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節(jié) 第八章
-
羅賓猶豫了。
特里斐爾絲山的城堡上籠罩著陰沉的烏云，悶熱潮濕的氣流正憊懶的打著滾。孤高死板的圓柱體城堡監(jiān)獄就坐落在這里。
羅賓身后站著一眾精神抖擻、身披戰(zhàn)袍的鐵甲騎士，羅賓身前站著的是搖搖欲墜、鎖鏈纏身英格蘭國王理查。
羅賓牽引著理查，跪拜在身穿錦袍、坐于寬大柔軟的金雕王座上的亨利六世。
理查并不屈膝，他雖然雙腿疲軟，仍堅強而倔強站著，像寧死不屈的野獸。
亨利六世掃了他兩眼，便用細(xì)長的白手指，指了指囚牢，示意羅賓將理查關(guān)進(jìn)去。
這間囚牢看上去不錯，有門有窗，有客廳，有臥室。
羅賓正待動手，卻聽到里面?zhèn)鱽砹艘魂嚨蛦〉呐叵?br />
是野獸的咆哮。
是獅子的咆哮。
羅賓的動作停頓了，他無法想象，若將理查關(guān)進(jìn)去，會是怎么樣？
他感到手心發(fā)冷，皮膚涌起雞皮疙瘩，亨利六世卻陰笑道：“送進(jìn)去！”
理查瞪著亨利六世，自行昂首，慢慢的往房間門口走去。
兩扇鐵柵欄門，仿佛兩排又白又亮的獅牙。
理查正走到獅口。
羅賓想起了師傅所說，他往后扯了扯理查身上的鎖鏈，鎖鏈當(dāng)啷啷的響，理查舉步維艱，肩膀上如墜了兩塊鉛，他冷嗖嗖的掃了羅賓一眼，羅賓仍就不放手。
“進(jìn)去！”羅賓身后閃過一道黑影，羅賓聽出是老師的聲音，他什么時候來的？
理查感到后腰上被人推了一下，一塊尖長的硬物，插入了腰間褲帶中，接著，又給踹了一腳，他幾乎是“跌”進(jìn)了那扇鐵柵欄門內(nèi)。
鐵門用高調(diào)的碰撞聲，表示嘴巴已合攏，任何人都休想出去。
理查看到了黑衣人，瘦高的身體，低著腦袋，站在羅賓身后，就像是過去的師傅。
理查拖著身上的鎖鏈，輕輕一抖，鎖鏈落地，這鎖鏈不知如何，竟瞬間被人打開了。
剛才接觸過他的，只有黑衣人而已。
他一走入客廳，便倒吸了一口冷氣。
客廳中，站著一只鬃毛倒豎、窮兇極惡的獅子。
獅子張開嘴。
理查額頭發(fā)冷，倒退了一步。
原來獅子只是打個哈欠。
理查也微微松了口氣，額頭上細(xì)汗?jié)B出。
便在這一瞬間，外面?zhèn)鱽硪宦暱谏诼暋?br />
亨利六世親自吹響的口哨。
獅子耳朵一動，立時閃電般的縱身撲騰，咬向理查。
××××××
亨利六世覺得有些遺憾，若這個囚室整個都是透明的那就完美了，他的笑容凝結(jié)了半天，心里產(chǎn)生出一股疼痛的扭曲。
囚室中獅子嚯嚯咆哮聲，與理查驚呼亂喊聲，間雜著桌椅倒塌、撞墻的聲音，形成了紛繁復(fù)雜的搏擊之樂。獅子的鬃毛與尾巴，理查的慘烈?guī)а纳眢w和驚慌恐懼的臉面，通過囚室的鐵欄中生生割裂穿插播出，就像在看一副連續(xù)不斷、每秒鐘二十四張的圖畫。
亨利六世最后看到的場面是：理查的手臂被獅子生生的吞了進(jìn)去。
亨利六世激動得差點從王座上跳起來。
但他絕對沒有想到，獅子的眼睛愕然凸出，嘴角鮮血狂涌，咽喉抽搐，理查的手慢悠悠的從獅子的咽喉中回抽出來。獅子的眼球擴大了兩倍，鮮血填滿了理查的 手與胸，理查的右手托著一團小啤酒桶大小的心臟，從獅口移到跟前。那心臟還在騰騰的跳動，像一只血紅的大青蛙，幾乎要離體而出。
眾人面面相覷，既驚且嘆。
亨利六世更是興奮異常，從椅子上站起，想湊過去看個清楚，這到底是不是真的？
理查的臉和手都是紅淋淋。一雙眼睛卻露出恐怖的幽光。他凄然自傲的一笑，張口咬住獅子的心臟。
血箭飚射，迎面灑來。
亨利六世左臉一涼，手一摸，臉額上都是血。獅血。
理查三口兩口，就把這獅子的碩大心臟生生吃掉。
這時，這獅子龐大的軀體才從他左側(cè)轟然倒下，震得地面一陣輕微的波動。
亨利六世的脖子動脈劇烈的跳動的兩下，驟然眼前一黑，竟暈了過去。
鐵甲騎士們身上的甲胄們都在摩擦、微響，像秋風(fēng)掃下落葉時飄舞的聲響。
他們都在震驚，都在贊嘆，他們細(xì)密的私語飛揚到了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自此之后，理查以命博獅，手挖獅心的故事就傳遍了整個歐洲。
這個階下之囚的國王，不但名聲不損，反成了歐洲的神話。
人們稱他為——獅心王理查。
××××××
晚上，理查躺在囚室冰冷的床上，回想起白天的一切，他想起與獅子搏斗的場面，若不是黑衣人給了自己那把匕首的話，他無論如何也難以赤手空拳就殺死這頭 獅子，雖然戰(zhàn)勝獅子的快感確實令人刺激興奮，但獅口撲面而來的恐怖無異于一場噩夢。他想起在那噩夢般的巨口吞噬自己前，他準(zhǔn)確的摸刀刺入了它的咽喉，剜出 了它的心臟，那時候，他的心也撲騰得幾乎快要跳出來了。此時，他撫摸著這把匕首，心中無限感慨，眼淚就像無聲無息的螞蟻，偷偷爬出了眼角，他又怎能忘記這 把匕首。這是他的匕首，是他從小就帶在身上的寶貝，也是在那一次，他與彼得戰(zhàn)勝了獅子之后，他送給了彼得的匕首�，F(xiàn)在，它又回到了自己手上。
黑衣人，一定就是彼得。
“彼得！”理查狂叫道，“你在哪兒？出來，出來啊！”震得床板噗噗的響。
“叫什么？”一個年輕的聲音在黑暗中喝道，“你要干什么？”
“彼得，彼得•巴索？”理查坐起來，沖著屋子一角的羅賓道，“叫彼得來見我！”
“你想干什么？”羅賓說。
“彼得，彼得必能救我出去，他在哪兒？”理查說。
“你想干什么？”天花板上，竟傳來神秘的嘆息聲。
“我知道你在這！”理查瞪著天花板。
“理查，你想怎么樣？”彼得的聲音又仿佛從廚房外傳來。
“幫我找坎特伯雷大主教華爾特和我的母親，他們會救我！”理查沖著廚房說。
“羅賓，這件事就由你去辦！”彼得的聲音從沙發(fā)后傳來。
“那他怎么辦？誰看著他？”羅賓從沙發(fā)上起身回答。
“一切飲食都由我親自照看！”彼得的聲音飄出了窗外，像一個幽靈。
“彼得，讓我看看你！”理查說。
“我不想見你！”彼得的聲音飄遠(yuǎn)了，輕微如訴。
××××××
公元1194年，理查終于安全的回來了。
沒有人不貪錢的，特別是那些錢越多的人。亨利六世也不例外。
在華爾特和理查的母后艾琳娜的斡旋下，英格蘭以十五萬英鎊從亨利六世手中贖回了獅心往理查。
理查的雄心再次崛起，這兩年中，他并未消沉，他知道彼得一定會保護自己，將自己救出去的。盡管他從未見過彼得。但他知道，黑暗中，彼得的眼睛一直在盯著自己。
“彼得，你要幫幫我！”理查時常對著空洞的黑暗角落，喃喃自語。他相信，彼得定能聽得到。
這時，消息傳來，理查的弟弟約翰由于沒有封地，被稱為無地王約翰，他見理查被俘，便密謀叛亂，奪取王位。
理查雖然有坎特伯雷大主教華爾特的支持，一路勢如破竹的鏟除叛軍，但損失也極為嚴(yán)重，外敵環(huán)伺，內(nèi)亂紛爭，他感到憂心忡忡。
一天晚上，他聽到門外傳來尖叫聲，他走出來時，只看到黑影閃躍，他那叛亂的弟弟，約翰，正赤身裸體的倒在地上，身上是一道道鞭印，雙手雙腳反剪捆綁，形如油爆辣蝦。
理查大驚之后，一陣大喜，他明白，這又是彼得為自己所做的一件事情。腦中忽然想起了老師的諄諄教誨：“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望著手上的刺青，他清楚的感覺到，彼得，才是真正的老師傳人。
××××××
理查最后一次看到彼得，是1199年。
叛亂的約翰得到了應(yīng)有的懲罰，他當(dāng)然選擇了投降，理查大度的赦免了他。
頭痛的事情又來了，英格蘭還欠著亨利六世大筆的贖金。民眾們?yōu)榱藝醯内H金，不斷繳稅，連內(nèi)褲都賣掉了還是不夠。理查卻與法王腓力二世進(jìn)行了一場決 戰(zhàn)，他為了防御法軍對諾曼底的進(jìn)攻，在塞納河上修建了雄偉險峻、氣勢磅礴的蓋揚城堡，這是一座能扼住敵人咽喉的要塞。沉重的賦稅，不堪忍受的壓力，終于激 發(fā)起了倫敦人們的抗稅暴動。獅心王理查鎮(zhèn)壓了大批民眾，仍感到的焦頭爛額，國庫空虛，叫他如何能夠再進(jìn)行大規(guī)模的戰(zhàn)斗，征服整個歐洲。
一則小道消息引起了理查的注意：有人在利摩贊的沙露堡內(nèi)，發(fā)現(xiàn)了12個黃金鑄造的騎士和一張金桌。
“太好了，給我進(jìn)攻！”
1199年，理查率軍包圍這座城堡。
居民們奮勇抵抗。
理查站在高高的戰(zhàn)車臺上，對著堅決抵抗的沙露堡城頭上那些浴血奮戰(zhàn)的勇士們，怒吼道：“如果你們再不投降，我攻破城后，就要絞殺全部居民。”
一個身穿綠衣的少年，對著他射出了一箭。
理查認(rèn)得那個年輕人，他叫羅賓。
理查輕而易舉的接住了這只箭。
箭上畫著一個似鳥非鳥，似弩非弩，似劍非劍的圖案。
與他的手上一模一樣的“墨斑”刺青。
落款是——羅賓•漢。
理查不屑的一笑，就折斷了這箭，道：“要‘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死幾個人算得了什么，為了大利，而犧牲一部分人的小利，才是這句話的精要！給我上！”
他揮軍直上，火焰，巨石，檑木，飛箭，千軍萬馬，直攻城堡。
城堡頭上，坐著黑衣人。他巍然不動，對那些刀劍相交、血肉橫飛的場面并不在意。
他只是冷漠的注視著理查。
最后，他終于從背上取下了一個鐵匣子。
羅賓漢驚訝的望著黑衣人，他從沒見師父打開過這個鐵匣。
銹跡斑駁的鐵匣內(nèi)，放著一把小巧的黑色弓弩。
“羅賓，以后，就靠你了！”師父說。
“師父，你要……”羅賓沒有說完。
師父便以弓弩，對住了對面指揮戰(zhàn)斗的獅心王理查。
瞄準(zhǔn)器精確的對準(zhǔn)了理查的咽喉。
師父的手微微晃動，身體也似激動的輕顫。
一向冷靜、淡定的師傅，為什么會這個樣子？
他和那個理查，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為什么要一次次的救他，又為什么要一次次的對付他？羅賓一點都不明白。
瞄準(zhǔn)器的準(zhǔn)星自咽喉漸漸上移，對準(zhǔn)了理查的眉心。
終于穩(wěn)定。
理查正如兇殘的獅子一樣發(fā)狂的斬殺身邊的敵人，指揮將士們攻城掠地。
嗖！
一箭穿來，輕快如光。
它又能讓彼得清晰的感覺到一種緩慢刺入自己肩胛骨時的痛苦。
這箭始終沒有直接刺穿他的腦袋，而只是射中了他的肩膀。
他的整個身心都包裹在迷糊的疼痛中，他看著那銀色的箭羽，他突然意識到，這是艾麗莎的弩箭。
“彼得！”他倒了下去。
三秒鐘之前，黑衣人把準(zhǔn)星下調(diào)到了理查的肩頭，他還是不忍心看著箭刺穿理查的頭顱。
十天之后，理查奄奄一息。這短短的小箭上，竟然含有劇毒，雄獅般的理查倒下了，任何解毒藥都無濟于事。
理查在昏迷中一直喃喃的喊著：“彼得，彼得……”
彼得終于來了。他除下寬大的黑袍，臉還是和過去一樣英俊，眼睛還是和過去一樣明亮，除了他的雙鬢涂染了白霜。
理查緊緊的握著彼得的手。
“艾麗莎……艾麗莎……用它對準(zhǔn)……你……你的……背……我……我才……殺……了……殺殺……了她……”
理查的手驟然僵硬了。
彼得的手更僵，更硬。
這句話使得彼得一陣心悸，他看著理查的手和自己的手，手上的兩枚刺青在一起，淚水突然涌出，滴滴落在上面，凝結(jié)成一枚圓潤的琥珀。里面裝著的是一只征服天下的獅臉。
理查闔上雙眼。
彼得悄然離去。
從此，再也沒有人見過他。
羅賓也沒有。
當(dāng)天晚上，有人發(fā)現(xiàn)斷成兩截的弩箭在獅心王的病榻邊，名聞世界的獅心王已永遠(yuǎn)不會醒來。
他是世界上第一位死于狙殺的國王。
他手上奇異的刺青引起了宮廷內(nèi)外的無數(shù)遐想與猜測。
誰也想不到這刺青與他的死曾經(jīng)有過那么動人、長遠(yuǎn)和隱秘的故事。
多年以后，舍伍德森林的傳奇英雄——劫富濟貧的俠盜羅賓漢震撼了整個英格蘭。
據(jù)說，他的手上，也有這樣一枚刺青。
刺青代表的使命，將永遠(yuǎn)流傳，它的故事，仍在繼續(xù)。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fā)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京公網(wǎng)安備11010202007521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