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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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礁巖中,有一小片沙灘。
沙灘上,有不少潮汐留下的貝殼,已經多少年了,依舊那么安詳、美麗。
我停下來,吸引我的卻不是那些彩貝,而是一個極普通的螺殼;它毫無端莊之態(tài),獨自在淺淺的積水中飛跑。我捉住它才發(fā)現(xiàn),里邊原來藏著一只小蟹——生命。
感謝這只小蟹,教給我怎樣選擇詞匯。
一句生機勃勃別具一格的口語,勝過十打華美古老的文辭。
。198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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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的大敵是習慣——習慣于一種機械的接受方式,習慣于一種“合法”的思維方式,習慣于一種公認的表現(xiàn)方式。
習慣是知覺的厚繭,使冷感和熱感都趨于麻木;習慣是感情的面具,使歡樂和痛苦都無從表達;習慣是語言的軸承,使那幾個單調而圓滑的詞匯循環(huán)不已;習慣是 精神的獄墻,隔絕了橫貫世界的信風,隔絕了愛、理解、信任,隔絕了心海的潮汐。習慣就是停滯,就是沼澤,就是衰老。習慣的終點就是死亡。
我感到,習慣于習慣的包圍,詩就會失去血色甚至生命。
當詩人用他嶄新的詩篇,嶄新的審美意識,粉碎習慣之后,他和讀者都將獲得一次再生——重新地感知自己和世界。(198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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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詩像生物標本一樣在俄式的古典主義和實用主義的酒精里,浸泡得太久了,窗外哪怕飛過一只現(xiàn)代主義的蝴蝶,也會吃驚,竟不以為那是生命。(198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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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時候我問一位外國詩人:你如何從一般狀態(tài)上升到詩歌的最佳狀態(tài)呢?他回答得很有意思,他說:“詩人要知道每回怎樣去寫詩,那他的詩將會像從流水線上生產出來一樣,源源不斷了。”說得非常好。(198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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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現(xiàn)實的語言呵,的確是限制性的,是有“交通規(guī)則”的——你走我停,我走你停,有著這樣的語法關系。
但是還有一種語言是無法無天的,完全自由?、笑,這哪個民族都懂;連一個動物,它的叫聲,我們都能聽到悲傷或是快樂。中國古代,有一種“嘯”,也算是一種表達的準語言。
實際上,這兩種語言是可以達到和諧的。在我這《滴的里滴》里表現(xiàn)的是沖突,但是我們可以看見,在唐詩里邊表現(xiàn)的就是和諧。唐詩你讀起來,就像呼吸和風一 樣——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它這個聲音完全就是很舒服的一個自然的聲音。我覺得詩之為詩,就在于這個自然的聲音和氣息成為了主要的部分。就 是說是這自然的氣息、自然的風的吹動,使文字飄舞生長為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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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在事物轉換的最新鮮的剎那顯示出來,像剛剛凝結的金屬,也像忽然而至的春天。它有一種光芒觸動你的生命,使生命展開如萬象起伏的樹林。人總懷有私心,想捕捉這美好的一瞬,想把彩虹做成標本,用一根針來固定它;他們總沒有成功。
詩已在瞬間做完了它的游戲,它已遠去,只剩下沒有生氣的歷史在黑暗中,像泥石流一樣遲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