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戎馬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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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刊登著《瓜分中國圖》的《知新報》,觸目驚心地展現(xiàn)在魯迅眼前。據(jù)說,當時西方列強準備麇集南京,商討如何瓜分中國。日本報紙推波助瀾,公然登出這張妄圖宰割中國的草圖,連同《討清國檄》,譯成英、俄、德、法幾種文字,大肆鼓噪。維新派人士主編的《知新報》獲悉這一動態(tài),便在1898年3月12日譯載了這張“瓜分圖”,以警醒國人。編者在按語中大聲疾呼:“火及衽席,主者猶鼾睡未覺,其謂之何?爰亟譯刊報內(nèi),以當當頭之棒,凡我同類,其能無恫歟?”
當時,我們廣袤美麗而又災難深重的祖國,的確已經(jīng)處于“火及衽席”的險境了。1894年,清朝在甲午戰(zhàn)爭中慘敗。清王朝派李鴻章跟日本簽訂了空前未有的亡國條約——《馬關(guān)條約》。“洋務(wù)派”經(jīng)營了近三十年的“新政”徹底破產(chǎn)。此后,帝國主義列強掀起了瓜分中國的狂潮。就連蕭疏荒涼的古城紹興,也聳立起洋教堂的尖頂。面對四境虎眈、神州破碎的危急形勢,青年愛國者魯迅憂心如焚。他不愿走讀書應(yīng)試的“正路”,也不愿像衰落了的讀書人家子弟那樣去做幕友或?qū)W經(jīng)商,而決心“走異路,逃異地,去尋求別樣的人們”。
1898年5月1日,魯迅攜帶了一只網(wǎng)籃,一個鋪蓋卷,以及僅有的八元川資,告別了垂淚相送的母親,到南京去投考毋須學費的學校。此后,他為自己取了一個別名——“戎馬書生”,意思是騎著戰(zhàn)馬的讀書人。這個別名,形象而準確地反映了魯迅把讀書與戰(zhàn)斗緊密結(jié)合的精神風貌。
魯迅到南京,首先進入的是坐落在儀風門和挹江門之間的江南水師學堂。學堂除負擔學生膳宿、衣靴、書籍、儀器一應(yīng)費用之外,每月還津貼零用錢,稱做“贍銀”。魯迅的一位長輩周椒生在這里擔任漢文教習,兼任輪機科的舍監(jiān)。這位每天清晨都要跪誦《金剛經(jīng)》、《太上感應(yīng)篇》的守舊派,覺得本家子弟進學堂“當兵”是一件極不光彩的事情,不宜使用家譜上的本名,便取“百年樹人”的典故,將魯迅原名周樟壽改為周樹人。魯迅后來就一直沿用了這個名字。
魯迅到南京一個月后,發(fā)生了曇花一現(xiàn)的“戊戌變法”。這場以康有為、梁啟超為代表的改良運動只有一百零三天的壽命,被稱為“百日維新”。“戊戌變法”的那些措施,在今天看來雖然是微不足道的,但當時變法詔書一道道傳來的時候,卻震撼過不少先進的中國人的心靈,使他們打開了眼界。在“戊戌變法”的高潮中,江南水師學堂的痼疾暴露得更加明顯。這所號稱洋務(wù)派興辦的學堂,由于淹死了一個學生,居然填平游泳池,蓋起了關(guān)帝廟。夏歷中元節(jié),還特意請來紅鼻子的胖大和尚誦經(jīng)施食,超度怨鬼的亡靈。漢文課上做的是《咬得菜根則百事可做論》一類的爛古文。擺出學者勢派的職員卻將“釗”讀成“鈞”,以表白自己的不識字。更為森嚴可怖的,是大堂上陳列著“令箭”,學生觸犯了“軍令”,還有被懲處的可能。魯迅和其他一些同學因為嘲笑那位白字職員,兩天之內(nèi)被接連記了兩小過兩大過,再記一小過,就要被開除。
變法維新領(lǐng)導人康有為變法維新領(lǐng)導人梁啟超這個烏煙瘴氣的學堂魯迅再也待不下去了,便于這年10月轉(zhuǎn)學投考了南京江南陸師學堂附設(shè)的礦路學堂。
礦路學堂其實也是洋務(wù)運動的產(chǎn)物,辦學的目的據(jù)說是為了開采南京城東南的青龍山煤礦。由于學校開設(shè)了格致、地學、金石學等課程,魯迅第一次比較系統(tǒng)地接觸到了西方的現(xiàn)代自然科學,這對于形成他前期的唯物主義自然觀起了積極的作用。入學第二年,俞明震接任江南陸師學堂總辦。這是一個坐在馬車上閱讀《時務(wù)報》的新黨,考漢文時出的是“華盛頓論”一類的作文試題。學堂設(shè)立了閱報處,除陳列《時務(wù)報》外,還有留日學生創(chuàng)辦的《譯書匯編》,上面分期譯載東西方各國政治法律著作,如盧梭的《民約論》,孟德斯鳩的《萬法精理》等,這使魯迅又接觸了西方啟蒙思潮。魯迅在這所學堂求學期間,是全班二十四名同學中年齡最小的一個,也是唯一獲得金質(zhì)獎?wù)碌囊粋。不過,魯迅并不仰慕虛榮。他得到獎?wù)轮,就立即變賣,除買書籍之外,還買了些點心,請同學們大嚼一通。課余之暇,他特別喜歡騎馬,曾揚鞭策馬憑吊位于南京城東隅的明朝皇城遺址,向當時駐守在那里的清朝八旗士兵示威,表現(xiàn)出藐視清王朝的民族主義思想。魯迅在生活上十分儉樸,冬天仍穿夾褲,棉袍的兩肩已經(jīng)沒有一點棉花。為了御寒,他只得多吃辣椒,以至成了嗜好。
在礦路學堂讀書時,由于看新書的風氣很盛,魯迅還知道了有一部叫《天演論》的書。一個星期天,魯迅特意跑到城南夫子廟一帶舊書肆,花五百文買來了這部白紙石印的厚書。這本《天演論》原名《進化論與倫理學》,是19世紀英國自然科學家赫胥黎的著作。但是,近代啟蒙思想家嚴復將它介紹到中國時,卻是從自己的理解和維新的要求出發(fā),有所增刪,有所發(fā)揮。書中特別強調(diào)了“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論點:“物競者,物爭自存也。天擇者,存其宜種也。”嚴復認為,生物界這種“物競天擇”的規(guī)律,對于人類社會同樣適用。因此,中國要想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就必須以“與天爭勝”的精神變法維新。在義和團運動遭到“八國聯(lián)軍”野蠻鎮(zhèn)壓,《辛丑條約》的巨大吸血管又插進我們祖國母親肌膚的日子里,魯迅讀到《天演論》,就更加驚怵于亡國滅種的危險,更加堅定了反對清朝和反對帝國主義的民族民主革命的政治立場。書中關(guān)于發(fā)展變化的觀點,
又使魯迅感到了斗爭的意義,增強了前進的信心,初步形成了他前期的“將來必勝于過去,青年必勝于老人”的社會發(fā)展觀。畢業(yè)前夕,魯迅還曾到青龍山煤礦實習,接觸了中國第一代的產(chǎn)業(yè)工人,看到他們在積水半尺深的礦洞里鬼一般工作著,他愈加感到人民生活的痛苦和洋務(wù)派的腐敗無能。
紫金山上月圓月缺,石頭城畔潮落潮生。魯迅不覺在南京度過了近四年的時光。1902年1月27日,魯迅以一等第三名的成績獲得礦路學堂的畢業(yè)執(zhí)照;同年3月24日,被兩江總督派赴通過“明治維新”取得了成效的日本留學。同窗好友懷著依戀和欽慕之情為魯迅送行。有一首贈別詩集中表達了他們對魯迅的殷切期望:
英雄大志總難侔,夸向東瀛作遠游。
極目中原深暮色,回天責任在君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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