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節(jié)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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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雜志是西安一家老牌的文學刊物,曾經(jīng)有過異常輝煌的歲月。那時候,她是眾星捧月的美人,而現(xiàn)在,她是進退維谷的未亡人,日暮西山還步履維艱,只好放下架子努力地自尋出路。所謂出路,就是決定辦一本面向大眾的通俗雜志——半月刊《佳麗》,這是一本關(guān)于女性情感和生活的雜志,面向大眾市場,于是有了清風雜志社面向全社會的招聘。
5月的一天,羅敷接到清風雜志社編輯部主任林海生的電話,通知她被雜志社錄用了。當然,這次和羅敷一起的,還有另外兩位新人楊幻兒和紀真真。
“我們是藍關(guān)作協(xié)下屬的刊物,和社會上那些魚龍混雜的私營公司創(chuàng)辦的刊物不一樣,我們的目標是《佳麗》健康可持續(xù)地長期發(fā)展。今天換刊名明天改刊名,這是投機商的做法,我們不會搞短視的投機,請大家相信,你們的明天是美好的,你們的未來是光明的!這一切,當然依賴你們大家的共同信念和齊心協(xié)力的努力。我相信,只要你們就此踏踏實實安下心來好好工作,扎實采訪認真編稿,你們的前途是美好的。雖說你們的試用期工資只有600元,但一旦轉(zhuǎn)正,一個月工資最少能拿到3000塊,要是筆頭再勤快些,肯定會掙得更多……”社長秦之俊的新員工入職動員稱得上口吐蓮花。
這番熱情洋溢的講話,顯得秦之俊不像一個雜志社社長,而是像一個將軍在鼓勵戰(zhàn)士沖鋒陷陣,他沒當革命家真是可惜。當然,日后在很多場合,羅敷會認識了更多雜志社的出版人,她會發(fā)現(xiàn)每一個出版人都有類似革命家的專長,哪怕他們的雜志明天就要開不出工資關(guān)門大吉,今天早上他還能給大家畫一個巨大的比薩充饑。
楊幻兒坐得離秦之俊最近,她聽得有些陶醉了,好像沒有感覺到社長橫飛的唾沫。
自從爸爸離世,羅敷就習慣了躲藏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在陌生的場合,除了發(fā)憷,有時候她還會覺得自己異常笨拙,而今要克服這與人相處的困難,她還有太長的路要走。這讓她只能比其他人更加勤奮,她拿了一個本子把社長的全部講話記錄了下來,告誡自己要比其他同事更加努力工作。
同羅敷一樣,楊幻兒和紀真真也都沒有在雜志社工作的經(jīng)驗。不過楊幻兒在國內(nèi)發(fā)行量排名前三的通俗雜志發(fā)表過不少稿件,算是有些業(yè)內(nèi)的經(jīng)驗,這也是她沒有上過大學,卻被雜志社破例錄用的關(guān)鍵因素。
清風雜志社的大部分編輯都有國家編制,只有兩個編輯是聘用的,現(xiàn)在隨同三個女孩子全部被打發(fā)到了下半月,《清風》的現(xiàn)任社長兼主編秦之俊,副主編張書塵,編輯部主任林海生都掛職《佳麗》,不過主編們的精力仍是全力服務(wù)于《清風》。對于他們來說,文學是夢想,也是一種習慣,只要《清風》存在一天,他們就會自發(fā)地熱愛文學一天。
《佳麗》的實際執(zhí)行主編林海生從《清風》的大院編輯部搬到和羅敷們一個小辦公室的時候,自嘲地說:“從此以后我就是紅色娘子軍的連長了!”羅敷看了看辦公室,發(fā)現(xiàn)那兩個男同事一個穿著粉襯衣,一個穿著花短袖,歸到娘子軍的隊伍倒也沒有委屈他們。
布置完辦公室,大家安頓下來后也就到了下班時間,林海生提議大家一塊兒去吃飯,楊幻兒高喊:“我太愛您了林老師,您真是我們的好領(lǐng)導,我保證會在您的領(lǐng)導下好好工作!”
“加上我的保證!”紀真真在一旁補充。
羅敷見她們都在表態(tài),也小聲地講了一句:“還有我。”林海生看著羅敷笑著說:“那我們大家一起保證,《佳麗》在我們的手中一定會變成西安雜志界最好的‘佳麗’!”
雜志社的辦公地點在友誼路。和翠華路一樣,友誼路也有著西安最茂盛最青翠的梧桐樹。在夏日的黃昏,走在枝杈交纏的友誼路上,只有很少的陽光可以透進來,幻兒挽著林海生的胳膊,羅敷和真真緊緊跟隨,阿倫與小鵬落在最后。
走在林海生的身后,江榆林的背影有一瞬間浮現(xiàn)在她眼前,羅敷的心“咯噔”了一下,一時有些恍惚。
“白家菜”是一家實惠又干凈的飯館,老板娘五十出頭,為人和藹親切,讓羅敷想起了自己的媽媽。她不知道,在她走神的時候,林海生一直在默默地注視著她。楊幻兒和紀真真就一個八卦新聞爭論得面紅耳赤,等到服務(wù)員把菜單送上來,楊幻兒要了椒鹽蘑菇,紀真真要了醬牛肉,阿倫和小鵬要了剁椒魚頭,羅敷要了桂花蓮藕,林海生要了青椒炒土豆絲,在楊幻兒的大力主張下,又要了兩瓶漢斯啤酒。
之后每次在“白家菜”飯館吃飯,林海生都會直接做主替羅敷要一份桂花蓮藕。羅敷生在華山腳下長在西安,到現(xiàn)在還從來沒有去過父親的故鄉(xiāng)杭州,而她的胃好像一直很歡迎偏甜的食物,分明是在固執(zhí)地遺傳著對父親故鄉(xiāng)的記憶。
在飯桌上,羅敷基本上總是吃得最少的那個。這讓她可以有很多的時間偷偷觀察坐在他對面的林海生,他穿著一件純棉的咖啡色間米白色的格紋襯衣,一條卡其色的棉布休閑褲,他在飯桌下的雙腿,紋絲不動。當楊幻兒嚷著喝啤酒的時候,他也會喝上一杯。他的眼睛又大又圓,還有點兒淡淡的嬰兒藍,仿佛還有點兒陷在眼窩里,羅敷在這個城市見過好幾個長著林海生般眼睛的男人,她聽說,他們的祖先可能是唐朝的波斯人。
他的祖先,輾轉(zhuǎn)萬里來到長安,如果以1300年的時間來計算,他應該有差不多二十分之一的波斯血統(tǒng)。
她的父親,輾轉(zhuǎn)千里來到陜西,再過1300年,這世上,還會有一個長得像羅家華的男人嗎?
她又想起了江榆林繼承自俄羅斯奶奶的淡淡嬰兒藍的眼睛,這樣的眼睛,是無法猜出的謎底,是掉進四面光滑深井的絕望,而誰能指點迷津,誰能挽救她,卻是另外一個迷局。
如果她不把自己的胡思亂想揪住,很快就會迷失在這雙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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