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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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翟聽罷，先是大笑三聲，又恭恭敬敬的作了個揖，鄭重的道：“公子果然心中存‘義’，可我在北方早已聽說，公子以天縱之才，造出能夠攻城略地‘云梯’ 等器械，預(yù)備幫助楚國攻打宋國？宋國得罪了楚國嗎？既然宋國無過，為何要去侵略他們？楚國只不過是想多得一些土地而已，可是楚國原本已經(jīng)足夠龐大，土地有 余，人口卻稀少，兩國交戰(zhàn)，必定損傷人口，楚國為什么要用不斷減少的人口，去奪得那些用都用不完的土地呢？這不是多余嗎？楚國攻打宋國，就是要殺掉兩國的 戰(zhàn)士，這算是仁愛嗎？而你，明明說自己奉行仁義，不肯殺一個人，卻要幫助楚王殺掉自己國家的人和其他國家的人，這是什么道理？”他的語言越來越重，他的聲 音越來越激動，“你應(yīng)該知道這事不對，你為何不去諫止楚王，如果楚王不聽，那是你無能，但你不諫，就是你不義了！”
墨翟一口氣說完，公輸般聽得冰火交加，思潮起伏，他欲反駁，卻無從駁起，他欲發(fā)怒，卻覺無怒可發(fā)，只覺自己如一根木釘被重錘敲入了泥地中，根本就爬不起來了。
墨翟不再說話了，用眼神瞧著他，聽著他的思想，回味這番嚴(yán)厲的話。
良久，公輸般嘆道：“先生說得不錯，但楚王已準(zhǔn)備良久，他雄心勃勃，計劃已定，不會因為幾句話就停止攻打宋國，我對此也無能為力！”
墨翟道：“既然如此，你為何不帶我去親自面諫楚王呢？”
公輸般道：“楚王性情狂暴，你若激怒了他，只怕……”
墨翟堅決的道：“這個不妨，我墨者行事，為天下大義，赴湯倒刃，死不旋踵，你只要帶我去見楚王，我自有辦法要他停戰(zhàn)！”
公輸般根本不信，見墨翟臉色疲憊，鞋上破洞中還有黏糊的血跡，便道：“那你休息到天明，我們就出發(fā)！”
墨翟道：“這倒不需要，你有木鵲，我也有木鳶，現(xiàn)在，是使用它的時候了！”說完，他的臉就隱沒在陰暗中，像烏云蓋月一般，黑色遮住了他整個身影。
公輸般向上一瞧，只見高空中不知何時，竟飛來了一只巨大的大鳥，張開雙翼，遮住了火光與星月，這大鳥似乎比自己的更為龐大和平穩(wěn)。大鳥垂下一根繩索， 落到墨子跟前，墨子雙手一抓，繩索收縮，他就往上飛快彈升，翻身落到那大鳥背上，哈哈一笑，道：“公輸公子，你的木鵲已經(jīng)修好了，我們一起去吧！”
公輸般根本不敢相信地上的木鵲已經(jīng)修好，他根本沒有看到墨家弟子出現(xiàn)在眼前，但他的木鵲正在往上浮起，他急忙一個箭步，落到木鵲背上，木鵲的雙翅飛快 的扇動著，很快到了與周圍樹冠平齊的高度，下方宛如有牽引力牽引一樣，他覺得木鵲被什么一扯，竟在林子上空擦著樹梢往前飛行起來，大概飛了數(shù)十丈，木鵲就 能自行飛翔了，往前看去，墨翟正騎著木鳶，在十幾丈遠的前方回首而笑。
公輸般的心情復(fù)雜又傷感，他不相信墨翟也能造出和木鵲一樣的神奇飛行之物，但事實擺在眼前，對方顯然已經(jīng)使用很久，更為嫻熟和自如。他想：“墨翟難道 是從我這偷取了資料和圖紙，也造出了這個東西？”又想：“他的弟子都能暗中改變我的木鵲，想必早就熟知此物，他，莫非在我之前就造出了這個東西么？不，不 可能！”一時間心亂如麻，訥訥難言。
墨翟笑瞇瞇的道：“公輸公子，那我們就比比看，是你的木鵲先飛到王宮，還是我的木鳶飛的快！”
這句話激起了公輸般的斗志，他忙收攝心神，冷冷的道：“好，那就比比看吧！”便即加快速度，剎那間超過了墨翟。
兩只巨型木鳥，一前一后的飛過了郢都，撲向了王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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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楚王清晰的看到跟前站著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墨子時，他的視線突然黯然模糊了一下，腦子里浮現(xiàn)出一炷香之前的場面。
他正要睡覺，忽聽外面宦官來報，王宮上飛來了兩只大鳥，他匆忙到殿外查看。那里燈火通明，人聲嘈雜，站著無數(shù)的宮娥和甲士，還有很多大臣，均向天空跪 拜、禱告。一輪圓月下，兩個黑色的巨鳥身影劃過天際，大鳥來回飛翔，安然落地。眾人這才看清楚，一只大鳥上坐的是公輸般，另外一只更大的大鳥上坐著的，是 個衣衫襤褸、其貌不揚的中年男子。
公輸般和墨翟從各自的大鳥上下來。
墨翟道：“公輸公子，我輸你一籌！”說完，拍拍木鳶的肩膀，咔咔聲響，這木鳶的翅膀和尾巴就開始收縮了，雙腳也折疊到了腹下，彈出四輪，腦袋回勾，化為推桿。
轉(zhuǎn)眼之間，這只木鳶竟成了墨翟先前所說的車轄。
公輸般雖在速度上稍勝一籌，心情剛微感得意，然則看到對方的木鳶竟能折疊變形為車轄，比自己的木鵲又勝了不知多少倍，先前的那絲快感早就一掃而空，只 剩下許許多多的悵然若失，他怔愣當(dāng)場，更感滿口苦味，想到：“他落在我后面，只怕是故意讓我……哼，士可殺不可辱！”頓時，心頭怒火重生，恨恨的瞧著墨子 一眼，暗自發(fā)誓：“總有一天，我公輸要打敗你！”
楚王見眾人均忘了跪拜自己，不由咳嗽一聲，大伙兒這才惶恐下跪。
楚王沖公輸般道：“公輸般，你去了哪里，怎么上了天就一去幾個時辰？寡人為你擔(dān)心了半天哪！”眼睛就瞥向墨子，問道：“這位是誰？”
公輸般道：“這位就是墨翟先生，小人正是為了引薦他來見大王，故而去得久了，請大王見諒！”
楚王笑道：“哦，原來如此，這位就是墨夫子？好，好，今夜寡人要設(shè)宴款待，請！”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夜宴就設(shè)好，有眾位大臣和宮娥相陪，有無數(shù)的美酒與佳肴招待。觥籌交錯，酒過三巡，墨翟克勤克儉，只禮節(jié)性的吃喝兩口，便看著楚王，道：“大王，小人只是一介布衣，能得大王款待，真是三生有幸，小人此來，是有一番話要和大王說！”
楚王呵呵一笑，高興的喝了一杯，道：“好，有什么話，就請說吧！夫子若要留在我國，寡人一定封你一個大大的官做！”他想墨翟名動天下，自有其過人之 處，此番前來，若不為官，還能是為什么呢？楚國戰(zhàn)敗越國之后，許多天下英豪都紛涌而來，想一展身手，墨翟自然也未能免俗��！
只聽墨子道：“小人這次來，不是為了做官，只是為了告訴大王一個故事！”
楚王一愣，心覺奇怪，暗道：“莫非是想吊我胃口，且聽他說說！”道：“故事嘛，寡人當(dāng)然愛聽，說吧！”
墨子道：“這世界上有一個人，家里有豪華好車，他不去坐，卻想要去偷鄰居家的壞軸破車；他家里有綾羅綢緞、華貴錦衣，卻不去穿，反而想要去偷鄰居家的粗布爛衫；他家里有白米酒肉，卻不去吃，反而想要去偷鄰居的糟糠酒渣……大王說說看，這是個什么樣的人呀？”
楚王一時聽不出其中有什么味道，只是笑道：“有趣，有趣，想必這是一個極愛偷盜之人，不偷點東西，就手癢閑不住！”
墨子站起身來，正色說道：“大王說得不錯，這個人想必是有偷竊的毛病。”
楚王笑了笑，又聽墨子繼續(xù)道：“如今，楚國有沃野五千里，宋國卻只有瘠地五百里，兩者一比，就像豪車與破車一樣；楚國有云夢大澤，那里有無數(shù)犀羚麋 鹿、珍奇異獸，還有長江漢水，那里有無數(shù)的魚鱉龜鰲，珍珠扇貝，當(dāng)真是富甲天下，而小小宋國，積弱貧困，小兔小獐，小魚小蝦都難以打到，當(dāng)真是一無所有， 兩相比較，就如白米酒肉和糟糠酒渣一樣；更何況，楚國林木莽莽，長松、文梓、楩楠、豫章等好木材應(yīng)有盡有，宋國卻荒蕪一片，連一棵高大挺拔的樹都見不到， 這樣一比，就像綾羅綢緞和粗布爛衫一樣�，F(xiàn)在，聽說大王要攻打宋國，這豈不是和那位得了盜竊病的人一樣，不要自己的好東西，反而要去偷搶別人的壞東西同樣 可笑么？”說到這里，當(dāng)即盯著楚王看去。
楚王覺得那雙晶亮的眼睛，仿佛射到了心里幽暗的角落，不禁心明眼亮，連連點頭，道：“先生說得很有道理，只不過君無戲言，軍令如山，況且公輸般已經(jīng)給寡人造好了數(shù)百云梯等攻城器械，這一場大戰(zhàn)，再所難免，否則，寡人又有何顏面統(tǒng)領(lǐng)一國？”
墨翟剛要反駁，只聽公輸般道：“大王說得不錯，我楚軍不但有云梯，更有戰(zhàn)車、攻防車，樓車、彈丸車、攻城錘、行天橋……這些器械一出，攻城掠地，不再 話下，用不了多久，便能令宋國臣伏，此戰(zhàn)不為奪物，只為壯我楚國聲威，以免日后有別國來犯，此戰(zhàn)一勝，我們當(dāng)即退兵就是！”
楚王道：“公輸般說得很有道理，大軍整飭完備，戰(zhàn)士們躍躍欲試，定能一戰(zhàn)而勝，威震四野！”
墨翟禁不住哈哈大笑，聲震屋瓦，笑聲中盡是嘲諷與鄙夷，楚王、公輸般聽得緊皺眉頭。墨子止住嘲笑，說道：“大王，公輸公子，你們真的以為這一戰(zhàn)必勝無疑嗎？殊不知，雖然你們兵力眾多，武器精良，但我早已定下小小手段，叫你寸土難進，一定無功而返？”
楚王大怒，豁然而起，道：“你說什么？”
眾大臣皆驚，酒爵都差點掉落；眾宮女花容失色，粉黛也差點彈飛；眾宦官雙腳一緊，膝蓋都差點變成了面團。
墨翟仍舊從容昂首，神態(tài)自若。
公輸般笑道：“大王息怒，請問墨先生有何方法，勝我大軍呢？”
墨翟道：“那我們就在這堂上演示一下攻守之道如何？”說完，當(dāng)即將腰帶一抽。
甲士見狀，大驚失色，連忙擋在楚王跟前，抽出青銅劍，驚呼：“大王小心！”
墨翟笑道：“這只是腰帶，不是什么軟劍，不必驚慌！”
楚王推開保護自己甲士，道：“好，公輸般，你就和墨夫子比試一下吧！”
公輸般好勝心大起，信心滿滿的道：“是！”對墨翟道：“請！”
墨翟當(dāng)即將腰帶橫放于地，道：“這就是城墻！我們以木塊和酒斛為例，比試一番吧！”
公輸般道：“那就好，我們楚軍，不但有云梯，給有戰(zhàn)車、攻防車、彈丸車、攻城錘、行天橋，看你如何守法？”
楚王命人取來木塊、石子等物，看二人對抗演示。
墨翟對公輸般道：“請進攻！”
公輸般道：“我先以大軍壓境，再派攻城兵推攻城錘攻你城門，看你如何應(yīng)對？”便將木塊放置于“城門”跟前。
墨翟：“備城門！”兩木塊放置其上，道：“我這城門長二丈，寬八尺，深陷溝塹中，備有兩層，都以繩索高高吊著，你的攻城錘攻來時，我先放你入第一層， 而后，砍斷吊索，將你夾在兩層城門之內(nèi)，攻城錘沒有后退蓄勢之力，無法前進攻第二層門，我再從城門孔洞中射死你的攻城兵，你的攻城錘也就廢了！”
公輸般見狀，不禁大驚，眼前仿佛出現(xiàn)了那粗長的攻城巨錘，陷落兩層城門之間，無數(shù)戰(zhàn)士被弓箭射傷的慘狀，哀嚎聲鉆入耳朵，鮮血濺到眼睛里，視線都是紅的。
他自然不服輸，收攝心神，繼續(xù)道：“我若以攻防車攻你的兩翼城，再以云梯直攻正門，你又如何應(yīng)對？”說著，擺出陣勢，向墨子進攻。
墨翟道：“那我就居高臨下，以高樓為射道，派弓箭手防守，待你攻防車來時，弓箭手居中，分頭攻你兩翼，使你受挫，當(dāng)中門戶大開，你驅(qū)動云梯到時，我命人以火油倒下，以火箭射擊，你奈我如何？”
公輸般咬牙切齒，道：“我若以挖河道，引水攻你，你又如何？”
墨翟微笑道：“我早在城內(nèi)挖好渠道，水攻若到，我還能引水灌入井田，城外備有小船，可借水力反攻，隨時可以破你陣式！”說著，將公輸?shù)墓裟緣K又取掉一塊。
公輸般惱羞成怒，三次進攻都無可奈何，他又連想出了六種不同的計策，有火攻，有挖地道攻城，有臨山筑攻、有鉤梯爬城、有人海戰(zhàn)術(shù)，密集爬城等等。卻被墨子輕描淡寫，以備高臨、備梯、備突、備穴、備蛾傅、雜守等等方法擋了回去，城門硬是固若金湯，難進半寸。
公輸般眼前看到的是戰(zhàn)士們的奮力廝殺，勇猛直前，卻遇到了對方巧妙絕倫的抵擋方法，最后是皆是徒勞無功，戰(zhàn)士們一個個倒下，對方竟還綽綽有余。他一口氣提不上來，當(dāng)即喉頭一甜，涌出了一口鮮血，順著嘴角滴落。
楚王看得滿頭大汗，道：“快攻啊，快攻��！”
公輸般頭暈?zāi)垦＃瑤缀踯浀�，道�?ldquo;下官無能，請大王責(zé)罰！”
墨翟大度的道：“這只是守城之法，我還有破城之法，公輸公子可試試抵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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