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何氏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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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水思源,從血脈的上游讓我們來具體敘述一下何思源的家世。
何家在曹州府是大家巨室,但在他的祖父輩開始衰落。何家是“詩禮傳家”的“仕宦世家”,菏澤的大街上有雕刻精美的何家牌坊,上面有皇帝御筆題寫的“四世一品”的牌坊,何思源的先祖是明代的鐵面御史何爾健。何爾健字明甫,號乾室,明萬歷己丑進(jìn)士,曾任監(jiān)察御史,后官至大理寺丞。據(jù)《曹州府志》記載,何爾健雖為官在外多年,但仍然心系桑梓,“捐學(xué)田,立義冢,濟(jì)貧民,恤寒士,為德于鄉(xiāng)甚多”;何爾健之子何應(yīng)瑞則是一個有氣節(jié)的官吏,他從小聰穎異常,善詩文,工書法,他是萬歷三十八年(1610年)進(jìn)士,官至工部尚書。甲申年,李自成打進(jìn)北京,崇禎皇帝吊死在煤山,何應(yīng)瑞則絕食七日殉節(jié)。何應(yīng)瑞之子何覲是康熙七年(1668年)的進(jìn)士。
何應(yīng)瑞曾在曹州興辦義學(xué),購置土地供窮人埋墳。曹州在明代已是聞名全國的牡丹產(chǎn)區(qū),他在萬歷年間筑建“凝香園”,人們稱為“何尚書”花園,在牡丹譜上著名的“何園白”、“何園紅”,即是“凝香園”培育的。何應(yīng)瑞能詩善文,他有一首“牡丹”詩寫“凝香園牡丹”——
廿年夢想故鄉(xiāng)花,今到開時始到家。
幾許新名添舊譜,因多舊種變新芽。
搖風(fēng)百態(tài)嬌無定,墜露叢芳形亂斜。
為語東皇留醉客,好教晴日護(hù)丹霞。
凝香園歷盡滄桑,現(xiàn)在還依然在牡丹花開時節(jié)迎接觀花客人。1996年,何思源之女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何魯麗在其父親百年誕辰時來到故里,曾到凝香園觀賞牡丹。
何覲之后,何家是書香傳家,卻很少有人仕進(jìn),但在曹州一代仍是名門望族。
何思源的父親何嵩山,字俊嶺,號筱峰。何家雖然家道中落,但數(shù)代簪纓,書香不絕,到何嵩山這一代,讀書的種子還在。對何家這種人家的男子來說,首要的入仕之路仍是參加科舉?婆e制度從唐太宗開始,成了歷代政權(quán)遴選官吏和士子進(jìn)身的定規(guī)。清人入關(guān)之后,還是沿用明代的規(guī)章,所以讀書人仍把科舉視為正途。何思源的父親何嵩山在家鄉(xiāng)舉業(yè)達(dá)到的資格是“生員”。生員,就是我們通常稱的中“秀才”,是為科舉求功名奠定的一個基礎(chǔ),但秀才只是在鄉(xiāng)里有了一個地位,要想步上正式的仕途,還得在更高一級的鄉(xiāng)試中考中舉人不可,然而蹭蹬場屋,白首不中的也大有人在。何嵩山?jīng)]有中舉,他和大多數(shù)的讀書人的道路一樣,做私塾先生和懸壺濟(jì)世,行醫(yī)糊口。
何嵩山娶妻王氏,生有兩女一男,兩女為大,那男孩便是何思源。何思源的大姐早夭,二姐嫁給曹縣朱家,朱家是大戶,先前曾有一千多頃土地,可是二姐命運(yùn)不濟(jì),早早守寡,于是就帶著一個叫健亭的兒子(現(xiàn)在朱健亭已是九十多歲高齡,還在菏澤古城墻下居。诤蕽沙抢锏暮渭揖幼。
何思源,字仙槎,乳名金鼎,街坊鄰居一般都叫他“鼎”。曹州尚武,在明清時期,曾和徐州、滄州、青州并稱“四大武術(shù)之鄉(xiāng)”,故小時候的何思源常打拳弄棒,這是他的精神底子,愛俠義、豪邁,雖是一介文人,也難掩他為人處事的豪俠性格。曹州地面上每到秋冬的閑暇季節(jié),當(dāng)?shù)氐拿癖姵3=M織起來,練武強(qiáng)身,這里的人稱為“拉架子”,這里流行有二十多個拳種,主要有梅花拳、洪拳、炮拳、螳螂拳、太極拳等。人們常說: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在破舊屋子里,在野外的漫漫的場地上,即使大雪飛舞,那些習(xí)武的人常是光著脊梁,你一拳,我一腳,招招見精神。魯西南有這樣的兒歌:“一月二月去踢腿,松松拉拉打個滾;三月四月去練拳,比比劃劃自顧玩;五月六月練大刀,悠來晃去挑眉梢;七月八月練標(biāo)槍,手腳劃破臉扎傷;九月十月練棍棒,一棍打得屋梁晃;十一十二功練完,回家吃碗羊肉丸。”
魯西南就是這樣,練武的風(fēng)氣很盛。何思源也曾在小時候拉架子,并且他在中學(xué)求學(xué)時,學(xué)校專門有武師輔導(dǎo),魯西南的男女老幼,喜愛武術(shù),連新媳婦也不例外。當(dāng)?shù)亓鱾鞯捻樋诹锸牵?ldquo;三嫂子,娶到家,一身武功真利灑,雙手能推四斗門,單腿會踢八字花,巴掌一拍墻掉土,雙腳一跺磚成渣。三哥上前交把手,一跤摔個仰八叉,三嫂搟了張白面餅,攤上雞蛋煎蔥花,三哥一吃怪香哩,明兒個再摔個仰八叉。”
何思源年少時,家里非常破敗,全家的生活來源主要是出租自家靠近街面的房子。菏澤是明清兩代的曹州府所在地,向來有七十二道街、七十二眼井、七十二個大坑的稱號,是江蘇、河南、山東、安徽和直隸省的交界處,各地商旅和人員來來往往,也是一個交通的要道。何思源家有幾間祖上留下的房子,他的堂弟、歷史學(xué)家何茲全在《懷念仙槎大哥》中寫到:
仙槎哥家房子很寬闊,臨街是四間大門面,可以開店鋪,門內(nèi)后面一個小園,有北房三間或四間。我記憶里,這個前院常是出租的,臨街門面開過綢緞店,開過中藥鋪。因為是出租的,小時候沒有進(jìn)去過。
四間門面的東邊,是仙槎哥家的大門。進(jìn)大門也有一個小院,靠大門東邊是一間南房,南房對面二門墻外還有一間東房,住著一位同族哥哥,是個草市經(jīng)紀(jì)(掌秤的),門前街上就是草市。二門在前院北房后,二門里是仙槎哥家住的院子。五間大北房,東房三間,西房三間。東房南頭一間是廚房。北房西頭往后走,還有一個小院,有棵大槐樹,一間磨房。磨房有個后門,后門外是個大坑。
祖上的榮光已經(jīng)過去,路還是要自己走,從何茲全的回憶我們看出,這么大的院子是空落的,已經(jīng)沒有了原先的熱鬧,幼年的何思源望著破敗的家,一種失落一種振興的感奮一定會涌到心頭。
何思源幼年時祖母還在,老祖母歷經(jīng)了大家族由盛轉(zhuǎn)衰的過程,她把振興何家的希望都寄托在何思源身上。他從小就會背誦家中掛著的這樣一副對聯(lián):
數(shù)百年舊家無非積德,
第一件好事還是讀書。
何思源曾回憶老祖母經(jīng)常用一些諺語警句來勉勵他。如“斗大黃金印,天高白玉堂,不讀萬卷書,怎能伴君王”、“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鐘粟,書中自有顏如玉”等。像那個時代的孩子一樣,何思源六歲開始入私塾,在私塾開始照例是啟蒙識字,由《三字經(jīng)》、《百家姓》、《千字文》讀起,然后就是讀“四書”即《大學(xué)》、《中庸》、《論語》、《孟子》。年齡稍大,便開始學(xué)對對子,然后開始開筆作詩、作文。文,主要的是八股文,又稱“制藝”、“時文”,同時還要讀“五經(jīng)”,即《詩經(jīng)》、《書經(jīng)》、《易經(jīng)》、《禮》、《春秋》,這些通讀一遍,然后就是考秀才,這是那個時代的第一道門檻。
然而,此時的中國,卻是彌漫著大動蕩大痛苦,何思源不可能沿著過去的科舉道路再走下去。就在他童年的時候,曹州和周邊地區(qū)一樣,爆發(fā)了義和團(tuán)運(yùn)動。
在曹州,人們稱義和團(tuán)為“大刀會”,大刀會是以貧困農(nóng)民和手工業(yè)者為骨干的游動性組織,以其攜帶大刀等武器而出名。大刀會,原是白蓮教的支流,又有金鐘罩、鐵布衫、無影鞭之名,他們以保衛(wèi)國家為名,招收門徒。從1894年以后,大刀會轉(zhuǎn)入反洋教。
當(dāng)時曹州的知府是著名的酷吏毓賢,他和漢朝的張湯、唐朝的來俊臣相比,毫無遜色之處,在清末劉鶚著的小說《老殘游記》中,特意寫到老殘來到曹州府,從人們的街談巷議中刻畫了這個殘暴的“酷吏”。
毓賢,字佐臣,1895年至1898年任曹州知府。短短四年,殺戮曹州民眾數(shù)萬,后來升任山東巡撫,因他嗜殺,加之腦后拖著一條干豆角似的黃辮子,曹州人送他綽號“毓小辮”。
何思源所在的西典當(dāng)街離曹州府衙不遠(yuǎn),童年的時候,他曾看到過毓賢對付犯人的“站籠”式刑罰。毓賢在曹州四年,對曹州民眾采取大逮大殺,濫用酷刑。他慣用的刑罰有打杖條、打板子、軋杠子、跑鐵鏈子、跪鐵蒺藜、氣蛤。ㄗ屖苄陶哐雠P,用杠子砸肚子致人死命)。曹州人有句口頭禪:“曹州府的便宜——站(沾)不得”。毓賢在衙門前置木籠幾架,每架木籠內(nèi)壁都布滿尖釘,把人吊入木籠內(nèi),再在人腳下墊幾塊磚,腳似踏到似踏不到。當(dāng)人踏到磚上,馬上抽出一塊,直到把人吊死為止,慘死在木籠中的人幾乎天天都有。劉鶚《老殘游記》中寫到曾有一個慣偷偷了一個包袱,官軍窮追不舍,慣偷急忙把包袱扔到一家姓于的院內(nèi),結(jié)果,姓于的被“站木籠”致死,全家也被殺害。毓賢在曹州做官未到一年的時候,站籠就站死兩千多人,“所辦的人,大約十分有九分半是良民”。劉鶚還寫到“當(dāng)時所為人多不知,幸賴此書傳出,將來可資正史采用”!肚迨犯濉分姓f毓賢“善治盜,不憚斬戮”。
《清朝野史大觀》中曾記載一件逸事:河北大名知府,曾經(jīng)率部下捕盜賊到山東曹州府界數(shù)十里的地方,聽說曹州知府毓賢治盜有方,便前往造訪,剛到曹州知府衙門前,就看見左右各擺著六架站籠,仔細(xì)看站籠上端人脖子的地方,油膩一寸多厚,如果在站籠中不站死數(shù)百人,是不會有這么厚的油膩的?吹竭@些,大名知府不寒而栗。
大名知府在毓賢客廳見到幾案上案卷累累,便說:“毓大人在客廳里還辦公事,足見大人之賢能勤勞。”毓賢答道:“這些都是該殺的盜賊的案卷,不是的不放在這里。”大名知府問:“那么你一定懲辦了許多盜賊了吧?”毓賢說:“還不多,真正立案定罪殺死的盜賊才一千多人。”大名知府吃驚地問道:“難道還有沒立案就處死的嗎?”毓賢說:“盜賊太多了,捉住立即殺掉就算了,哪有那么多閑工夫再立案向上請示?”大名知府問他共處死了多少沒立案的盜賊,毓賢毫不客氣地說:“沒多少,我到任兩年不過殺了7000多人罷了。”大名知府驚奇地問:“這么短的時間,怎么殺死這么多人?”毓賢說:“此事我自有妙法,盡可能少麻煩劊子手。除了讓盜賊在站籠中站死的辦法,另外還有一種妙法,把要處死的盜賊每4個人編成一組,裸露出他們的肚子,擺放在一條凳子上,讓幾個人分別揪住他們的頭和腳,讓一個人拿著特制的上方下圓的尖頭棗木棍,猛穿他們的肚子,穿死這4個人后,再穿其他凳子上的,一會兒工夫,就能處死八十個盜賊。”大名知府嚇得心神發(fā)慌,連忙起身告辭。
后來當(dāng)這位知府升為候補(bǔ)道時,毓賢已為山東巡撫。毓賢,官愈大而酷愈甚,守一府則一府傷,換一道則一道亡,主一省則一省死。當(dāng)時有人寫詩諷刺毓賢:
得失論肌髓,因之急事功;
冤埋城闕暗,血染頂珠紅;
處處鵂鴟詔,山山虎豹風(fēng);
殺民如殺賊,太守是元戎。
何思源從小就聽到了許多關(guān)于毓賢的故事,所以在他以后無論做人還是為官,總是寬和的,對屬下從不疾言厲色。
曹州的民眾不因毓賢的殘酷而隱忍吞聲,此地民風(fēng)彪悍,愈殺愈起。而清末的曹州和全國的局勢一樣,是真正的亂世,一些人以大刀會、義和團(tuán)的名義反洋教,攻打教堂,這時人們已經(jīng)喪失了再做順民的環(huán)境。那時的政府真是疲于應(yīng)付。光緒二十六年,即1900年,曹州府所轄的十一州縣,縣縣聞警。在曹州,幾乎天天街頭巷尾都貼滿了驅(qū)逐教士、搗毀教堂的文字,這些文字稱為揭帖,揭帖好像長了翅膀,一夜之間遍布城鄉(xiāng)。清代的地方官員對1900年的義和團(tuán)運(yùn)動抱著極其復(fù)雜的心理,他們先是鎮(zhèn)壓,以后加以利用,對待搗毀教堂隔岸觀火。在曹州的傳教士,被人們追打幾死,曹州在山東來說,并不是傳教士活動最集中的地方,卻是反洋教斗爭特別激烈的地區(qū),其影響波動海外。1900年,曹州因天旱無雨,人心惶惶,人們紛紛舉義,當(dāng)時人們的情緒有一種反洋教的宗教情緒和保民保種的心理。
在這種環(huán)境里,何思源開始接觸人生的第一課!這就是剛毅、不畏強(qiáng)暴的有著農(nóng)民氣息的曹州人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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