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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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發(fā)誓我去那里純粹是為了一睹其他畫家的作品。不過我的確記得當(dāng)時我感到渾渾噩噩。一切都那么傷人，就連空氣都刺痛我的皮膚。你遠(yuǎn)在天邊。我痛不欲 生。我不知道你還愛不愛我了，我覺得沒了保羅，我們之間就沒意義了。你一定還記得我為此向你大喊大叫過，是不是在保羅去世之前我們就不再相愛了？我們不再 是一對愛侶了——我們只是保羅的父母，現(xiàn)在連他都沒了，再沒有什么能將我們聯(lián)系在一起了。那“我們”到底是什么呢？我們心中曾經(jīng)有愛的地方現(xiàn)在只有一個巨 大的空洞。
所以，在畫展上。我有點愛上了魯斯。得知她大部分作品都?xì)в谒ㄊ款D工作室的一場大火后，我對此心有戚戚——一個女藝 術(shù)家所看重的一切幾乎毀于一旦。丹尼爾看見我時我正站在她用沙丘做的一件作品前。沙丘的風(fēng)成紋上濱草叢生。好孤寂的一幕。我默默地流淚。還有比這更痛苦的 嗎？這時他走了過來，就站在我身邊。我能感到他是在等著問我出了什么事。我當(dāng)時太……痛苦了。
最后他終于開口詢問了。當(dāng)時很尷 尬。也許他是怕我會直接哭化了，毀了他畫廊開業(yè)的好日子。我收拾了一下心情，和他聊起了魯斯•安德森和她的工作室大火。一開始他以為僅此而已——以為我是 一個極端敏感的人，所以對別的藝術(shù)家的損失過于感同身受。我在來賓簿上簽了名，并留下了我的電郵地址好接收以后畫展的通知。
他寫 信給我感謝我在開幕那天去捧場，我回信說我很喜歡畫展，我們就是這么聯(lián)系上的。他的婚姻行將就木，名存實亡，我們的婚姻……好吧，也有問題。根基已然不 穩(wěn)，加上又因為兒子痛不欲生……這些信讓我感覺又活了過來。你在世界各處旅行，而丹尼爾就住在五英里外；我開車經(jīng)過他的房子時會看到他書房的燈亮著，知道 他正坐在那里等我的郵件。這種感覺很好。
電腦旁有一杯蘇格蘭威士忌，喝了一杯后我已經(jīng)安定下來了。我再也沒法畫畫了，但我可以 等……這就是那些日子里我的藝術(shù)。我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坐著，喝著單麥芽蘇格蘭威士忌，隨時等著郵件出現(xiàn)。這有點像以前和你在同一張桌子面對面坐的時候，我 在畫畫，你在寫作，一片靜默，但我們絲毫沒有不自在的感覺。間或我們中的一個會笑出聲來，或說點什么，之后靜默又匯聚回來，這感覺很美妙。
所以我就那樣，等待著。我不是在怪你，但你的確從沒給我寫過信。“您有一封新郵件”的提示信息里沒有一條是因為你。都是來自丹尼爾的。他的妻子很可能就在隔壁房間，看電視或給她的朋友或孩子們講電話，而他會在書桌這里為我出神。有人為你出神的感覺總是好的。
我開始養(yǎng)成了期待什么的習(xí)慣。我又開始洗臉了。這在你聽來也許難以置信，但又開始在乎自己讓人感覺很好。我不再像以往那樣只有在逼不得已的時候才草草沖 個澡，我開始用聞起來有檸檬味道的漂亮香皂。這并不是因為我覺得丹尼爾會跟我近到足以聞到我的味道——而是因為我想這樣做。我開始在乎自己穿什么。我又開 始騎自行車，開始鍛煉。
老任務(wù)結(jié)束新任務(wù)還沒開始的時候你會回家，我打賭你從沒發(fā)現(xiàn)過我的變化。你向來喜歡那款香皂的味道，所以我本以為你會說幾句。但你沒有。我們再也不相擁而眠了。事實上，我想應(yīng)該就是在半月灣旅行之后，你越來越多地在沙發(fā)上睡。我都開始懷疑你是不是在和別的女人約會。
也許我的確有罪。因為我一直想著丹尼爾。他……喜歡我。我知道他一直在那兒陪在我身邊。這聽上去很傻很俗，但他就是如此。他愿意讓我談保羅。你肯定很恨 我這么做，我居然跟別人談我們的兒子——但我不能跟你談保羅。這在我們之間是一個禁忌。不可思議的是，我也不許你談他。但和一個陌生人——這就不一樣了。
和丹尼爾聊天讓我覺得我們的兒子還在身邊。但后來我想，如果他知道他的媽媽和除爸爸以外的別的男人走得很近，他會怎么想？我知道他肯定會很難過。他一直很喜歡我們倆在一起的感覺——發(fā)生這樣的事一定讓他覺得難以置信。
當(dāng)人們提到兩性關(guān)系時，他們往往指的是性關(guān)系。汗?jié)窳芾�，熱情高漲，偷偷摸摸，情欲勃發(fā)。但是性并不是一段真正的關(guān)系中最重要的部分。只要是一男一女就能上床。但是真正重要的情感上的依戀。當(dāng)你寧可跟五英里外的男人鴻雁往來也不想跟你的丈夫說話時，你就知道有問題了。
抱歉中斷了——暴風(fēng)襲擊很猛烈，把一棵大樹都刮倒了。它倒在外面的電線上，我這邊完全斷電了。我本想借著燭光給你寫信，但又顯得太煽情了，特別是我又在寫這樣的內(nèi)容。還有，幾小時前貓就不見了，我得去找她。結(jié)果她躲在院子里的木柴堆下面。她太強悍了。我的野貓。
接著前面的說，那天晚上當(dāng)你發(fā)現(xiàn)我和丹尼爾在一起的時候——我們的確只是在聊天。那天本來是你難得回家一次，結(jié)果我卻感覺極為受挫。我完全沒想到居然會 是這樣。你人在家——但心不在家。你一心撲在文章上，寫馬維里克斯，整理和沖浪者和海洋生物學(xué)家的訪談錄，還在試圖說服那個遭鯊魚襲擊的孩子開口說話。你 滿腦子都是他，都是如何獲得他的故事。我一直覺得你這么投入是因為他幸存下來的緣故。他本來必死無疑，但他卻活下來了。為什么他行保羅卻不行？我覺得這才 是你孜孜以求的，但你就是不愿意跟我說。
我喝醉了。本來沒準(zhǔn)備喝的，不過我從來都不是有心要喝的。就像你在上一封信里說的，冰凍 三尺非一日之寒。有時我覺得不是我在喝蘇格蘭威士忌而是它在喝我。我很想丹尼爾——這是一種難以抵擋的誘惑。當(dāng)你在家時這種渴望就更強烈了。我知道他在畫 廊——在準(zhǔn)備新畫展，會工作到很晚。所以我給他發(fā)了封電郵，告訴他我要過去。我走時沒關(guān)屏幕。我以前一直覺得是由于我喝迷糊了，但我現(xiàn)在不這么想了。也許 我就是希望你看到，知道。
我出了門，不知怎么進(jìn)的城。你發(fā)現(xiàn)我不見了，就去看了我的電腦，然后跟著我出來了。我現(xiàn)在還能記得：畫 廊位于榆樹街上一棟黃色的希臘復(fù)興式建筑里，漂亮的大玻璃窗就像珠寶盒一樣閃閃發(fā)光，燈光照出我們的剪影。我和丹尼爾有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身體接觸，你 就在那里看個正著。我現(xiàn)在一邊想著當(dāng)時一邊聽著風(fēng)聲呼嚎——風(fēng)暴已經(jīng)過去了，但現(xiàn)在風(fēng)還是這樣刮著。不呼嚎的時候，就會尖嘯。
有時我仿佛會看見自己在求你相信我，原諒我，而我都不知道為什么要這樣做。我想我們之間這件事已經(jīng)過去了，再這樣做完全沒意義。丹尼爾還是和他老婆在一起——即使他想和我在一起，我也不會答應(yīng)。這點信不信由你，這么長時間過去了，我想我也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但無論如何，我很內(nèi)疚。我在這兒待得越久，就越感到內(nèi)疚。我傷害了你，傷害了我們。拋開別的不說，我們共同的過往不應(yīng)該是這種下場。如果說過去曾有過修復(fù)我們之間齟齬的機會，我的所為卻將彼此試一下的機會都葬送了。
現(xiàn)在如果要找人談保羅的話，我能想到的唯一一個人就是你。因為你是唯一一個知道的人。你帶去的那張照片……你說你在找不在鏡頭里的什么東西。我知道是什 么——是保羅的紅襪隊棒球帽。你定好了相機的自拍時間，我們都在笑，各就各位擺好位置，你卻碰巧將帽子從他頭上碰掉了。
保羅幾乎整整一年都沒摘這頂帽子——他想藉此給球隊帶來幸運，他用這種方式盡自己的一份力。還記得他對自己喜愛的東西有多迷嗎？他最迷的就是紅襪隊。他最快樂的時候就是你帶他去看季后賽的時候。
你和瑪莎談過他嗎？有沒有告訴她關(guān)于保羅的事？我們的事呢？不是關(guān)于你和我……至少我不認(rèn)為我是這個意思。我指的是作為一家人的我們——我們?nèi)齻�。你到 底有沒有告訴過她我和你的事？在那么艱難的旅程中，你難道不會不由自主和別人親近嗎？不過還是不要告訴我。我不想知道……
好吧， 這是中立領(lǐng)土。寫些別的吧。我昨晚去互助協(xié)會了。我跟你提過那位上年紀(jì)的很嚴(yán)肅的捕蝦人——透納。他人真不錯。他是土生土長的莫希干人，當(dāng)他意識到他已經(jīng) 愛酒勝過愛“他的羅茜”——按他的話說，是從他上輩子就跟他的老妻了——他就戒酒了。他是個有故事有智慧的人。很多年輕人很仰慕他——因為他是堅持原則的 榜樣，因為他對大海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也因為他過往的人生。
這里的捕魚季捕魚很不容易。全緬因州——也許是全世界——只有這里才 在最苦的一月到六月份捕龍蝦，好讓龍蝦在夏季長肥。眼下隨著感恩節(jié)日益臨近，每個人都盼著回去工作。他們談了很多關(guān)于冰層和天氣的事。這群人的日常生活和 害死保羅的罪魁禍?zhǔn)紫⑾⑾嚓P(guān)，但奇怪的是，呆在他們中間，我卻感到有些欣慰。就好像他們在為了保羅和天氣抗衡一樣�；蚴穷愃频脑�……
我知道了安娜貝爾愛過的男人夏天是個藝術(shù)家，冬天是個捕蝦人。他死于暴風(fēng)雪，他的船困在海港入口處外面。安娜貝爾就站在碼頭，沖他大喊——她想讓他循著 她的喊聲駛回海岸。這真是感人的一幕，讓我對她有了更深的了解。我正在為一幅描繪那場暴風(fēng)雪的畫做素描打底——她在碼頭上，而他在海上。
約翰•摩根告訴了我這個故事。原來他呆在莫希干這里是因為他從小就來這個島度暑假，他現(xiàn)在正處于事業(yè)的轉(zhuǎn)型期。他已經(jīng)在西雅圖工作了很長一段時間，做大 規(guī)格的雕塑——很有考爾德風(fēng)格的光亮鐵質(zhì)作品，就是你會在城市公園或公司廣場看到的那種。也就是你不喜歡的那種。他和他妻子分手了——我不知道原因，我們 還沒聊過私人話題。總之，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我住在這間屋子的時候，就跟我說了安娜貝爾的事。
我也向透納打聽了她。讓人吃驚的：安娜貝爾的 情人就是透納的兄弟拉爾夫。拉爾夫死的時候他倆在同一條船上——他說雪很厚很白，比我們這里起的霧要大多了。他們自小就在這片水域航行，他們的直覺很敏 銳，不管在什么暴風(fēng)中都能找到回家的路——直到那一次。他說他們聽到了安娜貝爾在風(fēng)中的呼喚，她的聲音引導(dǎo)他們?nèi)敫�。但一個大浪打來，將拉爾夫沖到了船 外。透納試圖去拉住他——他們的手都扣住了，透納用盡全力去拽，但他的兄弟還是被卷走了。他們一直沒有找到他的遺體。
我一幕幕都看得很真切——透納看著他的兄弟淹沒，安娜貝爾等著，喊著，他們離家這么近，幾乎都能看到了。但是拉爾夫死了。她救了透納，但沒救成她的愛人。這是不是就是生活，薩姆？
我想到保羅救了寶兒——在那一窩小貓里，它是唯一幸存的。它跳進(jìn)了保羅的懷里，從此再也沒跳出來。后來，當(dāng)寶兒老了后，保羅去了阿拉斯加。貓活了下來，但我們的兒子卻死了。
是我毀了一切。這就是我的感覺……對不起，薩姆。這些話聽上去無力無用。但我真的是這么想的。對不起。我對安娜貝爾和貓咪說了這件事。貓咪，這島上的野 生小浪子。當(dāng)有個會給貓起名叫寶兒的兒子時，你就省心多了。對我來說簡單的就是最好的。我就像《蒂凡尼的早餐》里的霍莉•格萊特麗。但是，噢。一切都讓我 心痛。我看著貓咪想到了寶兒跑掉的事。我們的家是多么的不快樂啊……
不管你在何處，在那里都要注意安全。感恩節(jié)你怎么過？拿好那張照片，能答應(yīng)我一件事嗎？當(dāng)你到了保羅墜機的地方時，你能替我吻它一下嗎？吻吻照片——在他的臉和你的臉上。我真不想結(jié)束這封信，因為它讓我感到自己正和你在一起。我真希望我在那里。
哈德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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