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
現(xiàn)在,我才剛明白。你打電話時,我說:怎么我姐姐想起我來?我們只是在節(jié)假日才彼此見一見。現(xiàn)在我明白了,你遇到了麻煩事兒,而這麻煩事兒要靠我才能解決。
……馬?不啊,真主見證,我根本不知道你侄子有匹名叫撒哈爾的小馬駒。我是聽說,你兄弟在家養(yǎng)了馬。我說過,財大氣粗嘛。但是,這說我唆使總督女兒,讓她找你侄子馬兒的碴兒,沒有的事兒。
……說真的,我不想理睬你兄弟。假若扎麗沒成你家兒媳婦,我早把她家掀翻了。不錯,已經(jīng)過了十三四年了。然而,難道我會忘了嗎?像我這樣一個有頭有臉的夫人,親自前去她那收容所似的家里求婚。她家客廳就巴掌一點大,跟我們的禮拜間差不多大,水煙的煙霧熏得人啥也看不清。她母親簡直就是一具骷髏。那個樣子,我都覺得難堪。我見過菲爾杜斯的媽媽,就是那模樣。滿頭白發(fā),臉色蠟黃,門牙也掉了,一件皺皺巴巴的舊襯衫穿在她身上。她那腋窩底下的汗味讓我直捂鼻子。唉,這女人,你就動一動,到“馬納瓦茲”那里去補上牙,梳梳頭,給你那滿是褶子的臉抹一抹胭脂。真是活見鬼,竟然還有人上門求婚,還是我這樣一個有頭有臉的夫人哦。你真是撞大運了,在所有的姑娘中,我純潔的孩子就看中了你女兒。我上百次對哈米德說,你不覺得難堪嗎,你要娶異教徒米爾扎•阿里阿克巴爾,就是舒阿耶學(xué)校的米爾扎先生家的女兒嗎?你為什么要糟踐自己?難道我說的不是事實嗎?我兒子說:我一直在尋找一種我自己沒有的東西。我說:這個女孩,除了一雙眼睛眉毛之外,難道還有別的什么嗎?他說:還有高貴、端莊,受過教育。我說:寶貝兒,媽為你屈尊前去。高貴、端莊、受過教育,當(dāng)不得水和馕餅吃。
總之,是她們自己不識抬舉。我派看門人禿子阿巴斯去他們那齷齪不堪的家。他去了回來說:他們算了卦,不好。異教徒米爾扎•阿里阿克巴爾的家人算了卦?唉,哈米德也犯倔:我就喜歡這個女人,我就要她。若我再次去他們那破破爛爛的家,我也會難堪。但是,我還是去了。再次,再三。直到最后那天,老媽冒出來,說:你給她女兒帶去披肩和戒指,他們答應(yīng)了你。我想,我親自前來讓你打消這個念頭。我來告訴你,她母親得了癌癥。我還要說,乞討之人,你為他賣命奔波,他最終也還是個乞丐。
然而,很長時間以來,你擯棄了姐妹情誼和親密無間。多么快就讓你厭倦了!難道我說的不是事實嗎?沒有啊,真主見證,我沒有唆使總督女兒,讓她來找你侄子的馬兒的碴兒,F(xiàn)在也就……謹遵吩咐吧。我會采用自己的方式。我去說,小男孩悲傷得快要死了,罪過啊。把馬兒還給它的老爺吧。你說,你們已經(jīng)把他們的錢還回去了,不是嗎?最好是我鼓動她騎上馬,馬會馱著她,奔回老巢,徑直把她馱到這兒來。這樣,她就會覺得掃興,腦子里不再產(chǎn)生騎馬的欲望。不好嗎,那么我就講壓迫和暴虐,就說,大家都在背后吐總督的唾沫星子,詛咒他,這種事我可是沒法平息啊。我跟你一樣,不會讓我的朋友難受。謹遵吩咐吧。單單為了你,我會辦這事兒。你了解我的,我是個記仇的人,沒錯!但是,我也看重友誼和姐妹情分。
我實話實說,至于祖母綠耳環(huán)的事兒……我走進婚宴大廳,眼睛落到你弟妹身上,瞧她被夫家水土滋養(yǎng)得那樣鮮活,就想收拾她一下,給她心中烙上失去耳環(huán)的傷痛。啊,你不知道嗎?怎么回事兒?她沒說過?就是如此而已,我已經(jīng)說了。異教徒米爾扎•阿里阿克巴爾的女兒也不過就這般能耐。你白白難受個啥,我不說假話。是的,我暗中盤算,火速派菲爾杜斯去絲織品集市,買來綠色絲綢。我把它掛在新娘脖子上,說:你們?nèi)グ褍?yōu)素福妻子的祖母綠耳環(huán)借來,我知道他們不是會要回耳環(huán)的人。哎喲,你傷啥心?讓她自個兒傷心去吧,是她失掉了耳環(huán)。我真該死,你別傷心了,老姐啊。好吧,我也知道那是件傳家寶……謹遵吩咐,我盡力把耳環(huán)也要回來吧。你不用教我,我自己會。
來吧,咱倆重新做以前那樣的姐妹。你還記得嗎,咱倆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就舉行儀式,請來阿訇,念了結(jié)義姐妹的誓詞,人們還在我們頭上拋彩撒祝福?但是你,改變了。你自從沒了孩子,丈夫也年紀輕輕就死了,你就被他們帶走了,另一個人成了你的替身。你還記得嗎,咱倆猛地醒過悶兒來,發(fā)現(xiàn)咱倆同時愛上了馬爾哈馬特汗醫(yī)生。他剛從德黑蘭來。人家說他是在歐洲念的書?我還記得那天,咱倆一番濃妝艷抹,讓人認不出來,去了醫(yī)生的診所。在那里,咱倆一數(shù),竟有十一位城里達官顯貴家的女孩,懷著同樣的目的,收拾打扮了一番,沒病裝病,跑來向醫(yī)生顯示自己的身條。你還記得嗎,埃特拉特,就是后來那個埃特拉特•薩特納,還在頭上戴上了面紗?唉,青春啊……但愿你還記得,你拔光了自己的一撮頭發(fā),借口說:大夫,我快要成禿子了。我則假裝右乳上有一個腫塊,有時摸得著,有時又摸不著。他用藥棉給你拔掉頭發(fā)的地方抹上碘酒,又對我說,全都是我的幻覺。最終,我們誰他都沒有娶,而是去從阿巴德帶回來一個女人。
之后,咱倆隨命運各奔東西。我比你先嫁了丈夫,但是咱倆都很不幸。也許,開頭你比我更幸運一些。但是,你的幸運不持久。而我則無比難堪,甚至對你,我的結(jié)義姐妹,也無法傾訴衷腸。人家說,每個倒霉蛋在丈夫家里只會有四十天的好時光。但是,我連四十天也沒有啊。我所擁有的嫁妝,父親給的房產(chǎn)和財物,全都落進了那個卑鄙家伙的手中。像我這樣一個有頭有臉的夫人,地方行政長官的孫女,世世代代的地方行政長官,在法爾斯地區(qū)可謂無冕之王。你知道嗎,結(jié)婚第三天我們就吵架了。他說:你別跟我擺什么地方行政長官孫女的臭架子,你家祖祖代代全都是叛徒。就是你的曾祖,不準自己的恩人進城。作為這叛變的酬勞,他成了阿高穆罕默德汗的顧問大臣。他還說:少跟我炫耀你祖父的房子,那每一塊石頭和磚頭,都是建立在尊貴者和勞動者的尸首上,那糊墻泥是用這時代知識者們的鮮血和成……你也說,他說的沒錯?無論怎樣,你也不會比他笑得更壞。那天傍晚,我兄弟來把他狠揍了一頓,他就老實了,一個勁兒地說:遵命,遵命,請你以觀后效。
我們新婚第一個月,他就愛上了尼姆塔吉,金牙馬斯烏德汗的妻子。馬斯烏德少校早先就被政府委派作警察局官員。是保安大隊。你記性真好。你那時還是個年輕姑娘。我的叔叔大人和兄弟們不愿意城市落入馬斯烏德汗保安大隊手中。從他來的第一天,他們就跟他搗亂拆臺,最后他們發(fā)動了那場暴亂。我看見,我那卑鄙的丈夫搖身一變,成了那場爭端的頭目,我家成為我叔叔大人民兵隊來來往往的中心。我說:你不是說,我的兄弟、父親、祖父全都是叛徒嗎?現(xiàn)在,你怎么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人家告訴我,他是惦記著尼姆塔吉呢。真主也不會寬恕你,你這個臭男人!
馬斯烏德少校眼看無力抵抗,一大清早就邁腿兒逃跑了,跑到賽義德•阿布瓦法那里,想在那里避難。我那卑鄙的丈夫騎馬追擊,在賽義德•阿布瓦法門口堵住他,從背后給了他一槍。那可憐的年輕人滾落在草地上,呻吟道:水、水……大家都跑去看他垂死掙扎。由于害怕民兵隊,沒人敢給那不幸者的喉嚨倒一滴水。你家哈吉老爺邁步上前,對民兵隊說:你們?nèi)集偭,你們的老爺也瘋了,這個不幸青年的復(fù)仇會在現(xiàn)世回報……他垂死掙扎的景象會永遠浮現(xiàn)在你們眼前。他把那不幸者弄上馬車。我聽說,他在馬車里,在你家哈吉老爺?shù)膽阎校廊。我要說是,我那卑鄙的丈夫很怕你家哈吉老爺。我叔叔大人也很怕。好幾次,他們想搶劫你家,我那卑鄙的丈夫沒有準許,說:你們會自作自受的,他會發(fā)出圣戰(zhàn)的口喚,權(quán)威性會助他一臂之力。那時,誰能夠與他們抗衡?
但是,我對尼姆塔吉有好感。那個晚上,她躲到謝赫禮薩先生家避難,把行裝收拾妥當(dāng),送到她父母親那里。等我那卑鄙的丈夫去找她時,鳥兒已經(jīng)從籠子里飛走了……
真主也不會寬恕你,你這個臭男人!這不是我這樣有頭有臉的夫人應(yīng)該受的。我們吵架的時候,他說:你這么個斜眼兒,他們把你硬塞我的,我壓根兒就不喜歡你,但是,我不想我兒子被人家辱罵,說他媽媽是個被休棄的女人。唉,可憐的我,很愚蠢,還為他勞心費神。
他很懂得,他做什么,我會完全姑息。千百次,我從他衣領(lǐng)上獲得女人們的棕色或黑色頭發(fā),還有女人衣服上的裝飾鱗片。到最后,他就不顧臉面了,把女人帶回家。先是在外院兒,然后就登堂入室了。最后,他做了牡丹夫人的情夫。他說:牡丹夫人品第崇高,不應(yīng)被慢待在外院兒。
他們就坐在我鋪在水池上的木板上。而我還拿托盤,給他們送去葡萄酒,又把煙葉蘸上燒酒,裝上水煙。真該打斷他的腰。他先是在木板上做禮拜,然后坐下來喝燒酒,還說:非親近者的獎賞是滾得遠遠的。我從支窗玻璃后看著他們,直到破曉。早晨,他親吻我的手,親吻我的腳,說:我也沒辦法啊,我就是這樣的人,一看到女人的罩袍,任何一個女人,我就會魂不守舍。
我泣不成聲,淚流滿面。我說:我的柔情不容玷污,我的生命不容束縛。你放開我,滾蛋。房子和財物是我的。我不需要空殼稻草人。我威脅他說:以我獨生兒子的生命發(fā)誓,我要去哈吉老爺家,我老姐的家,避難。哈吉老爺可是大人物,沒有人敢把他的話扔地上不當(dāng)回事兒。那遭天譴的說:誰的家?哈吉老爺自己就是當(dāng)代一流的情種。他自己也把未訂婚的女人帶回家……他還說:我連真主的話都不聽,怎么會聽他哈吉老爺?shù)脑挕Kf得沒錯,他早已背叛了真主。到最后他連禮拜也不做了。他騎在馬上,人家向他問好,他連回都不回應(yīng)一聲,而是指示他的馬童回應(yīng)人家的問候。
這是頭一回我跟你說這番話,你死了兒子和丈夫,就連你的老姐妹也忘了。菲爾杜斯和她媽媽又是怎么一回事?你聽到一些事情,現(xiàn)在,你又想從我這里打探嗎?老姐呀,我跟你不講客套。
一天晚上,做完黃昏禮拜之后,我從新清真寺大門出來,看見一個小女孩坐在清真寺門口,手邊放著一個包袱,她哭得很傷心,鐵石心腸也會化成水。我問:寶貝兒姑娘,你為什么哭?她說:夫人把我從家趕了出來,我也不知道如何回關(guān)卡,人家把我從關(guān)卡那邊帶來的。我就把她領(lǐng)到自己家。我說:會有好報的。第二天早上,我送她去找婦科醫(yī)生。我暗自說:千萬別有什么糟糕的事情降落她頭上,那時候我純潔的哈米德剛長胡須。
我不跟你繞彎,老姐,就在一個星期之內(nèi),當(dāng)爸的或者是當(dāng)兒子的就給那小姑娘惹上麻煩了。我沒有想到,他們連一個鄉(xiāng)下小姑娘都不放過。到最后我也沒弄明白究竟是他們誰干的事兒。我拿家伙燙小姑娘,她也沒招供,只是哭得讓我心碎。我也不想問哈米德,他跟我沒皮沒臉的。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fā)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