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節(jié) A11•鏡中蒼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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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花彩繪的綾錦帳子萎落在地,春天正午的陽光,透過薄薄的綢幕,照著寢宮里髹黑漆朱繪云紋的屏風和桌椅,淡紫色琉璃的南越鼎中噴著一爐好香。
宮女們都站得遠遠的,廊下傳來低低切切的說話聲。
我醒著,卻懶洋洋的,不想起身。
明天是皇上的壽日,為了這一天,我辛苦了一個月,女人、禮物、祝辭、歌舞、祈福、酒席、諸侯,事無巨細,我一一精心布置。
沒有人會感激我,這是大漢皇后的職責,年復一年。
茶爐子上,正烹著越地新進的綠茶,炊煙上,散發(fā)著一種特別的氣息,像來自我三十多年前的記憶。
三十多年了,平陽公主府上換了幾代歌人?
“奚君。”我倚著半舊的彩繒靠墊,回頭喚道。
奚君半弓著身子,捧上來一面貴重的蟠龍雕花青銅面鏡。
我已經(jīng)老了。
每一次面對銅鏡,我心里只能涌動著無聲的嘆息,年華對男人無情,年華對女人更是苛刻殘酷,如刀劍相侵逼。
回到三十年前,也許我不會每天晚上都在眼前浮現(xiàn)出那個微微閃著金光的艷麗身影,并心生忌憚。
從小我就是好勝的,除了我的奴籍,我不相信自己的容貌和力量會輸給任何女人?社R子里那曾經(jīng)牽動帝王心的美貌,不知道什么時候起,就只剩下了一些青春的殘余。
再奇異的花都會枯萎,美人一樣要凋零。
黯淡的膚色,厚厚的眼瞼,每天早晨用時越來越長的化妝,令我慢慢沒有了自信。
“奚君。”我微微俯首,審視著青銅面鏡中那張依然堪稱美貌出眾卻已經(jīng)飽經(jīng)滄桑的老婦人的臉,再次低喚。
她拾起妝臺上的锍金小剪刀,小心地為我剪去鬢邊的幾根白發(fā)。
奚君跟隨我已經(jīng)有半年,這個性格酷烈的女子,做起事來也很果斷剛決,而且對我忠心耿耿。
我的女兒們出嫁都很早,一旦離開深宮后她們似乎也不怎么惦記著回來看看我,奚君說,她絕不嫁人,也無家可回,以后,就由她一輩子陪著我。
她不但端莊秀美,而且很有才華,還很懂得揣摩心意,雖然不是女兒,卻像女兒一樣的忠實貼心。相處不久,我就有種離不開她的感覺。
她打開我的發(fā)髻,慢慢梳理修剪。
我放眼望去,只見此際滿殿淺金色的夕暉,一爐淡碧色的茶煙,好一個寧靜的深宮黃昏。
如果所有的日子都能這樣平靜就好了。
昨日去未央宮呈上異邦美女時,在美人們聲調(diào)古怪的漢話祝辭聲中,皇上樂得哈哈大笑,他答應了我的所求,很快就會恢復公孫賀的侯位,還要任用他為丞相。
我長舒了一口氣,公孫賀雖然不如衛(wèi)青和霍去病,可好歹也是名將出身,而且少年時的貧困坎坷令他格外謹慎老成。除此之外,公孫賀在皇上還當太子時,就已是皇上的親信,他和我二姐衛(wèi)少兒,當初是皇上親自指婚的,足見皇上對他的欣賞和信任。用公孫賀為相,雖難得見功,但一定可保無咎無過。
“那個女人送走了嗎?”我閉著眼睛問。
“打發(fā)回家了。”
“他們家還有什么人?”
“聽說父母都死了,祖祖輩輩都是倡優(yōu),打燕國中山那里一路唱著曲兒要飯過來的,半是賣藝,半是賣身,那女人有兩個弟弟在外頭靠雜耍賣藝為生,還有個哥哥在賭場失手殺了人,受了宮刑,送在宮里頭做雜役,這次可能是哥哥托了人,花錢把她弄進宮里頭的樂坊,還不到三個月。”奚君說得很是詳細,她把什么都打聽清楚了。
如果不是年紀大了,手也軟了,我不知道自己還會做出些什么,去斷除這條禍根。
十幾年來,這是第一個讓我覺得不祥的女人,她甚至比王夫人還令我畏懼,那時候我有衛(wèi)青,有霍去病,而現(xiàn)在我誰都沒有。
是的,我生來膽小柔弱,可這一生,我和衛(wèi)青不斷去面對不可測的前途,那樣多的陰謀、風險和血戰(zhàn),我們都經(jīng)過了,并且毫無懼色、永遠勝利。
在家族的命運和兒子的前途面前,我不會退縮,也不愿茍且于什么慈悲。
我怕什么呢?
我已經(jīng)這樣蒼老,這樣破舊不堪,這樣世事見慣渾不驚,一生中多的是狂風巨浪,少的是平靜。
沒有人愛我,我也不愛任何人,除了我的兒子大漢太子劉據(jù)。
我是想為我唯一的兒子爭得這個天下的。
沒有人能阻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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