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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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海波此時緊張得都快無法呼吸了,別說方南國不信,就是他這個學過中醫(yī)的人,也不相信號脈可以斷出如此精準的信息,他替曾毅捏了一把汗,甚至都有一種隨時沖上去,捂住曾毅嘴巴的沖動。
曾毅卻對自己的診斷非常有信心,繼續(xù)道:“這個傷應該是鈍傷,可能是當年遭遇鈍器重擊留下的,因為當時沒有得到及時治療,從而留下了隱患。年輕的時候,應該不會發(fā)作,年過四十之后,這傷就會時不時發(fā)作,而且發(fā)作的頻率會越來越高,痛苦的程度也會越來越劇烈。”
說到這里,曾毅繃緊了臉,沉聲道:“方書記的意志力真讓人佩服,換了普通人,我想很難能承受住這種疼痛的折磨。”
唐浩然握著茶杯的手,突然微微顫抖,顯示他的內(nèi)心此刻很不平靜,方南國的傷究竟痛到一個什么程度,他這個做秘書的比任何人都清楚。
有好幾次正在開會,方南國的傷病發(fā)作了,明明已經(jīng)痛到背上冷汗如雨,方南國的臉上卻依舊神態(tài)自若,堅持著把長達幾小時的會議主持完。唐浩然永遠都不會忘 記那種場景,開完會之后,方南國邁著沉穩(wěn)有力的步伐,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門一關,他整個人立刻虛脫。在為方南國換衣服的時候,唐浩然發(fā)現(xiàn),整個黑色西服的 后背,已經(jīng)完全被冷汗打濕,緊緊地貼在了后背上。
從那以后,唐浩然隨身攜帶的手包里,必備強力止痛藥片,發(fā)現(xiàn)方南國病痛發(fā)作,他就趁上前倒水的機會,將兩粒止痛片化在水中,可即便如此,方南國的后背上的衣服,每一次仍舊都會被打濕。
唐浩然都無法想象,那究竟是一種什么程度的疼痛,能讓方南國這個意志力如此堅強的漢子,都疼到無法忍受。
曾毅站起身:“方書記,麻煩您把右手抬起來。對,抬高,然后繞到背后,抓住左邊的肩膀。對了,就是這樣,然后再把左手放到背后,按在我剛才點的地方上。”
方南國并不知道曾毅要干什么,但還是按照曾毅所說,將兩手放在了指定的位置上。
“現(xiàn)在您聽我的指令,吸氣!”曾毅站近了一些,仔細觀察著方南國臉上的每一個細微表情,道:“不夠,繼續(xù)吸氣,再吸氣,直到無法再吸進為止!背部要挺直!”
發(fā)現(xiàn)方南國確實無法再吸進氣,曾毅就道:“好,憋住氣!我數(shù)十個數(shù),然后你再呼氣。”
“一、二、三……八、九、十!”
曾毅喊到十的時候,方南國猛然將憋在胸中的濁氣呼出:“呼……”
幾乎就在呼氣的同時,方南國臉色瞬間煞白,冷汗從鬢角淌了下來,他發(fā)出一聲低沉的悶哼聲:“唔……”
馮玉琴一下就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她知道,這是方南國傷病發(fā)作時才有的癥狀,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
邵海波腦袋一懵,心道完了完了,這回曾毅又闖大禍了,他頓覺口干舌燥,手里的茶杯差點又掉在地上。
唐浩然則快速站起身,準備去把止痛藥找來。
“呼……舒服啊!”
方南國濁氣呼盡,卻突然道了一聲“舒服”,立時把馮玉琴和唐浩然都搞懵了。
“是不是先感覺猛地一痛,然后覺得背上的骨頭都松開了,很舒服?”曾毅沒有一絲一毫的意外,好像這一切他早就成竹在胸。
方南國愜意頷首:“是這個感覺。”
這種感覺,又何止是舒服啊,因為傷病的原因,方南國平時連彎腰都有些困難,時刻都覺得自己的背上有一塊大石頭壓著,而剛才一呼一吸之間,背上就覺得一輕,整個人都跟著松快了不少。
曾毅眉間的凝重之色,此時也淡了幾分,道:“這是個好事情,說明您這處老傷還有痊愈的希望,F(xiàn)在方書記再把兩只手互換一下位置,按照剛才的辦法再來一次。”
方南國此時已經(jīng)嘗到了這個法子的妙處,不等曾毅再吩咐細節(jié),他就按照剛才的步驟重新做了一遍,片刻之后,又是一聲“舒服”。
在場的人全都松了口氣。邵海波坐下之后,覺得后背一陣涼颼颼,剛才他出了一身冷汗,竟然絲毫未覺。
“小曾的這個法子不錯,很不錯!”方南國舒服地靠在沙發(fā)背上,平時嚴峻的臉上,難得露出了一絲親切。
“以后如果傷病發(fā)作,方書記就可以用這個法子來緩解疼痛,非常有效。”
“哦?”方南國的眉角抬了一下,其實他對于治好這個舊傷,早就不抱什么希望了,已經(jīng)三十年了,如果能治好的話,早就好了,但如果能在發(fā)作的時候,稍微緩解一下痛苦,他倒是很有興趣的。
“另外還有一些緩解疼痛、療傷的按摩手法,回頭我會向唐秘書仔細交代一遍,讓他也學一學,唐秘書常在方書記身邊,如果能堅持每天按摩一小會兒,時間長了,會收到很好的效果。”
唐浩然瞥了曾毅一眼,臉上雖然毫無表情,心里卻是非常感激,這個老弟,自己算是沒有白交啊,這種好機會還能想著自己。方書記位高權(quán)重,除了民生大計外, 能夠讓他煩心的,也就是這個老傷病了,如果自己能夠親自為老板緩解痛苦,甚至是治好老板的傷病,到時候老板自然心里有數(shù)。
想到這里,唐浩然就掏出隨身攜帶的小本子,準備一會兒后把曾毅的字字句句,都詳細記錄下來。
“光是緩解也不是個好辦法,曾毅,你有沒有辦法治愈這個老傷。”馮玉琴和方南國的想法不同,只要有一線的治愈希望,她都愿意去嘗試,方南國現(xiàn)在年富力強,還可以硬挺著,可是以后終究會老的,總是這么強忍,哪一天是個頭啊。
“辦法是有,只是這個傷拖得太久了,恢復起來需要一定的時間。”
“需要多久?”馮玉琴問到。
曾毅想了想:“每周按摩一次,再輔以針灸來治療,半年的時間,應該可以恢復。”
“那就這樣定了吧,以后每周讓曾毅過來按摩一次。”馮玉琴看著方南國,“老方,你的意思呢?”
方南國喝了口茶,片刻后,微微頷首:“就周末吧。”
有了方南國的點頭,事情就算定了下來,以后每個周末,曾毅來省委常委一號樓為方南國做一次按摩治療。
現(xiàn)場的氣氛也比剛才活躍了一些,曾毅開口問道:“方書記,能不能冒昧問一句,您這傷是怎么來的?”
方南國放下茶杯,臉色變得有些沉重,良久無語。
唐浩然立時捏了把汗,在這常委一號樓里,從來只有方南國問,別人來回答的情況,絕對不會有人去主動開口發(fā)問的。不是大家不想問,而是不敢問,上意難測啊,你知道領導心里是怎么一個想法嗎?一句話講錯,就讓你追悔莫及。
像這種涉及領導隱私的事,更是提都不敢提,唐浩然跟了方南國這么久,也只知道方南國有這個舊傷,但怎么來的,他根本不敢去問。
“這么多年,你還是第一個敢問這個問題的!”方南國凌厲的眼神,緊緊盯著曾毅。
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時間與空間,像一把實存的利劍,直射心底,曾毅頭一次見到如此犀利的目光,這一刻,他甚至覺得自己完全暴露于對方的視線之下,沒有任何的秘密,對方了解一切、掌握所有。
“那是他們怕問錯了,得罪了你這個書記。他們的眼里,只有自己的前途,這哪是治病救人的態(tài)度,不問傷怎么來的,又怎么能治好傷。”馮玉琴說起這個,忍不住有些生氣,“老方你也是,講講又何妨呢,你不講,我來講!”
十年動亂期間,方南國一家都被關進“牛棚”接受改造,白天干活,晚上在煤油燈下寫檢討,時不時,還要被拉去接受批斗。在一次批斗大會中,方南國被推下了臺子,后背剛好摔在一個尖棱角的石頭上。
在那種年月,就算受更嚴重的傷,也沒有人愿意為一個改造分子去請醫(yī)生的,方南國只能忍著后背的劇痛,繼續(xù)堅持干活,接受改造。那種刻骨銘心的疼痛,方南國至今難忘,所以他從不提起這段往事。
馮玉琴講完這件事,眼角忍不住又泛起淚花,她拿起紙巾,輕輕在眼角拭了拭。
方南國的雙手,突然放在大腿上摩挲了兩下,神情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動蕩的年月,悵然道:“講一講也好,讓這些年輕人都知道知道,今天的局面來之不易,有很多人為之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曾毅沉默了良久,然后抬頭注視著方南國,目光中充滿了堅定,“方書記,我這里向您做個保證。我一定要將您這個老傷治好,我不能讓您為革命奉獻一生,最后卻要獨自承受這種痛苦。”
“好啊!好好好!”馮玉琴連道了幾聲好,心懷大慰,“曾毅,我就知道你是會這么做的!”
方南國一生聽過無數(shù)奉承的話,但曾毅的這一句,他能切實感覺到,這絕對是真心話,饒是他靜如止水的內(nèi)心深處,此時也泛起一絲絲漣漪,道:“年輕人,好樣的,好樣的!”
馮玉琴接過這句話,道:“像這樣的年輕人,以后就該重重地提拔。”說著,她一指邵海波,“這是曾毅的師兄,上次為了治好我的病,冒險把曾毅帶進了病房,還差點被醫(yī)院處分,像這樣有擔當、有情義的年輕人,就該提拔!”
往常要是馮玉琴這么講,方南國肯定都會厲聲呵斥,可今天他很反常,竟然沒有生氣,只是淡淡地道:“像什么話,南江省委是你馮玉琴開的嗎!”
說完,方南國拿起茶杯:“我去書房,你們繼續(xù)。”只是在要上樓梯的時候,聽見他感慨了一句,“還是年輕人好啊,有活力,是要多加一加擔子!”
曾毅沒入過官場,所以不怎么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是一旁的邵海波卻開始激動了起來,領導說要給你加擔子,那不就是要給你升官嗎,升了官,這肩上的擔子自然不就重了嗎。
唐浩然這個官場老手,一聽就明白,他朝邵海波投過一個恭喜的眼神,心說這個邵海波還真是命好,不跑不動,好運就砸在了頭上,跟著曾毅來做一趟復診,結(jié)果手都沒動一下,就撿來一個升官的機會,好命啊,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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