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節(jié) 問畫問君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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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了那么多日,它沒有弄濕過我,是我心底在雨季,我自己弄濕了自己。
——三毛
她還沒有享受到生命的精彩,所以上天又把她送回來了。她記得,12歲那年,大伯父家的二兒子給她看了一本畫冊,是西班牙大畫家畢加索的杰作。當(dāng)時的感受如一顆種子般在她如今朦朧的心里頑強(qiáng)地發(fā)出了芽來,她記得從那本畫冊里她看到了她想看的一種生命,看到了一個又一個她內(nèi)心深處的生命之力和美。那年給她看畫冊的二哥也跟姐姐一樣投奔了自己的理想,而三毛至今卻依然不知道自己將來想做什么,直到她遇見顧福生。
有一天,姐姐的一群朋友來家里玩,他們坐在屋子里吃著東西聊著天,三毛坐在屋子角落里。突然有一個叫陳骕的朋友說要給大家畫畫看。大家看得很來勁,他畫的是一場騎兵隊與印第安人的血戰(zhàn),畫上有被箭射中的白人,號叫的印第安人,倒地的白馬,戰(zhàn)火風(fēng)云,篷車燃燒。畫中的場景仿佛動了起來,朋友們看得很認(rèn)真。三毛依然一個人安靜地躲在角落里。
等姐姐的朋友們都到外面的院子里去玩的時候,她才從角落里挪到畫前,仔細(xì)地看著畫。三毛被這種創(chuàng)造力感染,于是前去向陳骕打聽。原來,陳骕學(xué)過一陣油畫,師從顧福生。顧福生是臺灣20世紀(jì)50年代出現(xiàn)的兩個畫派,其中一個叫五月畫派的畫家,在當(dāng)時是極有現(xiàn)代藝術(shù)概念的藝術(shù)家,他是將門之后,父親顧祝同將軍。然而他卻選擇了藝術(shù)之路,并在以后的日子在海外各地漂泊作畫。三毛打聽到顧福生的住所—泰安街2巷2號。
她半生疏半興奮地往顧福生家走去,穿過一叢叢杜鵑花的小徑,來到了顧福生的家。
第一次看見老師,是在那個寂靜永恒的黃昏中,他穿了一件正紅V領(lǐng)的毛衣。那天是個陰天,他不大說話,他帶三毛走進(jìn)畫室,三毛看著墻上一張一張支離破碎的人體,仿佛在探尋一個新的世界,散發(fā)著顏料和空氣中泛著的潮氣混雜的氣味,在靜靜的畫室中安然滋生。
三毛害怕被老師認(rèn)為沒內(nèi)涵,于是索性不開口,她只是對著墻上的被分割的肢體發(fā)呆,從細(xì)微之間品味著老師。那一年,她16歲,老師25歲。
“許多年過去了,半生流逝之后,才敢講出。初見恩師的第一次,那份‘驚心’,是手里提著的一大堆東西都會嘩啦啦掉下地的‘動魄’。”半生流逝之后的三毛這樣形容道。
那時,老師常常讓她在另一個房間里畫自己的畫,三毛面對著一墻壁的那些肢體,想不出自己要畫什么,那些都是老師的手筆,她包裹在其中,看不到自己。于是,她描摹了老師的畫,在一張畫布上畫上一個分不出是男是女的灰色人體背影,沒穿衣服,一塊貼上去的繃帶順著腳散落在地上,背景是一片像水漬一般往下流的暗藍(lán)色。
老師過來看了一會兒,突然問道:“你今年幾歲了?”三毛答道:“16
歲。”接著,老師沒有再多說什么,出門前留下一句:“可以再畫。”三毛盯著自己的第一件成果,卻沒多少成就感,因為她知道,那幅畫其實是照抄了老師的,是老師寬厚不說什么而已。三毛被老師的為人折服,她握著筆慢慢地在畫的右下角簽下一個女孩最純澈的感激,宛如希臘神話中一個戀著水仙花又不能告訴他的那個山澤女神,她叫Echo,又名三毛。
有了顧福生的日子,三毛即便路遇陰雨風(fēng)雪天,也覺得世界鮮明亮麗。這多半歸功于老師的個人魅力,她敏感的內(nèi)心在她第一次看到他時便從直覺上接受了他。老師看出了三毛的才華不止在繪畫,希望她走出自己的世界去交交朋友,便從白先勇先生家要來作家陳若曦的住址,讓她去。而后,又把三毛第一次寫的作品送到白先勇先生那里請他閱讀。
三毛去了陳若曦家之后,有一陣沒一陣地去顧福生家,幾個星期以后,三毛跟老師請假說病了。這時,顧福生很平和地告訴她:“你的稿件在白先勇那兒,《現(xiàn)代文學(xué)》要刊,你同意嗎?”
自從她把稿子交給老師以后,作品的事便如石沉海底,三毛壓根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結(jié)果。白先勇就像她仰慕的一顆星,兒時當(dāng)他還是她家鄰居的時候,她若是見了他都生怕和他打招呼,怕被認(rèn)為沒有內(nèi)涵。顧福生這個消息傳來,三毛不禁被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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