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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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我在電視上看了一部電影,那個男的在他女朋友芭蕾舞演出成功的時候送了她一束花。我超想在市立劇院送你一束花的。”
“這種事永遠不會發(fā)生在我身上。這里只是一家普通的舞蹈中心,從這里出去的女孩子是永遠不會在市立劇院跳舞的。”
“OK。不過如果有一天你真的進了市立劇院,不管怎么樣,你都要讓我知道。”
“好。”
“我的第二個愿望是你明天早上就回學校,請他們讓你回去上課。”
“我進市立劇院跳舞的機會還比回學校大呢。我已經(jīng)被開除了,安賀爾。”
“大家都被老師趕出來過,那只是一時的嘛。”
“我以前確實只是被老師趕出來,趕了兩次,到了第三次,那就是永遠了。”
“為什么?”
“因為前兩次他們約談我的法定代理人,可是我媽沒去。”
“她不想去嗎?”
“我不想談我媽。”
“好好好,你別激動。”
“我可是心平氣和得很。”
“看得出來,不過你還是別太激動。”
維多利亞拉著手上的彈性發(fā)帶,做著機械性的動作,眼睛卻悠悠望著雨水落在排練室的天窗上。
“他們把我退學的理由,是我精神不集中。上課的時候,我老是心不在焉。其實我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什么事?”
“我父親的事。”
“他怎么了?”
“我母親懷我的時候,警察在我父親教書的學校門口逮捕了他。所有人都看到了這一幕。這些警察行動的時候,來了一堆直升機和車子,可是沒有逮捕令。兩天之后,他斷頭的尸體在水溝里被人發(fā)現(xiàn)。我在五個月之后出生。”
“你父親,他做了什么?”
“他反獨裁。他公布了一些綁架者的身份數(shù)據(jù),就是他們讓無辜的人消失的。我想我爸是他們殺害的最后一個人。后來,政府就民主化了。”
“你最好還是不要整天想著他。”
“如果我不想著他,他就會永遠消失了。”
“可是這像是著了魔,這會讓你頭痛的。就是因為這樣,你在學校才會出問題。”
“我讀的是他以前教書的那所高中,所有人都對我很好,他們把我當成糖做的,仿佛我隨時都會碎掉。他們給了我一份獎學金供我讀書,一直到考完高中畢業(yè)會考。”
“你不可以放棄這個機會!”
“我媽要我讀法律。你想想看!這種國家,有人殺了我父親卻不必受法律制裁,我還要在這里學法律!”
“可是這是你母親要的,你應該跟她說,她會去跟校長談,他們會重新接受你的。”
“我媽有嚴重的憂郁癥,她對我的事毫不關心。我父親被殺之后,所有人都說他是英雄,她卻抱怨他拋棄了她。我出生的時候,她沒有因為我的來到而開心,反而唉聲嘆氣地說,我會害她想起她的丈夫。有一天,她對我說:‘黨在戰(zhàn)爭中失去了一個戰(zhàn)士,我的家失去了一個男人。’”
安賀爾想逗她開心,把她從灰暗的情緒里拉出來,卻找不到話說;他壓抑自己想要輕撫女孩臉頰的動作,他怕這手勢表達的同情會讓維多利亞不高興。他走到橫桿 旁,做了幾個以前在學校學的體操動作。這些動作振奮了他的勇氣,他走回維多利亞身旁,對她說:“明天我陪你去學校,我來說服校長。”
維多利亞笑了出來,她毫無嘲笑之意,一股無可抵擋的好心情轉瞬間已經(jīng)涌上她的心頭。
“你?要用什么名義?”
“我是你在塔爾卡的哥哥啊,這樣我就有一定的分量可以跟她談你的事。”
“他們都知道我沒有兄弟。每一年,在學年始業(yè)式的演說里,老師們都會提到我的孤單以及智利戰(zhàn)勝的悲劇。‘戰(zhàn)勝’這個說法讓我想笑,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戰(zhàn)勝死亡。”
“那我跟她說我是你的男朋友,我們就要結婚了。”
“你連坐巴士到學校的錢都沒有,你要用什么養(yǎng)我?”
“我跟你說過了,我有一些計劃。”
“什么計劃?”
“你不會有興趣的。”
維多利亞打了個哈欠,把一塊墊子靠墻鋪好。她脫掉舞衣,把制服上衣在椅子上折好,放在背心裙旁邊,她的胸部裸露著。安賀爾望著她堅挺渾圓的乳房,以及雙乳間無數(shù)的雀斑。
他拉來另一塊墊子,鋪在維多利亞身旁,然后用厚重的奇洛埃羊毛毯蓋住他們的身體。厚厚的毯子有效地承諾了他們的溫暖,女孩緊貼的肉體則讓他頭暈。當他把冰冷的膝蓋滑上女孩兩腿之間,女孩閉著眼睛對他說:“別忘記你是我在塔爾卡的哥哥。”
6
他被敲門聲吵醒。先是含蓄的,接著是用力的。他先去廁所漱了漱口,當然不免憂傷地望了一眼那瓶幾乎沒動的香檳。二十年前,要把派對的氣氛炒熱,兩瓶一公升半的大瓶裝香檳恐怕還不夠呢。他緩緩套上長褲。門敲得越來越用力,簡直像警察要破門而入。
“敲得越用力,我的動作就會越慢。”
敲門聲戛然而止,他花了點時間把胡子梳理了一下,他發(fā)現(xiàn)在這場歲月的戰(zhàn)役里,白色的胡須已經(jīng)戰(zhàn)勝灰色了。沒一會兒,他已經(jīng)把門倏地大開,這把戲是為非作歹的人常玩的,為的是要表示他們什么都沒遮掩──維爾加拉•葛雷以為這個一大早就瘋狂敲門的家伙是個警察。
結果,站在門口焦躁地搔著鼻尖的年輕人似乎是個乳臭未干的魯莽小伙子。他的左手拿著兩本書,頭發(fā)應該有幾個月沒見過梳子了,耳上還夾著一支綠色的熒光筆,身上散發(fā)著一股徹夜未眠的氣味。
“你要做什么?”
年輕人把雙手放在胸前做出祈禱的姿勢,他清了好幾次喉嚨才說出話來。
“維爾加拉•葛雷,”他終于叫出聲來,“我真的站在維爾加拉•葛雷的面前了,真是不敢相信!”
“別鬧了,孩子,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可以進來嗎?”
“最好不要。這房間只是暫時歇腳的地方,不是我們這種人碰面的場所。”
“沒問題啦,老師,這房間很好。”
男人走到窗邊把窗簾拉開,讓陽光照進來──無可避免地,這是從六月的煙霧里穿透進來的陽光──這讓他的精神好多了。和他重獲自由榮光的第一個悲慘日子相比,這個星期二的日子簡直是節(jié)慶。他挑了挑眉頭,舒緩了一下已經(jīng)持續(xù)幾分鐘的惹人厭的表情。
“我可以為你做什么?小伙子。”
“我?guī)Я艘环馔扑]信要給您。”
“哪里來的推薦信?”
“從監(jiān)獄來的,我昨天剛被放出來。”
“我是昨天從中央監(jiān)獄出來的。如果我沒想錯的話,我們都是因為大赦才出來的吧?”
“命運把我們聯(lián)結在一起。”男孩迫不及待地說。
“是典獄長寫的信嗎?”
“您把我看成什么了,先生?這信是一個犯人寫的。”
“哪個犯人?”
“是拇指神童寫的,您看。”
“拇指神童這種黑道寫的推薦信?小朋友,我建議你別去銀行找工作。”
“請您打開信封,讀一讀信。”
男人把信接過去,放在床罩上,然后以戲劇化的動作向后退,遠遠望著那封信,眉頭緊皺。年輕人拿起信,又放回男人的手上。男人在外套上擦了擦指頭,仿佛要把指紋抹去似的,然后才用手指撕開信封,從里頭拿出一小張紙。他把紙拎在半空中,仿佛從尾巴拎起一只老鼠。
“信里寫什么?”男孩急切地問道,同時把包著厘米方格紙的書換到另一只手上。
“‘我向您介紹安賀爾•圣地亞哥。’簽名:拇指神童。”
“就這樣嗎?”
“這位書信專家的杰作就是這樣了,拇指神童寫的信跟他的身材一樣短。”
“多寫什么可是會連累別人的。其他的內(nèi)容,我自己來告訴您。”
“我很樂意,孩子,因為這封信簡直能說善道得像一堵墻壁。”
“我開始說之前,要先送您兩本書,有一點破損,但都是很棒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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