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西去的列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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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外,夜色朦朧,山路彎彎。這時候一輛卡車沿著瀾滄江蜿蜒的公路行駛,時而掩入樹叢中,時而消失在山彎里,這里了無人煙,原始的荒蠻籠罩著空寂的恐懼。卡車?yán)锼闹芤勒局?多個持槍的日軍士兵和一名日軍少尉。中間坐著8個年輕的姑娘,從裝束和發(fā)型看,緬甸人和中國人各一半,姑娘們迷茫驚恐偶爾路邊掠過的奇石怪樹,更使她們膽戰(zhàn)心驚。駕駛室里,渡邊次郎大佐兩手拄著戰(zhàn)刀,坐兇神惡煞地直視前方。
美代神情冷漠,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卡車一直開到火車站, 嗚——
火車進(jìn)站了。呼哧呼哧地停在站臺上,一會兒,渡邊帶著他的憲兵隊也上了火車,他走到美代和島田的座位前,看見高森坐在美代對面,他一怔,問道:“這位是?”
美代慌忙解悉說:“高森君奉命回國,經(jīng)島田參謀長批準(zhǔn),他隨車照顧我的病。”
島田站起來解釋地:“高森君是五洲兵團(tuán)的軍醫(yī),他這次出差滇西,現(xiàn)在奉命回曼德勒,他是同我自小一起長大的鄰居,又是我的朋友……”
渡邊不厭其煩地問:“他坐這趟車經(jīng)批準(zhǔn)過嗎?”
“什么?五洲兵團(tuán)的少佐……軍醫(yī)回部隊也要你批準(zhǔn)?” 島田怫然不悅。
渡邊圓滑地搪塞著:“哪里?哪里?在旅途中,美代小姐得到高森軍醫(yī)隨車照料,我就更放心了。”
卡車車廂里,四周站著十多個持槍的日本兵,島田帶著四個衛(wèi)兵,押著10個“慰安婦”,她們迷茫驚。登上火車;疖嚿嫌珠_行了,`華倫望著窗外,陣陣拂臉和夜風(fēng)吹著他的臉龐,窗外是煙霧彌漫的森林。窗子開始移動,那朦朦朧朧的森林漸漸變得模糊起來,迅速向后馳去;疖囋诩柴Y,途經(jīng)森林、稻田、蔗林。
英順霍地從座位上躍起,又倒入座位里。他的腦爪里象是有什么東西在敲打跳動,嘴里干澀、發(fā)黏,散發(fā)出一股難聞的臭氣,胃里有一種想吐的感覺。華倫哼哼著,用手揉著太陽穴。
華倫看到對面座位上仰面躺著一個人,他是額頭上有一條傷疤的人。
額頭上有一條傷疤的人頭部纏著繃帶,嘴里不住地呻吟著,他轉(zhuǎn)過身來,原來是劉劍橋。
華倫從座位里挺起身子,伸了個懶腰,發(fā)現(xiàn)自已是在火車的一個車廂里。
華倫探頭朝過道望去,看到別的車廂里也塞滿了傷員。他撲通一下跌倒在座位里,雙手捧住腦袋。
列車哐啷哐啷地駛過一片橄欖樹林。華倫默默地坐了一陣,難忘懷的往事,像電影的分鏡頭斷斷續(xù)續(xù)地在他腦海浮現(xiàn)。他把它們一串起來,深深地思索著。有許多事情至今還是模糊不清,而有的他卻一點也記不起來了。他又朝車廂里掃視了一遍。看見對面的那個裝成傷兵模樣的劉劍橋,又哼了一聲,痛苦地側(cè)過身去蜷曲著。
在令人不解的沉寂中,列車停下了。
車外響起了打坑道的聲音。車廂門開了,上來了一位臂上套著紅十字袖章的醫(yī)務(wù)兵。那醫(yī)務(wù)兵檢查了華倫對面的那個傷兵吳哥后,打開藥箱,給那劍橋打了一針。
醫(yī)務(wù)兵:“。e急,老兄,軍醫(yī)一會兒就上這兒來。”
醫(yī)務(wù)兵說罷轉(zhuǎn)向劉劍橋:“!你總算醒過來了,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
“還好。”劉劍橋應(yīng)道。
醫(yī)務(wù)兵:“昨晚你一被抬上火車,我們就給你作檢查,找不到傷處。如果你感到好些了,那就回你的部隊去吧。你會在車上某個地方找到他們的。”
“外面在干啥?”華倫問道。
“我們已經(jīng)到達(dá)滇西—— 在接另一批部隊上車。”
“那又為什么要打坑道?”
“那些是地雷工兵。等最后一列車開過后,他們就要把橋炸毀。我們正在向中緬邊境緬甸方向撤退。”
華倫聽罷不由得一怔。獨白:我得趕快采取行動。
“喂!你還是回你的部隊去的好。” 醫(yī)務(wù)兵建議道。
“這列車歸誰管?” 華倫又問。
“成田團(tuán)長—— 問這個干嗎?”
華倫兩眼望著窗外,注視著新來的日軍部隊爬上火車。心里想,可憐的人們,他們要不了多久就開到緬甸戰(zhàn)場了……
當(dāng)最后一支部隊上車時,有個人引起了華倫的注意。他目不轉(zhuǎn)晴地望著一個戴了副牛角框眼鏡的矮胖子。一個肥矮個子,身高至多一米六,軍裝象是掛在身上似的,顯得格格不入。另一個與眾不同的地方是,他身上除了腰間別了支特大的手槍外,華倫驚詫之余,心里頭倒有點兒惶惶不安起來。這人就是唐春甫,他是聽到筍塔大旅館的掌柜說有一個軍醫(yī)失蹤,他邀功心切,就跟上火車來了。
華倫沒見過這個人,但是總感到他與眾不同,心里想,他是什么人呢?士兵通常攜帶的裝備他一樣也沒有,很明顯,他不是這支部隊的人員。此人身上有一種與眾不同的地方—— 他身上有個特別之處……究竟是什么呢?哦!記起來了。他在林子里,衛(wèi)兵說起過一件事情,他曾提到有個人去打聽過自己的下落。說的就是一個戴副牛角框眼鏡的矮胖個兒。那個衛(wèi)兵還說起過此人的名字來著……
華倫狠狠一錘自己見大腿:“我的記性太差了,可眼下什么也記不起來。”
那個矮胖子也爬上了火車。
華倫自己安慰自己:“沒事的,不要害怕,也許這不過是自己神經(jīng)過敏而已。不—— 不對—— 這決不是什么神經(jīng)過敏。日本人到處有爪牙……他們會抓你的。”
火車經(jīng)過一晝夜的行駛,終于到達(dá)中泰邊境,這里是瀾滄江下游,火車緩緩?fù)T谝粋小站上。
火車停了一個多小時,島田參謀長去餐車用餐回來不見了美代和高森,他問那兩個衛(wèi)兵,他們正在那里閉目養(yǎng)神。
島田火了,揪住衛(wèi)兵扇了兩個耳光,喝問道:“美代小姐哪里去了?”
兩衛(wèi)兵只是搖著頭,島田大吼:“失了美代小姐,看我要你的命!”
島田氣急敗壞走出自己的車廂,目的是搜尋美代小姐。他毫無顧忌地向一輛輛車廂窺探,叫著她的名字:“美代小姐是坐在這節(jié)車?yán)飭?”
兵士和老百虻混雜著坐在車?yán)铮勘⒖滔蜍嚴(yán)镌儐,然后回答?ldquo;不在這里。”
島田很有耐性地再向后邊的車廂打聽。長長的列車,共有二十三節(jié)車廂連在一起。
島田一車廂一車廂地尋找美代和高森。直找到最后一列車廂,突然被一雙有力的手拉進(jìn)乘務(wù)員室,在那狹窄的斗室里,他看見美代和高森,此時的美代,已換上一套日本軍服,頭上戴著戰(zhàn)斗帽,帽子的圍脖已放下來,蓋住她半邊臉,她一看見島田,歡喜地露出笑容。
另一個人的戰(zhàn)斗帽圍也放了下來,鼻梁上架著一副大墨鏡,戴著一個大口罩,其實他已經(jīng)不是自稱軍醫(yī)的華倫,而是劉劍橋。
美代一見島田,欣喜的說:“對不起!島田君!渡邊也上車來了,我怕不能脫身,所以現(xiàn)在只能喬妝避他一避。”美代說著,著急得快要哭了起來。
劍橋向島田微微欠欠身。島田以為他就是高森,也不作什么理會。他聽美代這么說,也著急起來,急得抓耳騷腮。
高森軍醫(yī)獻(xiàn)計,因為戴著口罩緣故,聲音甕聲甕氣地說:“島田君!若是你想保住美代,唯一是辦法就是帶美代小姐同我一起提前下車,下一站我就下車了,你和美代小姐隨我一起悄悄下車,下車后,五洲兵團(tuán)有汽車來接我,你和美代可跟我到五洲兵團(tuán),再從兵團(tuán)坐汽車回曼德勒56師。”
島田:“這辦法不錯,我只要將美代弄回曼德勒,再找個女人冒名頂替美代,就這么辦!” 華倫點點頭,感到這辦法不錯。
火車長鳴一聲“嗚——”停了下來,到了下一個小站,透過車窗,看見月臺上的候車室前面豎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烏龜嘴”三個大字。
車廂內(nèi),一個列車長向旅客宣布:“現(xiàn)接前方軍部命令,由于鐵道被毀現(xiàn)在正在進(jìn)行修復(fù),火車要等到晚上或明天才開。”
島田帶了美代和兩個衛(wèi)兵與高森下了火車。
渡邊帶著小分隊登上列車,在各個車廂巡視一輪,回來不見了美代島田和高森。他問那個監(jiān)視的另外一個小特務(wù),其中一個特務(wù)支支吾吾地說:“太君!那個軍醫(yī),就是……”
“那個軍醫(yī)怎么啦?”
“他就是去過‘福音堂’的那一個皇軍——”
“八格!你怎么不早向我報告?”渡邊咆哮起來,馬上問道:“現(xiàn)在他們?nèi)ツ牧耍?rdquo;
“他們?nèi)ゲ蛙嚦燥埩耍?rdquo;
“什么?他們?nèi)ゲ蛙嚕?rdquo; 渡邊一驚問道。
“是的,剛剛過去的。”
渡邊趕到餐車,那兒一個人也沒有。渡邊集合隊伍,高聲說:“馬上下車,我們要不惜一切代價,捕獲那個自稱為高森軍醫(yī)的人。”說完,他拉動緊急剎車閘,車輪在鐵軌上發(fā)出尖銳剌耳的響聲,列車緩緩地停了下來,渡邊帶領(lǐng)了一隊人,匆忙跳下火車。
烏龜嘴站是一個小站,人口才幾百,這些偏僻的小站,白天除了有幾輛運礦石的汽車進(jìn)站之外,沒有火車來時,大部分時間都是冷清清的。這樣的一個小站,每天傍晚6點20分,就有一趟下行的普通慢車經(jīng)過本站。在火車到達(dá)前一個鐘頭,冷清的小站就顯得熱鬧起來。這時候,夜幕低垂,火車站燈火昏暗,顯得很冷清。站臺上,幾間簡陋的房屋,在夜色中隱現(xiàn),月臺骯臟不堪。車站上停著一列客貨混合火車。
劉劍橋、美代、島田和兩個衛(wèi)兵一行五人悄悄下了火車,踏上月臺。
嗚——
列車長鳴一聲,在鐵軌上又轟隆隆地開走了。
假冒出高森的劉劍橋低聲地說:“請跟我走!”他們快步穿過鐵道,向月臺走去。
他們一行地黑暗和夜色中走著,島田也大步地跟在后面走著,但是他心里按耐不住,心里懷著鬼胎,兩眼在當(dāng)?shù)厝说淖》恐袑ふ,想在夜色里,找到處所,作為消魂場年。但是現(xiàn)在,即使是在夜間,也看得出那些是傣族人住的吊腳木樓屋頂,對這種建筑,他心里不感興趣。
他們一行走到站臺前,島田把美代抱上月臺。這時月臺上靜悄悄的,隔開站內(nèi)站外的木柵欄已經(jīng)坍壞。
他們毫無阻攔就能穿過坍塌的柵欄,月臺不遠(yuǎn)處就是那間黑燈瞎火的候車室,他們一行五人向候車室走去,里面闐無人影。
“現(xiàn)在我們?nèi)ツ模?rdquo; 島田問。
劉劍橋在黑暗中回答道:“進(jìn)候車室去稍候一下吧,我們得竭竭!”
“怎么在這兒竭息?”
劉劍橋解釋地說:“已經(jīng)安排好了,我們耐心地在此等一會兒,一會兒,五洲兵團(tuán)的汽車就來接我的。”
島田也無話可說,他攜著美代的手,直入那間小小的候車室,走到門口,他向那兩個衛(wèi)兵命令說:“你的在此給我警戒!”
劉劍橋向他微笑,知趣地走到另一邊去了。
島田顯然不滿意有這么一個小小的候車室休息,這里連床也沒有一張,于是他牽著美代的手走出候車室,室外,夜色深沉,夜幕下,沒有燈的車站很黑,幾乎不見一點亮光。天上星光閃閃,一排排白楊樹挺立著,秋風(fēng)刮過樹葉繁多的枝梢沙沙發(fā)響。
島田小聲對美代碼說:“ 請到這邊來。” 離候車室不遠(yuǎn)有一間孤零零的房子,那是值班調(diào)度室。
島田一步步實行著自己所制定的計劃。正如他所預(yù)料的,隔開站內(nèi)站外的柵欄已經(jīng)坍壞,毫無阻攔就能穿過。
島田拉著美代的手從候車室另一個門向外面走去。美代大膽地問:“到哪里去?”
“這邊,這邊!”向前面兩間小平房一指:“到那里去休息!”
前面不遠(yuǎn)處是車站的值班室與調(diào)度室,屋子也因為整理而雜亂地堆放著許多文件。一個鐵路值班員正有那里伏案寫什么。島田拉著美代的手,兇神惡煞闖進(jìn)來。
值班員正伏案寫什么,頭也不抬說:他以為是普通的旅客進(jìn)來,因為平時也有一些不守規(guī)矩的旅客進(jìn)來問這問那的,所以他連看也不看一看,仍是低頭寫字,只是拂拂手說:“這是值班室,你們到外面候車室去!”
島田霍地抽出手槍,用手槍直抵那人的額頭,怒罵道:“八格!”
那值班員抬頭一看,看見島田兇神惡煞的樣子,渾身打著戰(zhàn),一迭聲討?zhàn)垼?ldquo;太君!饒命!”
“你的!滾出去!”島田兇神惡煞嚷著。滿臉兇相,嚇得這鐵路值班員膽戰(zhàn)心驚,驚恐萬狀起身逃出室外。
夜深了,晚間的天空,星星移動著。不知從哪里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狗吠聲。
調(diào)度室旁邊有一間小小的休息室。油燈光線很暗,草席地板舊成了褐色。
美代臉色蒼白,心迷意亂,大張著眼睛,卻象死人般茫然地凝住不動。島田簡直在用意味深長的眼光審視著象美代這樣美貌的女人和她的身體,這真是一件異常令人激動的事。
島田就那么穿著軍裝坐下,把美代抱過來。美代頹然地把上半身倒在末森懷里。男人灼熱的呼吸噴到她臉上。
現(xiàn)在對島田來說,悄聲地說些什么,將要干出些什么都無需再擔(dān)心害怕了,渡邊的情婦,高高在上攀不到的鮮花般的美代,在他的雙臂里完全由他擺布了。在島田心里,美代已經(jīng)被他奪到手了。
美代端正的鼻孔喘息著,呼吸顯得急促,她那張因恐怖和絕望而戰(zhàn)栗的面龐,映在男人眼里格外迷人。島田用力抱緊她,把她推翻在蒲席上。室內(nèi)的光線很暗,島田耐不住寂寞,他迫不及待的雙手伸向美代的胸脯……
正是島田心蕩神迷的時候,室外傳來一陣激烈的格斗聲,不一會兒,又歸沉默了,島田立即感到有點不妙,慌忙迅速放下美代,伸手向腰間想摸槍,但是他的槍被美代連著他的身子死命抱住,大門被人“轟”的一聲踹開。
高森軍醫(yī)帶著幾個穿便衣的人沖進(jìn)來,島田的手槍很快被繳去,幾支手電照在他的臉上,眩目的電光幾乎使他睜不開眼睛,幾支手槍同時對準(zhǔn)他的胸脯。
“高森君!你這是——”島田巴巴結(jié)結(jié)地說著。
“島田,我讓你死得明白,我不是高森弘二” 劉劍橋嚴(yán)正地說。
“你……你不是高森軍醫(yī)?你冒名頂替……” 島田一驚定定地望著對方。
“是的,我冒名頂替了高森軍醫(yī),我這軍醫(yī),是能把你的喪心病狂的病根治好的。” 劉劍橋不無嘲諷地回答。
“你不是高森弘二,你是什么人?” 島田驚恐地問。
“我是什么人?告訴你!一個炎黃子孫。”
島田正想撲過來奪槍,但是已經(jīng)遲了,劉劍橋及時地穩(wěn)穩(wěn)地扣動了扳機,砰!的一聲響,一槍正擊中島田的眉心,煙硝中,島田的眉心流著一股鮮血,順著鼻翼,淌到嘴巴里,他身體搖搖晃晃,接著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劉劍橋急忙向手下的人吩咐:“快!快!快剝下鬼子的衣服,我們扮成鬼子,拿著他們的證件,扮成華先生和英順小姐,誘騙渡邊錯誤追捕。轉(zhuǎn)移目標(biāo),讓他們能順利沖出圍城,再轉(zhuǎn)移到安全的地方!”
說完,他皺著眉頭,蹋了一腳地下的尸,獨自風(fēng)趣地罵了道:“混帳東西,你叫渡邊中佐如何向上峰報告你的死因呢?悲憤皇軍戰(zhàn)敗,歸途自盡?對!對!,渡邊這小子聰明,會絞盡腦汁,會想出了這么一個理由的。”
夜幕下,一個高大的日本軍官,帶著四個日本兵,趾高氣揚,走出這個小站,消失在地平線上。
再說那列火車,繼續(xù)向西開行。車廂座椅上,華倫與蒙麗已換了衣服,扮成一雙情侶,相依相偎靠在座椅上,華倫西裝革履,鳳度翩翩,蒙麗風(fēng)姿約綽,俏麗動人,車外拂面的夜風(fēng)不時吹拂著她烏黑的長發(fā),更顯出她的美麗動人,儼然是一個富貴人家少爺少奶奶的派頭。華倫躺在長椅上,將頭枕在太太的大腿上,呼呼入睡。
一小隊日本兵從過道走過來查詢。
華倫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別在腰間的手槍。蒙麗挽起他的胳膊,引著他穿過車站廂的過道,走到兩節(jié)車廂交接處。
車輪戛然剎住,機車咝咝直冒汽。
旅客們遵照站長的指示,匆匆地上下火車。
蒙麗和華倫慢步朝另一節(jié)車廂走去,驀地,華倫停下了腳步。他瞥見一名列車員站在一節(jié)車廂旁邊,正沖蒙麗努嘴巴,直使眼色。蒙麗會意地點點頭。華倫木立不動,但在蒙麗的催促下,又邁開了步子,他們又走回座位。華倫朝通道里迅速掃視一眼,發(fā)覺這是一節(jié)排著木椅的車廂,里面坐著緬甸人,但有一半位子空著。
那個緬甸人異口同聲地數(shù)說著生活的艱辛。他環(huán)視四周,想看看旅客中是否有表情異樣或不友好的面孔。他們倆在一個雙人座位上坐定時,周圍的旅客瞅了他們一眼,以后再也沒人注意他們。
華倫坐在靠窗的一邊,他試了試窗子,發(fā)覺車窗很容易打開。
列車全速前進(jìn),溫馨的晚風(fēng),從車窗外吹進(jìn)來,吹拂著她的長發(fā),空氣里蕩漾著女性的特殊幽香。
姑娘默默地望著窗外蒼茫的夜色,突然,兩行熱淚潛然而下,順著她的長睫毛淌在她雋秀的鼻翼上。
火車一陣震動,徐徐駛出達(dá)迪車站。
華倫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蒙麗避免同華倫說話,甚至連看都不看他一眼。盡管如此,她還是覺察出他內(nèi)心十分緊張。
蒙麗的目光掠過華倫,凝望著窗外飛速往后倒退的景色……
火車剛加速又慢了下來。車廂里旅客,騷動起來。
有人埋怨道:“不是車站,怎么半途又停車了?”
有人回答:“老兄,耐心等待,前方路基被炸毀了。”
“我的老天,這么開開停停,什么時候才能到目的地?”
華倫掏出煙絲,點著吸了起來。此時華倫安心多了,但仍保持著警惕。四周的旅客依然喋喋不休地相互傾訴著他們生活的苦楚。
蒙麗漸漸坐立不安起來,她心力交瘁。支撐不了。
華倫:“你看上去很疲勞,你身體并不十分好,這次旅行,很可能這趟旅行把你累垮了。不能在座位上躺一會兒嗎?”
“不行!我怕一睡過了站就誤大事了。” 蒙麗脫口而出。
“沒關(guān)系,還有我呢,你不是說還有三個站嗎?我沒睡,你躺下吧!躺一會兒就會好的。” 華倫安慰她道。
蒙麗無力地一笑,笑得那么溫柔,那么甜蜜。她朝手表瞥了一眼。
“我睡夠了,輪到你睡一下吧!” 華倫說完坐起來,蒙麗然后蜷起身子,將頭擱在華倫的大腿上,將兩腳曲在臀下。
蒙麗起先還僵直著身子,時刻注意著華倫的一舉一動,但她終究抗不往倦意的侵襲,眼皮漸漸松弛下來,打起瞌睡來了。
華倫低頭向她凝視。蒙麗美麗的臉,甜甜的睡態(tài),一張俏麗的臉孔。華倫感情激動。按捺不住想摩挲她那頭秀發(fā)……他也垂下眼皮,靠著座椅背,也昏昏入睡。
夜空傳來車輪滾動有節(jié)奏的轟……蒙麗從華倫大腿上抬起頭,看到華倫睡著了,不滿意地嘟著小嘴巴閉上眼睛。
車廂盡頭來了兩個人,站在座位旁注視著他倆。蒙麗用手在華倫的大腿狠狠擰了一下,華倫驟然驚醒,睜開雙眼,蒙麗驚恐地打量著那兩個人,嘴巴示意地努了一下。
華倫朝前望去,發(fā)現(xiàn)過道中站著兩個人,其中一個就是那位列車員,就是在車站上同蒙麗交換眼色的那位列車員。在狹窄的過道里,列車員身旁還站著一個全副武裝、身穿皇軍制服的軍人。
蒙麗的身子動了一下,她醒著,只是佯裝睡著罷了。
其中那個日本軍人,走了過來,粗暴地在華倫的肩上拍了一下,吆喝著:“喂!你的醒醒!檢查證件!”
華倫驟然驚醒,雙手抖抖地掏著口袋,就在這個當(dāng)兒,蒙麗忽然醒來了。她急促把手伸進(jìn)華倫的內(nèi)衣口袋里,掏出他的通行證,她坐直身子,欠伸了一下,然后坐起來,理了理蓬松的頭發(fā)。
“你這冒失鬼,總是亂放東西,我不是叫你讓我收著嗎?你又不讓我收著”,蒙麗嬌嗔著,她嘮叨說完,用手拍拍華倫的面頰,又溫情地吻了吻,她把通行證遞給了那個日本軍人。
“咳,誰叫我嫁了個教書匠的!他成天都是心不在焉的。” 蒙麗向他們微笑無可奈何地說。
日本軍人卻一本正經(jīng)、一副公事公辦的面孔,觀看證件,絲亳沒有動心。
“鴻濤!”蒙麗又說,“ 快把我們的車票給他們瞧瞧。別讓他們老等著呀。”
頭上戴著滑稽可笑的戰(zhàn)斗帽的日本軍人正仔細(xì)地檢查著華倫的通行證,一會兒看看通行證,一會兒看看華倫的面孔。
蒙麗與那位列車員交換了一下眼色。
華倫的手摸著腰間的手槍,轉(zhuǎn)過頭去,裝著兩眼望著車窗外。
火車漸漸慢下來了。
“你的!站起來!把包打開!” 日本軍官命令道。
華倫緩慢地站起身子。
“算啦,算啦!太君——”那位列車員抱怨:“ 車上擠滿了旅客,照這樣查法,我們兩人非得查個通宵不可?禳c查完了,我們好回去接著打牌。”
日本軍人看著通行證的背面,然后又抬頭瞧了華倫一眼。就把通行證還給華倫,前面繼續(xù)查票去了。
華倫滑稽地向蒙麗伸一伸 舌頭:“給我支煙,”蒙麗遞給他盒香煙,以口氣嚴(yán)厲地耳語:“把你的手槍給我!”
“不行。”
“別講話,你一講話就露餡,你這個笨蛋。人家在看著我們哪。再做出這種蠢事來,我們倆都得沒命的,知道嗎?”
華倫遲疑不決。蒙麗嚴(yán)厲的口吻:“快把槍給我,你帶了槍,我們誰也別想下得了火車!”華倫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又象孩子似的強辯:“有槍在手,最后關(guān)頭我與他拼了!”
“我知道你想與他們拼,但你的戰(zhàn)斗崗位是在天上,而不是在這里,懂嗎?” 蒙麗低聲以緩和口氣命令著。
華倫悄悄地遞過手槍。蒙麗手腳麻利地把槍放進(jìn)提包里,然后起身離座,順著過道走開了。過了好幾分鐘,她才回到座位上。
“槍呢?” 華倫低聲問。
“在下面路基上!”
“什么?什么?你把我的槍丟了!”華倫抗議地說。
蒙麗瞪他一眼,將嘴向那邊一努,華倫才忍住氣緊閉著嘴。蒙麗低聲安慰他說:“別生氣嘛!那玩意兒對我們旅行沒好處,下車我還一支給你!”
華倫無可奈何問道:“還得坐多久呀?”
“要明天凌晨才能到。”
“嗯!你滿可以再睡一會兒嘛。”華倫伸個懶腰,打著哈欠說。
“你想睡,就睡唄。我可不能再睡了!”突然,蒙麗依偎在華倫的懷里,吻著他的臉。華倫起初倒在有點受寵若驚感到蒙麗突然一吻莫名其妙,可是當(dāng)他抬頭看見不遠(yuǎn)外那個日本軍人定定地盯著他們倆。他心里明白了,就熱情地抱住蒙麗回吻著。
火車終于停下。旅客紛紛整理行包準(zhǔn)備下車。蒙麗與華倫肩走下車,突然,蒙麗拉起華倫的手,折回來, 跨上另一列火車。
傍晚,一列悶罐車。停在站里等候著,一節(jié)運載牲口的車廂的大門打開了。
蒙麗:“快上!”
這是一列客貨混裝車,車上擠滿雜七雜八的傷兵。華倫和蒙麗從衛(wèi)生間走出來,他恢復(fù)了日本軍官的服裝,蒙麗也是穿著日本軍裝,扮成衛(wèi)兵的角色,她把戰(zhàn)斗帽的圍脖放下來,擋住她俏麗的臉孔。
列車停下了。車外響起了打坑道的聲音。
華倫環(huán)視四周,想看看旅客中是否有表情異樣或不友好的面孔。他們倆在一個雙人座位上坐定時,周圍的旅客瞅了他們一眼,以后再也沒人注意他們。華倫坐在靠窗的一邊。他試了試窗子,發(fā)覺車窗很容易打開;疖囈魂囌饎,徐徐駛出車站。華倫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蒙麗避免同華倫說話,甚至連看都不看他一眼。盡管如此,她還是覺察出他內(nèi)心十分緊張。她拉著他上車那會兒,就感覺到他手心里汗水涔涔。她眼下盼只盼一切能按原計劃順利進(jìn)行。可是他的緊張不安很可能會攪亂她的全盤計劃。她的目光掠過華倫,凝望著窗外飛速往后倒退的景色,火車剛加速又慢了下來,停在又一個村應(yīng)旁就這樣停了一站又一站。車廂里擠滿了旅客,有的就坐在堆放在過道里的行李上。火車就這樣停停走走—— 走走停停—— 停停走走。華倫設(shè)法使自己放松些。他掏出煙絲,點著吸了起來。
車廂門開了,上來了一位臂上套著紅十字袖章的醫(yī)務(wù)兵。
那醫(yī)務(wù)兵檢查了華倫對面的那個傷兵后,打開藥箱,給那傷兵打了一針嗎啡。
“!別急,老兄,軍醫(yī)一會兒就上這兒來。”醫(yī)務(wù)兵說罷轉(zhuǎn)向華倫。“啊,你總算醒過來了,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還好。” “昨晚,你一被抬上火車,我們就給你作檢查,找不到傷處。如呆你感到好些了,那就回你的部隊去吧。你會在車上某個地方找到他們的。”這醫(yī)務(wù)征兵昏頭轉(zhuǎn)向,把他弄混了。以為他是日方的便衣。
“外面在干啥?” 華倫問道。
“我們已經(jīng)到達(dá)邊境—— 在接另一批部隊上車。” 醫(yī)務(wù)兵回答。
“那又為什么要打坑道?”
“那些是地雷工兵。等最后一列車開過后,他們就要把橋炸毀。避免中國的遠(yuǎn)征軍西進(jìn),我們正在向緬甸東部、向曼德勒撤退。”
華倫聽罷不由得一怔。他得趕快采取行動。
“喂,你還是回你的部隊去的好。” 醫(yī)務(wù)兵勸解地說。
“這列車歸誰管?” 華倫簡單地問了一句。
“成田大佐—— 問這個干嗎?”
華倫霍地在醫(yī)務(wù)兵面前亮出了高森軍醫(yī)的證件。
“快去找大佐,向他報告,說我立刻要見他。”
“是!”醫(yī)務(wù)兵已退到車門口。
華倫大聲叫道:“ 醫(yī)務(wù)兵!”
醫(yī)務(wù)兵:“到!。”
華倫:“除了成田大佐,誰也別說!”
“是,先生。”醫(yī)務(wù)兵走了。
以后的事情就簡單了。他將對成田大佐把事情和盤托出。他隨身所帶的證件和護(hù)照,足以證實他是高森軍醫(yī),所說的一切。歸根結(jié)蒂,這是軍方的職責(zé)嘛。他們有義務(wù)護(hù)送他返回緬北,并聯(lián)系把他送出滇西。到了緬北,會有人來接他的。
華倫兩眼望著窗外,注視著新來的部隊爬上火車。可憐的人們,他心里嘆道。他至少要不了多久就可以離開滇西了。
當(dāng)最后一支部隊上車時,有個人引起了華倫的注意。他不懂為什么,可就是發(fā)覺自己目不轉(zhuǎn)晴地望著一個戴了副牛角框眼鏡的矮個兒。也許是因為他在士兵中顯得格格不入的緣故吧。那人身高至多一米六左右,軍裝象是掛在身上似的。另一個與眾不同的地方是,他身上陳了腰間別了支特大的手槍外,其他士兵通常攜帶的裝備如背包、水壺一樣也沒有,很明早,他不是這支部隊的人員。
華倫驚詫之余,心里頭倒有點兒惶惶不安起來。
蒙麗扯著他的衣角低聲說:“你注意此人,他身上有一種與眾不同的地方。”
“是的,我也注意到了?”
“我也說不清楚,反正我直覺是這樣,他是沖我們而來的。”
“他身上有個特別之處……究竟是什么呢?哦……記起來了。他在崗?fù)つ菚䞍海l(wèi)兵說起過一件事情,他曾提到有個人去打聽過自己的下落。說的就是一個戴副牛角框眼鏡的小矮個兒。”
華倫畫外音:那個衛(wèi)兵還說起過此人的名字來著,可眼下我說什么也記不起來。
那個矮個子也跨上了火車。華倫試圖說服自己,這不過是我神經(jīng)過敏而已不對,不,不,這決不是什么神經(jīng)過敏。在志悅中學(xué)的辦公室里—— 從暗處傳出的說話聲音……那個長著短短的絡(luò)腮胡須的人,曾低聲說過,“他們到處有爪牙,他們會抓你的。
火車驀地一震,漸漸啟動了。
車廂門打開了。華倫吃驚地抬起頭來,見是醫(yī)務(wù)兵來了。
“高森雄治少佐。成田大佐要見您,先生。團(tuán)長在前面第四節(jié)車廂的第三格里。”
華倫搖搖晃晃地跨進(jìn)過道,此時列車因拐彎突然有點傾斜。他緊緊把住扶手,穿過一格格擠滿傷兵的車室,朝前面走去。這當(dāng)兒,他陡然生出-個念頭。畫外音:露餡了,跳車—— 跳車逃走!
華倫與蒙麗來到車廂盡頭,一把抓住車門,發(fā)覺門關(guān)得死死的。他又用力一拉,門開了。他雙腳踏上平臺,車外陣清風(fēng)迎面撲來,他抓緊把手,鼓足勇氣準(zhǔn)備跳,路基以嚇人的速度在他眼前飛掠而過,旁邊堆滿著石頭。
“不行,我們這樣跳下去無疑是自殺。” 蒙麗反對說。
華倫左顧右盼著:“或許一會兒,或許運氣好的話,火車過橋就可以跳車。”
華倫探腳踏上另一個平臺,從車門的玻璃窗上朝里張望,發(fā)覺這節(jié)車廂沒有隔成一格格車室,里面靠的、躺的、坐的、站的,擠滿了被捉做勞工民工,他們五六個人手被手銬拷在一起。
華倫畫外間:運氣還真不錯哩。
華倫打開車門,小心翼翼地朝四下里打量。他一面緩慢地向前走著,跨過一個個堵塞過道的背包和工具堆兒,一面審視著車內(nèi)的每一張臉。
華倫和蒙麗來到這節(jié)車廂的盡頭。華倫跨過平臺,登上另一節(jié)車廂,里面盡是些皇協(xié)軍的傷兵。他繼續(xù)沿著過道朝前走去,接著又上另一節(jié)車廂,成田大佐就在前面車廂里,華倫越來越接近交差的時候了
他走著走著,戛然打住腳步。有個人身子倚著車廂門,擋住了他的來路。
那人一雙黑眼晴寒氣逼人,死死地盯住他。他個兒高高,生著一頭亞麻色頭發(fā),穿著一套皇協(xié)軍的軍服。他就是在酒吧里自稱唐春甫的那個人。
華倫伸手者拔手搶,可手槍早已被蒙麗丟了。兩人四目對視。唐春甫扔掉香煙,用腳踩熄,然后迎著他走來。
華倫拉著蒙麗急遽地轉(zhuǎn)過身子,飛也似地穿過車廂,踏上平臺,接著又急急奔過那節(jié)滿是勞工的車廂。
他穿過了一節(jié)又一節(jié)車廂。早后他來到自己的車廂跟前,車門緊閉著,他用肩膀使勁撞著,把門頂開。他一頭伸進(jìn)車廂,卻又在中途停住腳步。華倫看到自己的車室的門洞開著,從門窗玻璃上映出了那個戴牛角框眼鏡的小個子詢問著那個醫(yī)務(wù)兵。
“你說他坐在這兒?”
“是!先生。” 醫(yī)務(wù)兵的聲音。
“他上哪兒去啦?”
“到前面去找成田大佐了,先生。向前走三節(jié)車廂。”
“我得趕快找到他。”
華倫連忙閃身躲進(jìn)另一個車室,那里只躺著滿滿一車廂的勞工。
華倫闖入車廂,一頭倒入勞工堆里佯睡。
過道里,那個戴牛角框眼鏡的小個子嗖地奔了過去。
華倫和蒙麗隨即逃出車室,來到過道里,接著撒腿往回跑去
畫外音:“他們會抓你的,華倫,他們會抓你的……”
華倫拉著蒙麗來到最后一個平臺—— 列車的尾部,眼前晃過模糊的橄欖樹林,車輪下鋼軌象箭似的向后射去,直至消失在天邊。
華倫透過門玻璃向車廂里張望著,那個矮胖子和一個高個子日本軍人搜索走過來,走進(jìn)了車廂的另一端,手里提著手槍。
他走得很慢,搜索著每一個車室。他抬眼朝尾部平臺望了望,然后端起手槍,朝尾部平臺走來。
火車運行聲音喀嚓! 喀嚓! 喀嚓……
華倫兩腳踏在臺階的邊緣,極力保持自己身體的平衡。大地飛快地從眼前掠過,向后倒去。
火車的前進(jìn)聲音:喀嚓——喀嚓—— 喀嚓……
他稍稍朝平臺后面移了移,蹲下身子藏在門邊,擺好姿勢,一旦車門打開,他便撲向唐春甫。列車發(fā)出一陣尖利刺耳的聲音,突然速度放慢,華倫被震得雙腳直打滑。
蒙麗就勢抓住車頂橫梁,把雙腳蕩出車外。他緊緊攀著車廂邊沿。
突然身后華倫扛上他的雙腳架上自己的雙肩。
華倫掉頭過來叮囑蒙麗:“你力量小,你先跳—— 盡量跳遠(yuǎn)一點,越過石頭堆,一定要落到水溝的軟泥地上,否則撞在石頭上,你會沒命的,我等兩三分鐘,才跳下,讓車開走以后,沿著鐵路往回走找我。”
說完,華倫用力一推,把她推出了車外。
蒙麗躍身一個魚躍,一道黑影,掉下路基的干涸水溝里。
一陣涼風(fēng)迎面撲來,吹得他的頭發(fā)飄拂起來,被勁風(fēng)卷進(jìn)了空中。大地一下把他給托住,但讓他挨了重重的一擊。他被反彈起來,接連打了十來個滾,然后一動不動吧!”
蒙麗跳車后,華倫死死抓住車外壁,讓身體吊在車后面,一心巴望火車在拐彎處能放慢速度,不料手一松, 也掉下車去了……
夜色正濃,一輪圓月,掛在萬里無云的天空。正照在鐵路路基上。幽幽月色下,依稀看見路基上躺著一個人,一個橫在鐵軌上,一個躺在路基坡下。躺在鐵軌上的是華倫,躺在路基下干涸的水溝里的是長發(fā)飄飄的蒙麗。
夜空傳來火車嘭嚓嘭嚓的聲音。華倫靜靜地躺在那兒……
嗚——火車的汽喇叭在遠(yuǎn)方鳴響。
蒙麗突然蘇醒,睜開雙眼,只聽到自已心臟的跳動聲和屏住的呼吸聲。她貓腰爬上軌道。沿著鐵軌行走。
似乎他記起了什么,他焦急地呼喊:“華仔!華仔!”她稍稍拉大嗓門呼喚著。
“哎呀!” 蒙麗忽然聽到鐵軌前面一聲呻吟,便循聲跑去。月色下,她看見華倫仍然趴在鐵軌上。
蒙麗蹲下去把他翻了個身,華倫的臉,緊閉雙眼,嘴張了幾下,頭歪著……蒙麗用手試著華倫的鼻子,露出欣喜笑容。
火車嘭嚓嘭嚓開了過來,蒙麗顧不了許多,猛撲過去,抱起華倫,一個緊急翻滾,滾下路基。火車呼嘯而來,擦身而過,一道巨大的黑影,掠過華倫與蒙麗的身上。滾滾車輪聲消失在遠(yuǎn)方……
月亮周圍,黑漆漆的,月牙兒在一塊塊云堆里捉著迷藏玩兒。月亮又從云層里鉆出來,明晃晃的月光照在大地上,清凈的路基上,蒙麗背著華倫拼命爬著,她的兩條腿鮮血直淌,她腳上的血,一滴滴留在路基上。
蒙麗喃自語:“到村子里就好了,這里我們有落腳點,找高升,就得救了!”蒙麗剛想站立起來,但腳下一個趔趄,身子一下靠在樹上。好不容易前面出現(xiàn)一個小村子,那簡陋的村舍竹樓露出燈光,但是她感到林子頓時在他眼前旋轉(zhuǎn)起來。她極力使自己保持平衡。蒙麗喃喃自語:“我一定得找些水來喝,清醒清醒頭腦—— 讓不再頭昏眼花。”蒙麗跌跌撞撞地穿過林子,上了一個山崗。驀地,山崗下方一個閃爍著燈光。
蒙麗不斷自己鼓勵著自己,“我找老百姓, 他們會把我藏起來的,對,到村子里去!到車馬店找何大奇!”
由于流血過多,她走不動了,但她堅持背著華倫爬著,一步步前進(jìn)。道路上留下一條長長的血跡……
蒙麗的褲腿一滴滴鮮血滴下來,在路基上留下一串血跡。蒙麗自言自語:“我一定是受傷了—— 跳車那會兒受的傷……”她手腳并用,向著燈光爬過去,身后留下一行血跡。她用手摸了摸臉—— 也是血淋淋的。
蒙麗背著華倫,來到一片小樹林,這時,華倫也蘇醒了,她躺在那兒,伸直疲乏的身軀。她高聳的胸脯起伏著兩眼柔情地望著他華倫迅速轉(zhuǎn)過身。“ 我再去弄點松針替你蓋上,夜里準(zhǔn)會冷的。”蒙麗又抱來一些松針,蓋在他身上,把火撥大了點,猶豫了一會,最后在火堆另一側(cè)鋪了張床。
落日的余輝很快消逝了。華倫蜷起身體,向火堆靠了靠,盡量不去想睡在另一側(cè)的姑娘。天完全黑下來,他能聽見,蒙麗在不安地翻著身。華倫心里陣陣激動,渴望著此刻能將蒙麗緊緊摟在懷里。也許是徹底失敗的心情刺激著他,驅(qū)使他去尋求哪怕是片刻的歡娛。“我可不是那種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他對自已說,“ 真見鬼,何必這樣煎熬自己?”是,他明白答案所在—— 她可不是那種可以隨意玩弄的姑娘。不行,假如他這時克制不住自己,到頭來會給她的心靈留下難以磨滅的創(chuàng)傷,而他也將深受良心的譴責(zé)。他翻過身去,背朝著火堆,閉上眼,疲倦漸漸使他進(jìn)入夢鄉(xiāng)。他睡得并不踏實,夢里又一次看見馬拉姑痛哭著跪在那兒。火光—— 火光閃動著,火舌無情地吞噬著白色的村舍:日本鬼子圍著火光跳舞;鹪綗酵……華倫睜開眼,欣慰地嘆息一聲。
森林里漆黑一片,鴉雀無聲。夜涼如水,篝火已成一堆冒著煙的余燼。華倫翻身坐起,揉揉斷腿,爬到一邊去抱柴草。“華仔?” 蒙麗恐怖地叫了一聲。“我在這兒,快睡吧。”他跪在她身旁,往火堆上添了一些枝葉。不一會兒,火苗又歡快地跳躍起來。我冷,” 蒙麗說。“不要緊,馬上就會暖和的。”他回到火堆另一側(cè),往身上披了件衣服、躺于來伸直身體。“華仔?”“阿麗,你怎么啦?”“我害怕。”他遲疑了好久,才開口道:“唔,好吧,到我這兒來。”她笨拙地爬過來,靦腆地靠著他,他的心狂跳著。“可憐的小東西,你冷得就象塊冰。”說著他伸出手揉搓她的胳膊和肩膀。她很快暖和起來,快活得象只小貓似地哼哼著貼緊華倫,雙手抱住他,頭枕在他胸口上。華倫輕輕地?fù)崦募贡场L炝亮,一線溫暌的陽光照進(jìn)林間空地。天亮了,蒙麗又背著華倫上路了。
蒙麗來到村頭笫一家門前時,他掙扎著站起來,卻又一頭倒在柴上。他支撐著站起來,猛力地敲打著屋門。“救救我!”她哀聲叫道。救救我吧!”。
門吱呀一聲打開,是高升的面孔,他一見蒙麗,掉頭喊道:“劍橋,你看誰來了?”
蒙麗一頭栽倒進(jìn)屋內(nèi),不省人事。
清晨,車馬店里,蒙麗和華倫并排躺在竹席上,腳上上已經(jīng)包扎好,由于失血過多,也太疲勞,而又睡眠不足,兩人都是一臉倦容。華倫睡在床上,房間里零亂地擺著一些做工粗糙晦桌椅,中問是一臺大織布機。耀眼的陽光把一切都蒙上一層白光,刺得他淚水直淌。他思緒失去控制,一瞬間,往事如潮,在他腦海里翻騰著。隨后他覺得一陣眩暈,呻吟著倒回這張砌在爐灶上、足有六尺寬的大床房間另一端傳來響動,他意識到房里還有另一個人。來到他床前的是一位皮膚白皙、二十歲左右的漂亮姑娘,烏亮的大眼睛,豐滿的胸脯,頭黑色的秀發(fā)柔和地披散在她光滑的雙肩上。她俯下身來。她穿一件繡著彩色花邊的低開領(lǐng)短上衣,,下穿-條色彩絢麗的裙子,腰間高高地束著一條寬腰帶。
“把我扶起來,我要去泰國……”“我的天哪,”姑娘低低地說了一聲,象只受驚的小鹿似地飛跑出房間。華倫竭力掙扎著想坐起來,但只要輕輕~動,便覺周身劇痛。他瞥見床邊的椅子上放著自己的衣服,于是伸出手去摸索著,不一會兒,姑娘領(lǐng)著兩個男人返回房間1其中一個身材高大,穿著黑色的傣袍,滿臉胡須遮住了臉面,讓人難以辨認(rèn)。他圍著條一直拖到后背的練帶,頭上纏著一條黑色包頭巾。另一個是位壯實的矮胖子,禿腦門上只剩下一圈頭發(fā),留著大胡子,胡子兩邊尖尖地朝上翹起
起床后,兩人用冷水擦了擦臉,店主何大奇端來早餐。兩人匆匆忙忙地吃了些糍巴和綠茶。
河口鎮(zhèn)外,就是中泰邊境,瀾滄江在這里河面變寬了解浩浩蕩蕩。
屋子里,一張簡陋的床上,華倫躺在床上,劉劍橋端著碗,樸英順將稀飯湯匙一勺一勺喂他喝粥。
蒙麗顯然已經(jīng)蘇醒,疲憊不堪坐在床沿喝姜湯。
華倫突然蘇醒,他睜開眼,周圍的一切都白得令人眼花,粉刷得雪白的墻壁上燼映出一片金色的陽光。他趕緊合上眼,抬起一只手擋住陽光,再慢慢地重新睜開眼米。一張面容憂郁的至尊佛主神像俯視著他,畫像下面點著一支蠟燭,燭火在風(fēng)中搖曳。他愣住了,盯著佛像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轉(zhuǎn)向自繞著至尊的六七張佛像。他環(huán)顧著四周的墻壁,不時停住眼細(xì)看著那些滿面胡須的男人和生著大大的黑眼睛、膚色黃褐的女人畫像。房間里零亂地擺著一些做工粗糙的桌椅,中問是一臺大織布機。耀眼的陽光把一切都蒙上一層白光,刺得他淚水直淌。他思緒失去控制,一瞬間,往事如潮,在他腦海里翻騰著。隨后他覺得一陣眩暈,呻吟著倒回這張砌在爐灶上,足有六尺寬的大床房間另一端傳來響動,他意識到房里還有另一個人。
來到他床前的是一位皮膚白晢、二十歲左右的漂亮姑娘,烏亮的大眼睛,豐滿的胸脯,頭黑色的秀發(fā)柔和地披散在她光滑的雙肩上。她俯下身來。她穿一件繡著彩色花邊的低開領(lǐng)短上衣,,下穿-條色彩絢麗的裙子,腰間高高地束著一條寬腰帶。他才看清原來這少女是他想想念的救命恩人——美代。
華倫看見樸英順,悲喜交集,叫道:“美代,想不到在此又見到你。”
“華倫,你……”英順見華倫已經(jīng)蘇醒過來,一陣驚喜,但是聽到華倫還是稱呼她叫“美代”,突然一怔,臉色變白,低下頭來。
劍橋看到這情景,知道華倫無意觸到英順姑娘的最傷心之處,馬上糾正說:“華仔,你所認(rèn)識的美代小姐已經(jīng)死了,現(xiàn)在在你面前的是我們的朋友,樸英順姑娘!”
華倫自知失言,忙一迭聲說:“。】次……真混,英順姑娘,你……”
樸英順淚眼汪汪低聲說:“謝謝!”
不一會兒,房東何大奇端了早餐進(jìn)來,每人一大碗玉米粥,另外一碟咸菜?斐酝暝绮,華倫才想起不見劉劍橋,他問道:“劉大哥呢?他怎么不來吃粥?”何大奇關(guān)照:“劍橋走了,你和英順姑娘也得走!你倆得堅持下來,轉(zhuǎn)移到一個比較安全的地方!”
“我倆去哪?” 蒙麗不解地問。
“你失蹤后,日本鬼子也搜查得兇,你倆得堅持徒步到河口鎮(zhèn)去,那里河對岸就是泰國,那里現(xiàn)在尚未有日本鬼子,你倆走得動嗎?”
“我的腳雖然受傷,但現(xiàn)在經(jīng)包扎后好多的,還能走吧!你呢?華仔!” 蒙麗問道。
“我也能走,沒問題。”
何大奇:“你們抄近路要走一兩天的深山老林,能行嗎?”
“行!這山路我走過,你不用派人送!”蒙麗回答說。
“那也是,人多了還被懷疑,你們還是扮成小兩口子,這樣保險!我和英順姑娘扮作另一對,稍后一點時間出發(fā)。”
吃完早餐,他們出發(fā)了,華倫與蒙麗從車馬店后門出去,步行穿過廣場,走出火車站,一路上,兩人誰也不吭聲。兩人爬上山崗上,華倫回頭看到火車徐徐駛進(jìn)車站,驟然間,種種擔(dān)心攫住了他的心。火車漸漸駛近。
“林依娜,我看這火車,越看越象口棺材。” 華倫沒事找事說
“你胡說些什么呀?走吧!” 蒙麗制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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