的。因為從觀眾的掌聲和喝彩聲中,她已經(jīng)明了觀眾接受了他的刀馬旦戲,所以,當(dāng)他唱完走入后臺,她再一次激動得流出了幸福驕傲的淚水。
  
  學(xué)會了《穆柯寨》,馮耿光等人又提議畹華何不將《槍挑穆天王》也學(xué)了。畹華想想也是,《穆柯寨》他只學(xué)到楊宗保被擒為止,如果將接下來的《槍挑穆天王》也學(xué)成了,將這兩出戲連著唱,豈不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槍挑穆天王》這出戲的精彩部分是穆桂英與楊六郎的幾場對打,飾楊六郎的是王鳳卿,王鳳卿的武功底子要厚于畹華,所以這出戲就由王鳳卿傳授給他。
  
  她知道,“打”是京劇“四功”之一,京劇舞臺上敵我雙方的戰(zhàn)斗稱為“開打”,意思是戰(zhàn)斗場面的開始。臺上的開打又分上手、下手,打法也略有不同。有王鳳卿的精心指點,畹華打起來倒也順手,與王鳳卿的配合也很默契,這讓她感到十分欣慰。然而,對藝術(shù)精益求精的他卻不滿足于這點小小的成就。為了回報上海觀眾對他的厚愛,在學(xué)了《穆柯寨》和《槍挑穆天王》之后,他又一鼓作氣,學(xué)了頭本《虹霓關(guān)》。
  
  當(dāng)初,畹華跟王瑤卿學(xué)的是二本《虹霓關(guān)》,飾演其中的丫鬟,這個角色屬青衣行,也就是他的本行。此次在上海,他受刀馬旦戲《穆柯寨》的啟發(fā),決定加學(xué)頭本《虹霓關(guān)》,飾演其中屬刀馬旦行的東方氏。這個角色,誰最拿手?自然是畹華的表兄王蕙芳。說來也巧,這個時候,王蕙芳剛剛結(jié)束在漢口的演出,也來到上海,聽說畹華正在這里演出,便登門看望表弟。表兄弟久別重逢自然格外親熱,三句話不離本行。聊了一通在上海的演出情形后,畹華便讓王蕙芳把頭本《虹霓關(guān)》里東方氏的唱腔身段,一字一句、一招一式地教給了他。這樣,緊張趕練了幾天,畹華在上海的新戲是連演頭、二本《虹霓關(guān)》,而且一人分飾兩個行當(dāng),前演刀馬旦東方氏,后演青衣丫鬟,唱舞并重,從而令上海的觀眾耳目一新,梅蘭芳的名字也由此深深印刻在了挑剔的上海戲迷心中。
  
  成功了,畹華成功了。他像一輪冉冉升起的太陽,綻放出璀璨的光芒,讓所有為他喝彩的人都沉浸于他營造出的光環(huán)下,她亦由衷地為他感到自豪。
  
  畹華的成功,不僅令她異常欣喜,更令許少卿笑逐顏開,在合同期滿后,他再三央求畹華和王鳳卿續(xù)約,讓他們再續(xù)唱半個月,然而卻遭到了畹華的斷然拒絕。她明白,畹華倒不是為了懲治許少卿的勢利,實際上,再唱十天半月也不是不行,只是他心中仍有顧慮。因為如果哪天唱砸了,便意味著這二十多天的努力很可能會付之東流;如果見好就收,那情形就不同了,他將在眾人的盛贊聲中驕傲地打道回府。
  
  她知道,畹華是一個謹(jǐn)慎冷靜的人,這時候拒絕許少卿的提議自然有他的用意,可心里還是為他覺著可惜。
  
  “我是初出碼頭的人,應(yīng)該見好就收,再唱下去,不敢說準(zhǔn)有把握。”畹華看出她的心意,等許少卿出門后,輕輕握了握她的手說。
  
  “你怎么想便怎么做好了。”這回她沒有勸他,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來上海二十多天了,我也想大永和五十了。”
  
  提起兒子和女兒,畹華臉上綻開了花般的笑容:“是啊,不知道大永和五十怎么樣了,我每天晚上做夢都夢到他們呢。”

  
  “他們肯定在等你回去唱戲給他們聽呢。瞧,他們的爸爸多了得,都唱紅上海灘了!”她一臉幸福的微笑,“等他們長大了,我一定要告訴他們,他們的爹多有本事!幾天的工夫,就讓整個上海灘都為之瘋狂了!”
  
  她明白,自己并不是在夸贊畹華,更不是在恭維他,有誰能像她一般了解他付出的艱辛呢?演《穆柯寨》時,他不僅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壓力,更承受了身體上的負(fù)重!赌驴抡肥且怀鲈繎,演員穿的“靠”就是古代武將在戰(zhàn)場上穿的“鎧甲”。式樣是圓領(lǐng)、緊袖,分前后兩塊,繡著魚鱗花紋,領(lǐng)口帶“靠領(lǐng)兒”,腹前有“靠肚子”,上繡龍形或虎頭形,護(hù)腿的兩塊叫“下甲”,背后有一塊硬皮制作的“護(hù)背殼”。“靠”分“硬靠”、“軟靠”兩種。“硬靠”又叫“大靠”,如果是“硬靠”,那么“護(hù)背殼”內(nèi)可插四面三角形的小旗,稱“靠旗”;“軟靠”與“硬靠”沒有式樣上的差別,只是不插“靠旗”。又分“男靠”、“女靠”,“女硬靠”與“男硬靠”不同的只是從腰間往下綴有彩色飄帶數(shù)十條,一般是紅色或粉色。《穆柯寨》中的穆桂英穿的是“女硬靠”,所以背上的“護(hù)背殼”內(nèi)還插有四面“靠旗”。畹華因為是第一次演刀馬旦戲,所以是第一次扎靠,“靠”緊緊地扎在身上原本就不舒服,加上背上還插著四面“靠旗”,沉沉地壓著他的身子,其中的辛苦自是不言而喻。
  
  “畹華……這回在上海唱紅了,往后就別再這樣拼命了。”想著想著,她滿含深情地凝視著他,有淚水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兒。若不是為了他的前途著想,她勢必不會眼睜睜看著他這般拼命,如今已然在上海灘闖下一片天地,以后再唱戲自然無需像眼下這般拼命了。
  
  畹華沒有說話,只是盯著她憨憨地笑。這個時候,她并不知道有著豐富舞臺經(jīng)驗的王鳳卿已經(jīng)替畹華應(yīng)承了許少卿續(xù)聘的要求,直到許少卿的家人為他們端來幾碗熱氣騰騰的冰糖銀耳羹時,她才如夢初醒。王鳳卿對畹華的表演充滿信心,認(rèn)為照前一段的安排再唱十幾天是不會有問題的,所以才同意續(xù)半期約。而她亦認(rèn)為,只要畹華不拼命唱,再在上海逗留半月,無論是從他的事業(yè)發(fā)展角度來看,還是從經(jīng)濟上來考量,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便默許了王鳳卿的主張。接下來的日子里,許家人對他們更是十分客氣,就連許少卿那個頗為勢利的太太每天見了他們,也都小心翼翼地賠著笑臉,生怕一個不小心便把這幾尊財神爺給得罪了。
  
  就這樣,畹華、王鳳卿按照與許少卿的口頭協(xié)議,在丹桂第一臺續(xù)演半個月,仍然十分叫座。許少卿也加緊大作宣傳,從12月1日起,《申報》每天都有王鳳卿、梅蘭芳演出的最新預(yù)告。與前期宣傳不同的是,這次對畹華的介紹多了溢美之詞,如介紹他將演的《女起解》為“梅藝員生平最得意拿手好戲”等等。最后一天,更是許諾“特別包廂特別官廳頭等包廂頭等正廳各贈王梅合拍汾河灣小照一張”。贈觀眾演員照片這不是第一回,之前也曾贈過,但因為照片洗印效果不佳,觀眾頗不滿意,這一次算是補上一次的,所以戲單上又特別寫道:“此照用玻璃光所印,較前所贈不同。”

  
  一切的一切,都讓王明華感到由衷地欣慰。丈夫不僅受到了上海觀眾的熱力追捧,更受到先前勢利許家人的精心照料。為此,當(dāng)許太太提出要按照上海戲館的舊例,請求畹華一行再幫幾天忙后,她自是滿心歡喜地替畹華應(yīng)承下來。對上海觀眾來說,最后三天的演出更是熱鬧非凡,梅蘭芳、王鳳卿各自拿出看家本領(lǐng)。丹桂第一臺甚至特地安排王鳳卿的兩位公子王少卿、王幼卿參加演出,王氏父子三人同臺演出將氣氛推向高潮,也為梅、王二人首次赴上海演出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隨著一曲《汾河灣》優(yōu)美婉轉(zhuǎn)的腔調(diào)劃破長空,一切,便已塵埃落定。四十五天的演出,不僅讓這位來自北京的第一青衣給上海觀眾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更讓她對他有了嶄新的認(rèn)識。此時此刻,她已然無法用言語來表達(dá)對他的愛意和敬佩。便是這樣一個清瘦得令人心疼的男子,卻贏得了上海觀眾的厚愛,怎能不讓她感動?
  
  北上的火車在凜冽的寒風(fēng)中呼嘯前行,回眸,望一眼窗外燦爛的星空,她知道,離上海已很遠(yuǎn)了。所有的輝煌都已成過去,盡管上海各大報刊紛紛發(fā)表評論,有的報紙甚至稱譽他為“敦請初次到申獨一無二天下第一青衣”、“環(huán)球第一青衣”。但她明白,生活只是柴米油鹽醬醋茶,為了讓他繼續(xù)安心唱好戲,她更要扮演好一個妻子的角色,給他更多的溫暖與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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