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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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大親熱”比平常表現(xiàn)出更加強烈的向他人表現(xiàn)它的溫柔和友好的欲望,我站在地毯上伸出雙臂,正想用兩只手去摟住它,突然聽見身后傳來鑰匙開門的聲音。尼亞特太太拿著水桶和掃帚走了進(jìn)來。尼亞特太太,或者叫尼特太太,她的名字大概是這么發(fā)音的,她是我的門房,同時也幫我打掃房間。她看著我驚呆了,我馬上明白了,她很難搞明白眼前的景象,另外她也習(xí)慣了擺出這么一副表情。
“呃,要怎樣……”
這是個法國女人。
“呃,真的沒什么……”
“什么?發(fā)生什么事了?”
“您經(jīng)常像現(xiàn)在這樣,穿著睡衣站在房間里伸著兩條手臂?”
我聳了聳肩,我不想向她解釋這是我在外部環(huán)境中開始一天的生活之前所做的一種情感運動,有些人與情感二字離得太遠(yuǎn),根本無法感知得到。
“怎么啦?這是瑜伽。”
“瑜……”
“……珈。我在擁抱自己。”
“您在擁抱自己?”
“擁抱自己,字典上寫著呢,這可不是我發(fā)明的,這是一種與其他人或者其他東西溝通的方式,就是通常所說的情感運動,擁抱自己。”
“擁抱自己?”
“這是瑜伽中的最后一個體位,在做完所有的體位之后這一招是收勢。您可以在如何生活在大巴黎的宣傳海報中找到這些,就是急救隊員們張貼的那些海報,所有巴黎人都知道啊。”
“這對什么有好處?”
“對提高生活質(zhì)量有好處。”
“是嗎?”
“是啊,生活需要鼓勵。”
我必須把握好跟人說話的分寸,讓她不被“大親熱”嚇跑。當(dāng)你的房間里有一條行動自由的蟒蛇時,很難找到人為你打掃房間。蟒蛇們通常都不把其他物種放在眼里,人們不喜歡被藐視或者被控告的感覺,不過這不是他們的錯。
在尼亞特太太之前,由于西班牙生活水平的提高,我請了一個葡萄牙女人來做家務(wù)。她第一次來到我家時,為了不嚇到她,我特意留在家里,讓她適應(yīng)“大親熱”的存在?墒堑人狭藰牵教幎颊也坏“大親熱”。
它喜歡鉆進(jìn)那些意想不到的地方藏起來。我到處翻遍了,都沒有找到它的蹤跡。我開始焦急,抓狂,腦子一片混亂?謶殖乙u來,我感到要出亂子了。不過我懸著的心馬上放了下來。在我的寫字臺旁邊有一個大紙簍,里面裝滿了作廢的情書,每次我寫完都直接把它們?nèi)舆M(jìn)了紙簍。正當(dāng)我忙著在床上找“大親熱”的時候,突然聽到葡萄牙女人的一聲驚叫,我馬上趕過去,只見“大親熱”從紙簍里直起身子來,友好地?fù)u擺著腦袋打量著這個善良的女人。
您想象不到這造成了怎樣的影響。葡萄牙女人嚇得渾身發(fā)抖,接著直愣愣地坐在了地上,我給她淋了一點依云牌礦泉水,她立刻蜷縮成一團(tuán),發(fā)出貓頭鷹般的嚎叫,兩眼冒出神志失常的目光。我以為她就這么完蛋了,可當(dāng)她恢復(fù)神志之后,她徑直跑到了警察局,跟警察們說我是個虐待狂和暴露狂。我不得不在警察局待了兩個小時。葡萄牙女人基本上不會說法語,這都怪野蠻民族的移民,她用葡萄牙語大聲嚷嚷著“虐待狂男人,暴露狂男人”。我跟警察們解釋說她看到的只不過是一條蟒蛇,我請她過來就是特意為了讓她適應(yīng)我家的蟒蛇的。警察們一個個笑得東倒西歪,我無法打斷他們的笑聲繼續(xù)說下去,他們發(fā)出一陣陣哈哈哈吼吼吼的笑聲,這都怪高盧民族太愛笑了。警長聽到手下們的笑聲走了出來,還以為發(fā)生了什么報紙上所說的粗暴行徑。這個外籍勞工仍在不停地嚷嚷著“虐待狂,暴露狂”,我隨即向警長解釋,我是特意請她來跟我的蟒蛇見面的,我也沒想到我的蟒蛇會突然直起身子來,我的蟒蛇有兩米多長,我想可能是這一點把她嚇壞了。聽我說完,警長也一下子笑了起來,他強忍著笑聲,只是發(fā)出噗嗤噗嗤的聲音,而他的那群手下們早已一個個樂得臉上炸開了花。
我生氣了。
“好吧,如果您不相信的話,我甚至可以給您看看。”我說。聽到這個,警長打住笑,朝我做了個手勢,他那態(tài)度讓我想立馬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
警察們就這副德性,他們都打住了笑看著我,他們其中還有一個黑人,他沒有笑。因為德雷福斯小姐的關(guān)系,我看到黑人穿著一身法國制服總是覺得怪怪的,我的夢中情人德雷福斯小姐應(yīng)該會柔聲細(xì)語地跟我描繪那些島嶼和歡樂的生活。不過,我沒有心軟,我從錢包里掏出一張照片,我的同事們把它稱為我的“家人照”,我隨意掏出的這張照片上面,記錄著“大親熱”趴在我的肩膀上,用頭貼著我的臉的一瞬間,這是一張我特別喜歡的照片,因為這一瞬間體現(xiàn)著各種統(tǒng)治勢力之間兄弟般的友好情誼,在這里可以看到一切不可能的終結(jié)。
我還有“大親熱”許多別的照片,有它在床上的照片,在我拖鞋旁邊的照片,在沙發(fā)上的照片,我非常樂意給人看這些照片,倒不是為了讓人們記住我,只是想讓他們也喜歡上蟒蛇。
“你們看到了吧,”我對他們說,“這是一個誤會,我說的不是我,我說的是這條蛇。雖然這位女士是外國人,她總該分得清人跟蟒蛇以及接下去發(fā)生的事情吧。再說,‘大親熱’可是有兩米二長的一條蛇啊。”
“‘大親熱’?”警長問道。
“這是我家蟒蛇的名字。”我說。
警察們又笑開了,這回我可是真的生氣了,而且氣出了一身汗。
因為讓•穆林和皮埃爾•布羅索萊特兩人的緣故,我害怕警察們穿的藍(lán)色。我甚至開始琢磨如果我當(dāng)初沒有收養(yǎng)蟒蛇,會不會不這么現(xiàn)眼,會不會少引起些關(guān)注。人人都知道,呼氣和吸氣之間只有一個節(jié)拍的差距。如果有人來到我家,因為我的舉止之間可能會表現(xiàn)出一些怪異的地方,無須到處尋找,人們馬上會在我的一居室里發(fā)現(xiàn)一條蟒蛇,沒有人會把一條蟒蛇當(dāng)成人的,特別是在我們這個出現(xiàn)過讓•穆林和皮埃爾•布羅索萊特兩位人物的時代。我必須要說的是,在一個生活著一千多萬家伙的大都市里,潛伏是一種理所當(dāng)然的狀態(tài)。
我滿懷恭敬地贊同全國醫(yī)師協(xié)會的觀點,新生命在誕生之前已經(jīng)存在了,正因為如此我才會向他們貢獻(xiàn)我所有的努力。
警長把“大親熱”的照片遞給野蠻的移民看,她不得不承認(rèn)她看到的正是“大親熱”,而不是別的什么東西。
“您知道在家里養(yǎng)蟒蛇是需要得到批準(zhǔn)的嗎?”警長以一種家長似的口氣問我。
這下,我差點笑了出來。您明白得很,我是辦理過合法手續(xù)的,我可沒有偽造證件,就像以前在德國人的控制下那樣,準(zhǔn)確地說,就像以前在法國人的控制下那樣。他滿意了。沒有什么比檢查你的證件是否合法更能讓警察們開心的了。需要驗明正身之后才能放行,就是這么回事。
“我想以個人的身份問問您,為什么您收養(yǎng)了一條蟒蛇,而不是一種,我想說的是更普遍的動物呢?”
“您想說的是為什么不是更普遍的動物?”
“是的。就是一種跟我們更接近的動物,一條狗,一只漂亮的小鳥,一只金絲雀什么的?”
“金絲雀?金絲雀跟我們更接近嗎?”
“就是我們所說的家養(yǎng)動物。一條蟒蛇,完全不是能與人們產(chǎn)生感情的動物。”
“警長先生,您知道,感情這種東西是人們無法選擇的。我想說的是有一種選擇性的緣分,我想大概就是物理學(xué)上所說的親密微粒吧。”
“您想說的是……”
“是的,人們遇上了就是遇上了,沒遇上就是沒遇上。我不是那種會去報紙上發(fā)一條二十行字的征友啟事的人,說什么本人愿尋一位出生于良好家庭的年輕女性,身高1米67,栗色頭發(fā),藍(lán)眼睛,小翹鼻,喜愛巴赫的第九交響樂云云。”
“第九交響樂是貝多芬的。”警長說。
“是的,我知道,可是這是一個什么都在變的時代……人們有可能遇上喜歡的,也有可能遇不上喜歡的,這件事沒法弄?傊,男人和女人前世注定是無法相遇的,這就是人們所說的命運。”
“什么?”
“就是字典里的fatum(意為天數(shù))和factotum(意為家務(wù)總管,主人公認(rèn)為兩個詞是一個意思。——譯注)兩個詞。誰也逃脫不了,我對此深有了解。希臘悲劇里就有,我有時候甚至懷疑自己有點兒希臘血統(tǒng),希臘悲劇里總是不一樣的人遇上了不一樣的人,正因為這個,希臘悲劇才會即將從高考考點中刪去。”
看起來我的這番話讓警長有點兒摸不著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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