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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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873年,對于唐政府來說,絕對不是一個好年頭。這是一個危機四伏的一年。
這年秋天,荒淫奢侈的唐懿宗死了,他的第五個兒子李儼在宦官擁立下做了皇帝。軍政大權(quán)落在宦官田令孜手中。宦官專權(quán),是唐朝后期政治生活走向衰敗的表現(xiàn)之一。田令孜的專權(quán)與年幼無知只知嬉玩的僖宗,加速了大唐帝國的隕落。
就在這一年。關(guān)東地區(qū)發(fā)生了特大旱災(zāi)。西起虢州(今河南靈寶),東至海岸,在山東、河南一帶大小地區(qū),發(fā)生旱災(zāi)。麥收季節(jié)收獲連往年半成也不足,秋節(jié)也幾乎是顆粒無收。隆冬季節(jié),災(zāi)民只好掘野菜充饑,野菜挖完了就磨蓬草籽為糧,早春時摘樹葉充饑。雪上加霜的是大旱之后,接著是因河道淤塞而釀成的大水患。
悲慘的荒年,官府掌權(quán)者卻只管收稅催租,面對災(zāi)民訴說旱情之苦,居然會指著庭院里的樹木說:“此尚有葉,何旱之有?”下令杖打報旱災(zāi)的農(nóng)民。更有一年大鬧蝗災(zāi),蝗蟲結(jié)群自東而西,遮天蔽日,黑壓壓所過之處,五谷毀盡,草木莊稼連葉子都光了。城壕里、吊橋上、城墻上,便密密麻麻、層層疊疊,滾成球,連成串,不見一尺凈土,滿世界盡是蝗蟲?h令只命軍民捕殺,但那蝗蟲鋪天蓋地,前死后繼,哪里捕殺得盡。到后來竟連撲殺蝗蟲的人身上,也從頭到腳都是蝗蟲。
那蝗蟲一路撲向西去,所過盡為赤地。百姓哭天叫地,呼號悲嗆,眼看秋禾已光,只得拖兒攜女,背井離鄉(xiāng),四處逃荒。
蝗蟲群后來在京都長安附近停下來。京兆尹楊知至連忙上奏給僖宗。令人詫異的是,面對災(zāi)難他報給皇上的居然是天大的喜事:“這些蝗蟲飛到京畿地區(qū),不吃稻谷,紛紛身抱荊棘而死!”像這樣的“喜訊”聞所未聞可以說是感天動地,更“可喜”的是小皇帝僖宗也深信不疑。“這些蝗蟲不但可愛,而且知趣,忠心可嘉,寧肯自殺也不肯擾民,若不是僖宗德感上蒼把這江山治理得如此和諧,連窮兇極惡、冥頑不靈的蝗蟲都懂得了舍生取義,這怎能不讓人感動而贊嘆不已呢?”
于是官員們紛紛入朝向天子李儇表示祝賀。
僖宗李儇當然樂得合不攏嘴。
不過僖宗很快就要樂不起來了,因為一年后的乾符二年,從這一年起,大江南北風起云涌的農(nóng)民起義將把大唐帝國推向了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這個焦點的爆發(fā)地點就在河南道。
唐朝的河南道,相當于現(xiàn)在山東、河南的黃河故道以南、江蘇安徽的淮河以北區(qū)域。這里南控荊襄、北達河朔、東接淮南、西屏關(guān)中,其地理位置十分險要。
從南北朝起,中國的經(jīng)濟重心逐漸向南方偏移,安史之亂后更為明顯。在安史之亂后的河南道經(jīng)濟漸走下坡路,但是他的地理位置依然很是突出,它是南北地區(qū)連接的樞紐,也可以說是唐朝廷經(jīng)濟的生命線,東南與西北相連的中心地。
南河道的緊張局勢來自于濮陽、長恒一帶。
263年前靠近長恒的滑縣爆發(fā)了以翟讓為首的瓦崗寨農(nóng)民起義,瓦崗寨起義加重了隋朝的滅亡,促進了唐代的建立。263年后,公元874年,濮州(今山東鄄城北)人王仙芝、尚君長等人糾集三千多人在長恒舉旗起事。
王仙芝自立名號為“天補平均大將軍兼海內(nèi)諸豪都統(tǒng)”。所謂“天補平均大將軍”,是指這個官銜是上天授予的,代表政權(quán)的合法性。實際上是變相地否定了現(xiàn)存的唐朝政權(quán)。同時,“平均”二字,也反映起義軍對剝削壓迫的一種反抗、要求財富平均和政治平等的強烈愿望,因為社會上不平等,不平均,他們針對此社會問題提出“平均”口號,這種愿望的表達是符合當時農(nóng)民利益,自然也能得到很多下層人士的擁護。“海內(nèi)諸豪都統(tǒng)”這個稱號,表明了王仙芝想成為全國起義農(nóng)民的領(lǐng)袖,要聯(lián)合各地起義一起打天下和唐王朝一較高下,可把它理解為起義軍總盟主。
王仙芝發(fā)出反唐檄文,憤怒聲討唐政府的種種罪行,指出唐政府“吏貪沓,賦重,賞罰不平”。這并非是無的放矢。他很敏銳地指出了當時社會的弊端。
唐朝末期,在財產(chǎn)所有制和分配方面,存在兩個嚴重的社會問題,一個是土地兼并,一是賦役苛重,這兩個嚴重的問題造成了貧富極端懸殊的狀況。根據(jù)《舊唐書•懿宗紀》的記載:當時,“富者有連阡之田,貧者無立錐之地”。“阡”就是田間的小路,就是田堘,所謂富者有連阡之田,就說明富人、地主,有大片大片連成一片的土地,“錐”就是那個鐵錐子,貧者無立錐之地,就是貧窮的人,連一丁點土地都沒有,這就是貧富的極端懸殊。同時,唐朝的法律也規(guī)定,主人殺奴婢,地主打農(nóng)民,都不算犯罪,可見,法律專門維護地主富人的利益,農(nóng)民的生命安全得不到保障,唐懿宗的時候,翰林學士的劉允章在《直諫書》中已用“國有九破”描繪過當時緊迫的局勢:“終年聚兵,一破也。蠻夷熾興,二破也。權(quán)豪奢僭,三破也。大將不朝,四破也。廣造佛寺,五破也。賂賄公行,六破也。長吏殘暴,七破也。賦役不等,八破也。食祿人多,輸稅人少,九破也。”對天下蒼生的生存狀態(tài),他總結(jié)了“八苦”、“五去”。
八苦是:
官吏苛刻,一苦也。私債征奪,二苦也。賦稅繁多,三苦也。所由乞斂,四苦也。替逃人差科,五苦也。冤不得理,屈不得伸,六苦也。凍無衣,饑無食,七苦也。病不得醫(yī),死不得葬,八苦也。
五去是:
勢力侵奪,一去也。奸吏隱欺,二去也。破丁作兵,三去也。降人為客,四去也。避役出家,五去也。
劉允章還說:“人有五去而無一歸,有八苦而無一樂,國有九破而無一成,再加上官吏貪污枉法,使天下百姓,哀號于道路,逃竄于山澤。夫妻不相活,父子不相救。百姓有冤無處訴,有苦無處申。他們的出路何在呢?”
他們看不到出路,只能靠自己的生命去搏,去反抗,揭竿而起,推翻這個千瘡百孔、奄奄一息的帝國。
濮陽起義之后,王仙芝率領(lǐng)起義軍向滑州地區(qū)進發(fā)。乘著士氣高漲,加上縣城內(nèi)的內(nèi)應(yīng),里應(yīng)外合,很輕松地拿下長垣縣城。義成節(jié)度使李種一聽說長坦縣城危機,慌忙帶兵來救,剛到長垣城外就被已占領(lǐng)縣城義軍打退了。李種倉促趕來又是疲憊之軍,自然敵不過以逸待勞正熱血高漲的起義軍,潰不成軍,被打得七零八落,李種無奈,只好帶著剩下不多的幾十人逃到滑州,才免于全部被殲滅。趁著這股勝利之氣,王仙芝連續(xù)攻下匡城、卞城、衛(wèi)南、濮陽四縣,屯兵于滑州城外,并派大將尚君長進攻濮州城。躲在滑州的李種很不甘心,幾次派兵去營救,都被王仙芝殺的大敗,只得眼睜睜地看著濮州被起義軍攻破,蜷縮城中僅能自守。營救計劃破滅。
自此,王仙芝見李種已不也再出城,便拉回一部分兵力,集中大部隊攻打濮州。
天平節(jié)度使薛崇急忙命曹州、鄆州、濮州三州的兵馬齊集濮州,誓將王仙芝、尚君長等人一舉殲滅。濮州城并不大,地處黃河之北,衛(wèi)河之南,但這兩條河也不過像是擺設(shè),形成不了阻敵的屏障。濮州屬平原地帶,周圍也無峻嶺崇山,正因為此,濮州城修得很堅固。
薛崇站在濮州城上,密切觀察著越來越近的王仙芝部隊。
人群越來越近,近到讓薛崇能看得清他們的穿著打扮。
這時薛崇哈哈大笑起來,對著部將說,瞧這些乞兒,面色饑黃,形容枯槁,討飯且還站不穩(wěn),卻要打我濮州城。
王仙芝的部下的確穿的是衣衫襤褸,頭發(fā)蓬松,甚至身上還發(fā)著臭氣。手上的武器更是五花八門,削尖的棍子、竹子,卷了刃的長槍大刀,這不像是在打仗,更像是在報仇。是的,這些人眼里集滿了仇恨,這股仇恨彌補了他們的武器,提升了他們的作戰(zhàn)力。
王仙芝騎馬來到前面。
薛崇看到了王仙芝,這是個身材魁梧的北方漢子,皮膚黝黑,中等身材,肌肉壯實,一看是個練過功夫,走過南闖過北的江湖人。
薛崇收起了笑容,對著王仙芝喊道:“大膽潑皮,你本一奸猾逐利小人,靠販賣官鹽從中漁利,朝廷網(wǎng)開一面本該將爾關(guān)入天牢,爾不思皇恩浩蕩,反而犯上。聽本官一言,速速解散被蒙騙之眾,本官饒你不死,否則我大軍一出,爾等螻蟻聽任踐踏,死無葬身之所。
王仙芝聽了并不著惱,勒了勒馬韁繩,戰(zhàn)馬在原地轉(zhuǎn)了兩圈,雙蹄騰空,嘶叫聲聲。他對著薛崇回敬道:“薛胖子,你一個抄寫書本小吏,趁著高駢將軍調(diào)離西川,靠舔?qū)m里田公公的屁股,坐上這天平節(jié)度使之位。手無縛雞之力、胸無用兵之策的書呆子,會什么打仗,回去跟你老師娘好好學上兩招,再跟爺我過招。
薛崇的確是因名將高駢從天平調(diào)任西川,同時抽調(diào)天平、義成、昭義三鎮(zhèn)軍隊馳援成都。而自己接任這天平節(jié)度使時,手中可用兵將已被騙財?shù)母唏墡ё。西川用兵急切,正值南詔兵亂,故而從各地抽調(diào)許多兵力。這王仙芝也正是趁著這個空當敢起兵謀反。
薛崇揮了揮:放箭!
城中一陣亂箭射來,王仙芝大刀揮舞,撥開飛箭,因距離較遠,飛箭的力道并不強。
薛崇從心眼里看不上這一幫烏合之眾,看著他們穿著更是不放在眼里,他命副將許佐帶一隊騎兵在前,自己帶精兵督后沖出城,給王仙芝一個教訓。
城門大開,許佐帶著騎兵沖在前面,他也沒把這一群無業(yè)游民,一幫臨時湊起來的莊稼漢子放在眼里,馬鞭一揮,騎兵飛一般沖向王仙芝軍。薛崇帶著步兵隨后,士兵們齊聲吶喊,殺聲沖天。
王仙芝軍前方士兵向后退去,不遠處退入小樹林。
許佐很快沖過小樹林,沖在最前面的許佐突然馬兒一聲驚叫,四蹄朝天,緊接著,他的騎兵戰(zhàn)馬一個接著一個摔倒在地,馬兒慘嘶驚人心魄。
許佐大叫一聲:“不好,中計了。”
只是晚了,幾桿槍已刺向他的咽喉。
原來王仙芝早已讓人準備了絆馬索,衣著不堪的兵士也是特意麻痹薛崇。
慘叫聲一聲接著一聲。
薛崇意識到不妙,想轉(zhuǎn)身退回城去,誰知城門兩側(cè)又殺出兩隊人馬,原來是埋伏在兩側(cè)尚君長兄弟,早已與城內(nèi)安插好的內(nèi)應(yīng)聯(lián)合,占領(lǐng)了城門,前不能追后被斷了歸路,薛崇軍頓時亂了陣腳,王仙芝趁勢沖上來,薛崇軍無心再戰(zhàn)紛紛亂逃,一時死傷無數(shù)。
薛崇沒奈何,慌忙命往鄆州方向撤,王仙芝并不追趕,帶隊入城。
攻入濮州城,王仙芝下令打開府庫,將城中糧食統(tǒng)統(tǒng)分給百姓,金銀財寶分給有功將士,殺豬宰羊,慶功兩日。在王仙芝號召下,掙扎在底層的民眾,破產(chǎn)了的流民、變兵、吏卒,紛紛參加起義。百姓聞訊紛紛前來投軍,隊伍迅速增加到五千人。稍作休息,立即出發(fā)向河東開拔。義軍興沖沖地趕到黃河西岸,向岸邊百姓搜羅船只。很快數(shù)十只船開到黃河岸邊,王仙芝命令這數(shù)十只船用鐵鏈連在一起,船與船之間用木板連上,用釘子釘死,幾個時辰間,木船連成一座連接黃河兩岸的木橋。大軍浩浩蕩蕩向河東進發(fā)。
濮州一陷,周圍縣城無天然屏障可以守城,加上官軍無心應(yīng)戰(zhàn),很快北至黃河,東臨天平,西止白馬山,都已納入起義軍的地盤掌控之內(nèi)。
最近的縣城就是曹州了。
王仙芝迅速從臨濮登岸,集合隊伍直插曹州。
六月一天清晨,曹州西南二十多公里的冤句(今天菏澤曹縣)在陽光照耀下懶洋洋伸足了腰,笑瞇瞇地照著這個古老的小鎮(zhèn),這小鎮(zhèn)的一條主街道,早起的人已打開房門,各自清掃著各家門前,在街道盡頭靠南有座宅院,墻是青磚砌成,看得出很新,院墻上頭被爬山虎纏繞著,墻很高,一般人很難爬的上。院門是用厚厚的松木做成,門已打開,幾個人忙碌著清掃庭院,剪枝澆花。門口蹲著兩只石貔貅,一只后腿伸開,是只招財貔貅,另一只閉口蹲著是只守財貔貅。
四五個才總角的小童蹦蹦跳跳經(jīng)過院門反反復(fù)復(fù)地唱著一句童謠:“金色蛤蟆爭努眼,翻卻曹州天下反。”
誰也不知道這童謠從哪傳來的,誰也不知道這首歌詞是誰寫的誰教的。
在古代,人們相信童謠能預(yù)言一些事件的發(fā)生。這首神秘的歌在這一年特別流行,幾乎每個小孩都會哼上一句,但它到底在表述什么呢?誰也不知道。
吱的一聲,西屋的門打開,一柄寒光耀目的青龍劍伸出來。
拿劍的是一個壯年男子,而立之年,皮膚微紅,臉頰清瘦,眼大而有神,眉濃而粗密。棗紅的長衫用帶子系了,身材頎長。
院子很寬闊,中間并未栽種樹木,一大片空地時有坑坑洼洼,墻的四周擺了些盆栽花花草草,這些花草并沒被精心修剪,枝丫高低不平,長勢參差不齊,但都很茂盛。年輕人并不看花,這些花花草草年年花發(fā)、歲歲凋零都沒引起年輕人的注意。他深吸一口氣,對著東方閉上眼睛,站立片刻,手拿劍柄舞了起來,只見劍花翻飛,在太陽的反射下照在院壁之上,猶如狂蛇游動,金龍翻騰,煞是好看。
舞劍的人就是黃巢。
自從去長安再次落第以后,他不想再考,徹底對考取進士走仕途之路失去信心。但父親仍對他有期望,他不忍心讓父親傷心,也拿出時間硬著頭皮讀讀詩書,但很少花時間練筆作文,對于騎射,倒是天天操習。“三十老明經(jīng),五十少進士”,要想考中進士,談何容易,既然不能大貴,那就追求大富吧。但在這水旱連年的年代,做什么也不能賺到很多錢。“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能靠販賣私鹽賺些銀子。他倒是很喜歡這個職業(yè),不只是在江湖風雨很是刺激,販鹽也讓他結(jié)交了許多江湖朋友,他已是這一帶有名的大哥了。手下那一幫兄弟很是忠心,這讓他很有成就感。
但最近有些煩心事讓他很糾結(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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