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
11
其實我的主要問題不是在自己家里的問題,而是在別人那里的問題。在大街上的問題。這個詞在上文中不斷地出現,在巴黎地區(qū)有一千萬平凡的人,但是人們感受得很清楚,他們并不存在,而我有時候覺得有一億人都不存在,這是焦慮的表現,是一種巨大的缺失感。我因恐懼虛無流汗,不過我的醫(yī)生說這沒什么,對空虛的恐懼是大數字的一部分,正因如此,人們一直努力讓小數字適應它,這是現代數學提出的觀點。作為一個黑人姑娘的德雷福斯小姐怕是要格外地受苦了。我們是天生的一對,但出于“大親熱”的原因,她還在猶豫。她一定在想,一個被蟒蛇環(huán)抱著的男人一定想找一個不同尋常的人。她對自己缺乏信心。不過,就在我們在香榭麗舍大街上的相遇過去不久,我想試著給她一點援助。我早早地來到公司,在電梯前等著德雷福斯小姐,準備同她一道旅行。在作出決定之前,我們還需要彼此多了解一點。在我們一道旅行的時候,我們能發(fā)現彼此,了解彼此更多的東西。事實上大部分乘電梯的人都是筆直僵硬地站著,互不張望,避免做出侵犯他人地盤的樣子。電梯里的情景很像英國的俱樂部,除了人們都站著每層都停之外。電梯到達公司統(tǒng)計部的時間是一分零十秒,如果每天都坐電梯,就算大家都不說話,久而久之我們也會結交到一小幫電梯?团笥。相遇的地點是最重要的。
我和德雷福斯小姐一道旅行過十四次,每次都不賴。幸運的是,電梯不大,只夠八個人舒服地待在里面。在乘電梯的整個過程中,我都保持著有表現力的沉默,我不想當善于搞笑的活寶,也不想做旅行團的導游,因為五十秒的時間不足以讓人們理解自己。當我們在第九層走下電梯后,在統(tǒng)計部門前,德雷福斯小姐跟我說話了,她馬上直入主題。
“您的蟒蛇還好嗎?您還一直養(yǎng)著它嗎?”
就這么直接地,她直直地看著我的眼睛,女人啊,當她們想要某種東西的時候……
我屏住了呼吸。從來沒有人向我主動示好,我還沒有準備好如何應對這種妒忌,如何答復這份做出選擇的邀請,“是它還是我”。
我在搖擺不定的時候說了一句蠢話,一句蠢得要命的話。
“是的,它一直跟我生活在一起。您知道的,在巴黎這么大一個城市里需要找個愛的人……”
愛的人……跟一個年輕女人講這句話是多么愚蠢。因為出于自然而然的誤解,她會理解為我已經有了愛的人,多謝。
我記得很清楚,她穿著高筒靴子,一條不知道什么材質的迷你裙,一件橘色的上衣。
她很美,我也許能把她想象得更美一點,但是我打住了,以免拉大我們之間的距離。
如果我沒有養(yǎng)蟒蛇的話,不知道有過多少個女人了,選擇的尷尬,真是讓人焦慮。我并不想讓人們以為,我養(yǎng)了一條全世界都不愿靠近的蟒蛇是為了保護自己。我養(yǎng)蟒蛇是為了找到一個……的人。請您原諒,這不是我的初衷,對我來說事情總是這樣。
當我對她說我已經有愛的人的時候,她用一種特別的方式看著我。不過,她沒有表現出受委屈和受傷害。不,一點也沒有,巴黎的黑人們都很有尊嚴,因為他們習慣了。
她甚至朝我一笑,她的笑容有點悲傷,好像她有痛苦似的。不過微笑總是帶著點悲傷,必須要從他們的位置來考慮。
“走吧,再見,開心。”
多么禮貌的一句話,還朝我伸過手來。按以前的老習慣,我該去吻她的手,盡管沒什么道理。不過這么做可能會讓我看起來像大洪水到來之前的人類,絕對不能這么做。
“走吧,再見,開心。”
于是穿迷你短裙的她走了。
我留在原地,真想打開煤氣去死。正當我準備從這件事的影響當中回過神來的時候,辦公室里的那哥們抱著摞在一起的五個廢紙簍像個運動員一樣走了過來。
“你在這兒干嗎,大親熱?看看你這副模樣!”
他們在辦公室里都叫我“大親熱”,這是他們腦子里的思想在作怪。我覺得這一點兒都不可笑,可他們還是照說不誤。
“你到底怎么啦?”
我一貫對他心存戒備,不知道為什么,我覺得這哥們一點兒都不可靠,他甚至讓我有點害怕,我一直覺得他別有企圖,他擾亂了我的生活。不過,這是警察應該管的事,我不必操心。他是那種在辦公室就好像在自己家里一樣的人,其實不只是好像是。我對那些總是企圖讓人有負罪感的人格外小心。這哥們兒老是一副消息靈通人士的模樣,狡猾的眼睛是完全法國式的,眼神里充滿諷刺,什么都明白,好像在對你們說,他很懂套路,跟著他什么都能搞定。
我不喜歡他用那種氣憤的樣子看著我,好像我傷害了他。我有我的尊嚴,我不容許任何人冒犯我。
“對了,”貼在廢紙簍后面的他說,“我們周六晚上有個會,你來嗎?這會讓你從此改變。”
這都是些野心勃勃,要求苛刻,自命不凡的人,實質上就是法西斯。這不是因為我對反對法西斯失去了希望,但至少要有真正的民主,人們可以知道為什么,如果不再有自由,就不可能有什么民主了。我們應該有為自己辯白的權利。有些人因為過于恐懼死亡,甚至干脆自我了結以圖清靜。
“八點半開始,在互助會,來吧,從你的洞里走出來吧。”
如果有一件事情確實惹毛了我,那就是他們老說我住的地方的壞話。我的住處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地方。每一樣東西,每一個物件,家具、煙灰缸、煙斗,都是經得起時間考驗的朋友。每晚我回到家里,它們都在原來的位置,它們給我可靠的穩(wěn)定感,這減少了我的焦慮。沙發(fā)、床、椅子的中間是我的位子,當我按下一個按鈕,燈照亮了一切。
“我的房間不是一個洞,”我對他說,“我根本就不是住在洞里,我住的地方很好,我有地址。”
“你總是在自己的世界里,你什么都看不到,”他朝我大聲說道,“我不是非得關心你,你別生氣,但是看著你我很難受。好了,周六跟我們一塊兒去吧。我的手占著,從我口袋里拿出那張紙條來,上面有日期和時間。這會讓你從此改變的。”
由于我的軟弱,我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拿了紙條。人們可能不太明白,軟弱也有一種非凡的力量,所以軟弱很難抵抗。不過我也不想被當成只對蟒蛇感興趣的自私分子,同樣道理,我也不是要給耶穌發(fā)諾貝爾文學獎的那類人。我的體溫總是很奇怪地顯示為36度6,我感覺外界的物體都只有零下5度。我想這種熱量的缺乏將會隨著阿拉伯人新的能源發(fā)現而得到改善,科學研究已經給出了答案,將來只要給自己接通電源就會有被愛的感覺。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fā)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